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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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一段陳年的視頻真的是凶手殺人的動機,那麽在這場對於七宗罪的審判中,高鈞這位名聲頗好的富商所代表的罪行,或許並非是過去人們所謂認為的貪婪,而是淫欲。
反而依靠這種非法視頻牟利的第二死者張岱業,才是貪婪。
一切都和最初預料的不同,反差猶如他們表現出來的善與心底隱藏的惡。
好一會,莊恬總算緩過來了,她拍拍臉頰,讓自己振作起精神:“那第三個死者呢?如果凶手是想替視頻中的受害者複仇,那汪潔又是怎麽回事?”
顧行將強奸犯的傷疤發給了法醫用以和高鈞進行對比,聞言合上筆記本電腦,搖頭道:“查受害者身份。”
莊恬吐出一口濁氣:“明白!”
李非魚抄手站在一旁,這幾個月下來,顧行已進入了狀態,說話越來越容易讓人理解,而其他人也漸漸適應了老隊長不在的日子,她覺得,或許再過一段時間,她這個“翻譯”存在的意義就會完全消失,而到了那個時候……
但在眼下,她仍然盡職盡責地叫住準備出門的莊恬,補充了一句:“最好查一查汪潔的交際圈,視頻裏的受害者隻能看到半張臉,恐怕不好查,如果能限定範圍的話,也許會容易一些。”
莊恬:“好嘞!沒問題!”
她一走,陸離自然要跟上,視頻上線是六年前,拍攝時間可能還要更早,憑借低像素視頻裏的半張臉來尋找當年的被害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
餘成言也回了自己的地盤,他總有分析不完的數據。
辦公室裏又隻剩下了兩個人,這種狀況不算少見,但這一次卻異常尷尬,不知道為什麽,自從前一晚發生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李非魚總覺得顧行看著自己的眼神裏添了絲從前沒有過的審視。
是因為她那句太過直白的詢問,因為在酒吧裏輕佻的表現,又或者是別的什麽?
李非魚無從判斷,別人的心思總有九曲十八彎,日常的每一點好惡都經過了層層的計算與衡量,最後才得出個最無傷大雅的結果,但顧行卻不一樣,他太強硬,從來學不會向世事低頭妥協,所以直到現在仍保留著那種不合時宜的純粹,也正因此,同樣的外在表現,在他或在其他人身上,或許就意味著完全不同的兩種情緒。
李非魚回想起在公交車上的那一幕。
在那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她不是也自詡看清了對方的心思麽!可結果呢?
那些落空的期待,隻能偽裝成玩笑的心意,還有捏在手心裏冰冷的汗水……一切都像是場惡俗的滑稽戲,而她就是那個早知道應該退場卻遲遲留戀不去的可笑戲子。
顧行處理完手頭的事情,一抬頭就瞧見李非魚杵得橡根木樁子。
“還有事?”他有些不滿。
李非魚似乎在笑,又仿佛隻是習慣了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淡漠而迷離,如同蒙著一層黯淡的霧氣,她歪過頭,看著窗外飛過的麻雀:“沒事,隻不過不知道該做什麽。”
她彎了彎嘴角:“上麵把我調來,本就是為了傳達你的意思,所以,你來發話吧。”
顧行放下筆,凝眉注視李非魚:“你在鬧脾氣?”
李非魚臉上的笑容擴大開來,認真地說:“不是。鬧脾氣耍性子的行為其實本質上來說是倚仗對方能夠包涵縱容自己才做出來的舉動,簡單來說,就是有恃無恐,所以並不適合在工作場合中使用。我隻是一時想不到應該從哪入手,才等著你分配任務而已。”
她想了想,又誠懇道:“之前我教你的那些,你都忘了吧。人心不是那麽容易能琢磨清楚的東西,你還是更適合走理性路線。”
這話不用她說,顧行自己也清楚,他就算按照李非魚當初所說的方法把人的行為表現分析歸類,最後得未必能夠得出一個真實可靠的結果——譬如方才。
他便不再糾結這些還沒有辦法熟練掌握的技能,站起身來:“去技術室。他們人手不足。”
李非魚沒有說話,隻是默默跟上,一如既往,像是個常伴左右的影子。
顧行心裏卻莫名地一陣不舒服,他猶豫了下,忽然回過頭:“你是不是不開心?因為我?”
