15 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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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刹車聲像是要劈開夜色,黑色與白色的車身在最後半秒鍾錯開了彼此,悍馬的輪胎在地麵拖出漆黑的S形印記,險而又險地躲過了撞擊,卻並沒停下,再次加速絕塵而去!
李非魚的車直衝上人行道,顛簸間隻差毫厘就要擦上一旁的樓體,她咬牙踩下刹車,巨大的慣性讓車子又向前衝了幾十米,這才艱難地停了下來。
安全帶的金屬扣貼著車壁來回晃蕩,她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全身都在發抖,後背死死抵住椅背,像是要通過這樣的姿勢來找回一點安全感。
急促的喘息聲在密閉而寂靜的空間裏變得震耳欲聾。
突然間,車門被猛地拉開,李非魚木然轉過頭,但還沒看清來人,整個人就被從車裏強行拖了出去,狠狠按到了一旁牆上。
“顧……行?”
李非魚茫然地睜大眼睛,聲音幹澀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顧行按住她的肩膀,手指緊緊地向下扣住了肩頭的骨頭,仿佛要當場把她拆碎了,一字一頓地質問:“李非魚!你不要命了?!”
他的聲音極冷,臉色蒼白,但眼底卻仿佛帶上了一點猩紅,憤怒像是在他眼中燃起了一場野火,須臾間便燒盡了平日的冷靜與鎮定,讓他近在咫尺的逼視幾乎有些嚇人。
莊恬站在車子另一邊,也是滿臉煞氣,卻因為心有餘悸而顯得色厲內荏。
李非魚背靠著牆壁,一動不動地看著顧行,他的衣服上沾了地麵的灰土,應該是躲避悍馬撞擊的時候留下的,看起來有些狼狽,但幸好並沒有受傷,更沒有其他嚴重的結果出現,依舊能好端端地出現在她麵前。
她近乎於貪婪地注視著眼前憤怒的男人,辛辣的煙草氣息混合著薄荷的清冽從極近的地方傳來,充滿了侵略性,卻又被灼燙的體溫中和,化作了一種凜冽的溫柔,她咬緊了牙,全身繃緊,隻覺許多年沒有過的情緒倏然在胸口攪成了一道混亂的漩渦,仿佛隨時都可能衝破那一層層徒勞樹立的堤防,一潰千裏。
但片刻之後,李非魚卻驀地垂下眼簾,切斷了自己的目光。
她慢慢地吐出一口氣,輕聲說:“我以為你出事了。”
顧行愣住。
李非魚抬起手,動作僵硬卻堅定,輕輕扣在他的手背上,有一瞬間,他生出了種毫無緣由的錯覺,以為她會就此握住,但她卻隻是理所當然卻又像是異常克製地將他的手拉了下來,然後站直了身體。
她的右手鮮血淋漓,還沒有完全幹涸,有一抹蹭到了顧行手上,被夜風吹過,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
顧行隻覺心口像是被什麽狠狠撞了一下。
李非魚走回車邊,把落在副駕駛座位下麵的手機撿起來,她看起來很疲憊,卻這種倦意並沒有表現在聲音中:“嫌疑人改乘一輛無牌照黑色悍馬,從溪山路與江南路交匯路口沿江南北路逃竄。”
陸離立刻原樣在警用頻道裏複述了一遍。
然後他遲疑著低聲問:“你……見到他們了沒有?”
李非魚背過身靠在車門上,頭顱低垂:“嗯,都沒事,你也多加小心。”
回答她的是對麵又一次密集起來的警笛聲。
李非魚本來也準備再次加入,可惜她的車本就質量一般,經過這麽一場驚心動魄的折騰,情理之中地出了故障,趴在路邊發動不起來了。
也好。
她慢慢地走到後座邊,拉開車門,昏昏沉沉地坐了進去。腎上腺素的作用開始退去,沉重的疲憊感一點點襲來,像是要把人掏空,她顱腔裏麵悶痛得厲害,還有些想吐,卻又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隻能默默地躺在後座上,閉上了眼睛。
顧行也已恢複了冷靜,他歎了口氣,似乎想說什麽,但扶著打開的車門往裏看了半天,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他繞到車子前麵,打開引擎蓋查看了一番,確認了是點火線圈故障,便把手機扔給莊恬:“叫拖車。”想了想,又走回後座邊:“修理費……”
李非魚仍舊沒睜眼,卻很快打斷了他:“不用。”沒等顧行再說話,她倏地露出了一點單薄的笑容:“有空請我出去玩一次吧。”
顧行默然片刻,說道:“好。”
莊恬盤腿坐在後備箱蓋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總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多餘。
這天晚上,警方一直忙活到淩晨,但直到最終嫌疑人也沒有抓到。
那輛悍馬第二天下午才從龍盤江裏撈出來,車子門窗大開,水流又湍急,裏麵可能曾有過、也可能根本就沒有存在過的證據早已被水衝刷得一幹二淨,司機更是不知所蹤。
但沒有人會真的認為他已葬身水底。
直到這個時候,警方才真切地意識到,和他們打交道的不僅是個縝密的殺人犯,而且還是個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他不在乎別人的性命,也同樣不在乎自己的,除了死亡,或許再沒有什麽能阻止他在這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
媒體當即炸了鍋。
網上追車的視頻鋪天蓋地,還有不知所謂的剪刀手們把網友拍下來的實景與電影中的場麵混剪到了一起,配上了激昂壯闊的背景音樂,甚至還加了字幕和點評。
一天之間,點擊上百萬。
警方高層挨個被媒體的話筒轟炸鬧了個焦頭爛額,回頭就狗血淋頭地把前一天參與抓捕的人全都罵成了孫子。
特偵組自然是重點關照對象,連在家休養的前組長秦靖都沒躲過去。
不過罵歸罵,上麵發泄完了情緒之後,大概也清楚這一次灰頭土臉的局麵並非是警方行動不利導致的——他們能做的都做了,可誰能提前預料到這雞賊的嫌犯居然早有準備,還玩了一手“狡兔三車”呢?何況,雖然沒有民眾受傷,但參與圍堵和攔截嫌疑人的民警卻重傷一人,輕傷兩人,前者是在小吃店門口被摩托直接碾斷了腿,後者則是連警車一起被悍馬給掀了,遇上這種倒黴事,總不能說他們錯在骨頭不夠抗撞吧!