李非魚愣住,她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但很快就眯眼笑了起來:“顧大領導,都說了讓你別瞎猜了,我能有什麽不開心的!”見對方仍然沒有從門口讓開的跡象,她隻好歎了口氣:“剛才的視頻讓人心情不好,僅此而已。”
這是個非常合理的解釋,沒有正常人在看到那種圖像之後會真的毫無觸動。
顧行終於重新邁步,把心頭那點縈繞不散的異樣感盡數壓了下去。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那個“七宗罪殺手”已經連殺了三個人,留下了無數的爛攤子,光是各處的監控錄像就已經堆得快從硬盤裏溢出來了。
見到有人來幫忙,眼睛都快看腫了的幾人都十分興高采烈,飛快地把水韻名城小區的監控記錄全都拷了出來。
李非魚端著筆記本電腦找了個角落坐下。
死者汪潔被控製的那段時間裏,凶手曾經幾度出入,每一次都在夜深人靜之時,這已不是秘密。但他很小心,衣著一成不變,並且總是把麵孔和具有個人特征的部位遮擋得嚴嚴實實,就算一幀一幀地找過去,也無法辨認出他的身份。
濃烈的煙味充滿了整間屋子,像是個火災現場,李非魚一隻手半掩住鼻子,昨天在酒吧的時候吸的那幾口煙現在還讓她很不舒服,此時再煙熏火燎一番,嗓子就更難受了,她強忍著咳嗽的衝動,手裏慢慢地拖動視頻進度條。
時間一點點過去,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升上頭頂,李非魚把那幾天的視頻反反複複地看了許多遍,終於,一個說不上太過異常的細節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正要說話,但有人先一步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大聲問:“哎,先吃飯吧?餓死了!”
那胖子人緣似乎不錯,旁邊立刻七嘴八舌地起哄:“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那身膘,都二百五十斤了吧!”
“誰二百五啊,哎我說你們,平時不吃就算了,今兒個難得有肥羊過來,不宰白不宰!”那人回頭一樂,“是吧,顧隊?”
雖說都是為人民服務,但畢竟這是特偵組負責的案子,看在他們點燈熬油地忙活到現在的份上,訛上一頓飯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顧行撣了下煙灰,剛要點頭,忽然想起什麽,先問李非魚:“你吃什麽?”
李非魚看著他,黑漆漆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半天才說:“不吃了,我出去一趟。”
顧行:“去哪?”
那胖子也跟著笑嘻嘻地湊過來:“妹子別急啊,大中午的,什麽事也不急在這一會!”
李非魚好脾氣地笑了下,但並沒鬆口。
顧行站起身,從錢包裏掏了幾百塊錢擱在桌上,然後朝李非魚走過去:“一起。”
李非魚搖頭:“不用。”
像是料到了對方會說什麽,她搶先笑道:“就是想到了點可能性,八字沒一撇呢,不太好說,我出去看看,順路就吃飯了。你不用這麽盯著我,光天化日的,就算是王鵬章也不敢出來掄棍子!”
語氣還是很正常。
但顧行卻從這樣在正常不過的語氣裏品味出了一絲讓人心底發沉的情緒,這種感覺前所未有,並且毫無道理,與他一直秉持的邏輯和理性格格不入。
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點感冒了,連思路都有些不清晰。
見他不再堅持,李非魚暗自鬆了口氣,在他改變主意之前快步走了出去。
她開車直奔水韻名城,在小區附近來回轉了好幾圈,對於懷疑的事情心裏大致有了數,於是在一處報亭前麵停下車,抓著張照片和老板打招呼。
“麻煩問一句,前幾天夜裏,大概九點多的時候,您有沒有見到過這個人?”
中年女老板脫下手套,接過照片看了眼,兩條細眉皺起來:“不認識!你幹什麽的啊?”
李非魚出示準備好了的警官證:“是這樣,這個人很可能與一起案子有關,希望您能仔細回想一下,在十一月二十日到本月初之間,有沒有類似裝扮的人來您這裏買過報紙雜誌。”
老板狐疑地捧著警官證看了半天,這才將信將疑地又瞅了瞅照片:“沒見過!這人捂成這個德行,就差往身上套個王八殼子了,誰能認得出來!”
又問了附近幾個路口的報亭,仍然是同樣的結果。
李非魚雙手抱住腦袋,靠在牆邊,她有些挫敗,雖然並不認為自己的思路有錯,但附近營業到晚上的報亭就這麽多,如果不是這裏的話,還能是哪裏?
一輛出租車突然在她麵前停了下來。
李非魚下意識地看過去,當看清了下車的乘客時,麵上不由劃過一絲愕然:“顧隊?”
不是說好不跟來的麽?
顧行指了指手機,她“啊”了聲,這才發現手機不小心靜音了,上麵積攢了好幾個未接電話。
“報亭?”顧行沒再糾纏接不接電話的問題,直截了當地切入正題。
李非魚捋了把頭發,直起身體:“對。你看我那邊的視頻了?”
她自嘲地笑笑:“兩個小時對半個小時,難怪莊恬被你打擊得抬不起頭來呢,我看這個案子辦完,我也申請調回派出所混吃等死算了。”
顧行波瀾不驚道:“我比你多一條線索。”
“什麽?”李非魚有點驚訝。
顧行看她一眼,平靜地回答:“你獨自外出了。”
——因為她外出了,所以那段視頻裏必定隱藏了需要實地詢問或者探查的線索,而又因為是獨自外出,所以她要去找的不會是需要走訪的證人。這樣一來,需要關注的東西就被限製在了現在的中午和嫌疑人出行的晚上都沒有變化的事物上了。
李非魚的表情十分一言難盡:“顧隊,我知道你在試圖拉近與我們這種愚蠢的凡人之間的距離,不過我真覺得這條線索的信息量跟沒有也差不多。”
顧行沒搭理她:“找到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