這可真是非戰之罪。
作為這件事的後遺症,周一下班後,顧行還被太上皇召回家了一趟,據陸離在微信群裏直播的說法,陸從安和顧行之間的會談是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下進行的,但第二天早飯的時候,李非魚卻明顯覺得桌子對麵坐了個炸藥包,甚至都幻聽出了引線點燃的嗤嗤聲響,讓人十分毛骨悚然。
顧行自己卻毫無所覺。
吃完飯之後,他一如既往地幫忙把碗筷收到了水池裏,挽起袖子準備開始洗碗。
李非魚心情複雜地看著他硬生生把一隻精致的骨瓷的小碟子掰成了兩半,忍不住扶額呻吟道:“陛下您還是去歇著吧……”
顧行一怔,把碎瓷用廚用紙巾層層包好,扔進垃圾桶:“不用。”
李非魚:“……不,我是心疼我的餐具,一個碟子五十多塊錢呢。”
顧行:“……”
但片刻的尷尬之後,他的神色居然微妙地放鬆了一點:“抱歉,我會注意。”
李非魚笑了笑,泡了壺茶,倒出兩杯,自己先捧起一杯慢慢地啜著,歪頭看向顧行的背影:“昨天晚上不開心?陸局又抽風了?”
她的聲音沒什麽煙火氣,同茶香一起氤氳開來。
不知道為什麽,周日夜裏那些穿插在緊迫與驚險之間的零星細節又從顧行腦海中浮現了出來,此起彼伏,打地鼠似的,怎麽努力都沒法完全壓下去,這種感覺既陌生又怪異,像是有什麽正在一點點失控。
他擦幹手,淡淡道:“沒有。”
按照一貫的做法,他本打算到此為止,但片刻後,卻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是我媽,又催我結婚。”
“噗!”
李非魚差點把自己噴成了個滋水槍。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媽。
顧行的襯衫袖子都被茶水打濕了,站在桌邊無奈地看著她。
李非魚還妄圖挽救形象,卻一直笑得直從椅子上往下滑:“不、不好意思,我不笑了……噗哈哈哈哈,等等,你讓我緩緩……”
顧行簡直想掐死她算了。
直到坐上了地鐵,她的嘴角還時不時地往上揚,活像抽筋,顧行透過車門玻璃與她對視,見她這副模樣,又是好笑,但心裏卻又無端有點不舒服。
他晃了下神,覺得自己最近反常得厲害。
又是一站,在地鐵開門的一瞬間,懷揣著對工作的滔天怒火的社畜們就開始了對衝,想出去的和想進來的寸步不讓地擠在一起,宛如兩軍對陣,李非魚抓在吊環上的手不知道被誰扯了一把,她“嘶”地倒抽了口涼氣,總算不笑了,紗布之下開始有紅色緩緩滲了出來。
顧行沒有說話,但臉色卻驟然轉冷,抬起手,用掌心包裹住李非魚的手背,把她的手拉了下來,然後側身擋在她和其他人之間,單手抵住車壁,硬是在這寸土寸金的地界裏撐出了一小塊安穩的空間。
李非魚怔了怔,忽然垂下眼,似笑非笑地說:“顧隊,我覺得你媽真沒必要著急,就衝你現在這紳士範兒,隻要勾勾手指就得有一個加強連的小姑娘哭著喊著想做顧太太!”
顧行定定看了她半天,麵無表情道:“三宮六院?”
李非魚壓低聲音笑起來:“這是陛下應得的,不過您可別喜新厭舊,鼠妃還獨守空閨等您垂憐呢。”
顧行眼前頓時閃過那團雪白圓潤的身影,十分無言以對:“又胡說八道!”
李非魚微微一笑,低頭不說話了。
車廂裏幾十上百人的喁喁細語匯成一片柔和而嘈雜的噪聲,很快就淹沒了角落中的這一點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