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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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非魚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陽光透過窗簾灑在再熟悉不過的雙人大床上,身旁一如既往地堆滿了各種毛絨絨的玩偶,懷裏一隻雪白圓潤的大耗子正瞪著一雙小豆眼和她麵麵相覷。
李非魚慢吞吞地坐起來,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總覺得好像哪裏有點不對勁。
譬如這隻耗子本該在沙發上,又譬如她身上穿的還是外出的衣服,枕頭邊還放著家門鑰匙。
李非魚:“……臥槽!”
她頭皮都麻了,抄起鑰匙就往外跑,咚咚咚地敲響了隔壁的門。
門很快就打開了,顧行這個時候正在鍛煉,手裏拎著一隻看起來就很有分量的啞鈴,李非魚覷了眼他的臉色,懷疑下一秒他就會拿這玩意砸到自己腦袋上。
“那個……”她幹巴巴地扯出個心虛的笑容,“昨天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啊……”
顧行顛了下啞鈴:“下不為例。”
說完,一句客套話也沒有,直截了當地關了門。
李非魚頓時蔫成了一朵霜打了的狗尾巴花。
前一夜被酒精浸透了的記憶終結在她抱著顧行的沙袋晃悠的時候,之後便是一片模糊,李非魚都不願意去想,在她宛如一個智障一樣瞎折騰的那段時間裏,顧行是如何獨自返回酒吧街,頂著寒夜和冷風毫無線索地尋找她不知丟到哪裏的衣服和鑰匙的。
可真是要了命了!
她鬱悶地揪住毛絨耗子的尖嘴,哀歎:“你說他現在是不是煩死我了啊……”
而更糟糕的是,她在回想前夜發生的事情時,還發現了點古怪之處,讓她不得不再重返酒吧一趟……這種破事可怎麽和顧行說呢?
她一直糾結到中午,也沒想出來個圓滿的說辭。
餘成言這個信息檢索小能手倒是先和陸離聯袂跑來了,兩人帶來的消息都和之前在電梯裏發現的嫌疑人有關——張岱業遇害的老樓附近有人見過同樣裝束的男人,可惜並沒有看清長相;而11月20日的夜晚,就在汪潔被囚禁之前的半小時左右,她的手機曾經下過一次外賣訂單,據外賣小哥回憶,開門取餐的是個穿羽絨服戴帽子口罩的男人,衣服上還帶著寒氣,像是剛從外麵回來。
在聽說那人就是殺人凶手的時候,外賣小哥足足愣了半分鍾,既後怕又懊悔,但兩人不過是打了個太過短暫的照麵,他雖然想要幫忙,卻實在想不起其他有用的信息了。
送走兩人,李非魚又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我有個想法。”
顧行從新送來的筆錄上抬起眼睛:“說。”
李非魚心裏咯噔一下,但這次卻不是因為對方的態度,她心虛了一上午,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所以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顧行的聲音裏似乎含著濃重的鼻音,像是著涼了。
至於著涼的原因,自然不用多說。
她的視線落在顧行單薄的襯衫和同樣稱不上厚實的外套上,禁不住說:“最近降溫,你該多穿點。”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果然,顧行看著她的眼神古怪起來:“就這事?”
李非魚:“……”
她垮下肩膀,苦笑一聲:“我說了的話,你可別生氣啊。我今天還得去酒吧喝酒。”
顧行十指交叉抵在桌邊,向後靠上椅背:“為什麽?”但話音剛落,他就又問:“昨天,發現了線索?”
他的表情冷靜,情緒自持,就好像昨夜發生的鬧劇在他心裏沒有留下一點漣漪似的,讓李非魚都忍不住懷疑早上和她同床共枕的“鼠妃”是自己爬上來的了。
她點點頭,卻又立刻搖了搖頭:“恍惚聽見了什麽,但記不清了,想去確定一下。”
顧行思忖片刻:“好,晚上一起。”
他言出必行,剛過下班時間就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因為預備著要喝酒,兩人誰都沒有開車,沿著長街慢慢地走到盡頭。
快到酒吧門口的時候,李非魚忽然收住步子:“那個,顧隊啊……”
顧行:“嗯?”
李非魚虛指了下他整肅的襯衫領口和腰間係緊的風衣腰帶:“你這麽進去隻有兩種後果,一,被當成19世紀末蘇格蘭場警探,然後咱們什麽也問不出來;二,被一群尖叫的小姑娘圍觀拍照發朋友圈,寸步難行,咱們還是什麽也問不出來。”
顧行臉色有點發青,顯然至少對於後一種可能性已經頗有體會。
他解開兩顆扣子,鬆了鬆領口,在一低頭,就見李非魚也不知道從哪翻出來了副平光鏡,造型簡約中透著騷包。
李非魚一本正經道:“眼神也是,別總把人當罪犯似的打量,酒都讓你嚇醒了!”
顧行偏過頭咳嗽了聲,沒答話。
眼前這家店名字叫做PoisonBar,招牌寫著酒吧,但實際上卻不是個三兩友人聊天小酌的地方,反而更像是夜店,晚6點開業,此時不到7點,店裏還隻有寥寥幾個熟客,正在吧台邊上和老板聊天,聽到腳步聲,都回頭看了一眼。
一個酒紅色短發的女人醉眼朦朧地吹了聲口哨。
李非魚小聲抱怨:“走到哪都拈花惹草!”然後在顧行無奈的目光中輕聲說:“看著像是剛分手的,別讓她纏上。”
雖然她的本意是不要浪費無謂的時間,但被她這麽一說卻怎麽聽怎麽別扭,顧行視線掃過女人無名指上裸露的戒指痕和衣服上沾的碎發,低低“嗯”了聲,算是認同了李非魚的話。
兩人在角落裏落座,見時間差不多了,音樂和鼓點隨著客人的增加而漸漸變得喧囂,李非魚便脫了外套,把頭發放下來,蓬鬆的發卷柔順地垂落到肩上,她想了想,又從包裏摸出了支大紅色的啞光口紅和一對造型誇張的耳環,三兩下就把自己捯飭出了點頹靡的風塵氣。
顧行幾乎是有點震驚地看著李非魚從口紅上挑起一點紅色暈開,往眼周抹了抹,暈出了個湊合事的桃花妝,眼角眉梢在一瞬間就流露出了他從未見過的嫵媚來。他不自覺地抿了下嘴唇,就聽李非魚壓低了聲音:“哎,你的煙呢?給我一根。”
顧行十分糟心,這隻是個普通的夜店,又不是什麽電影裏黑幫聚會的地方,可他還沒說話,就被李非魚催促:“來了來了,快給我!……你直接幫我點上!”說著,便叼著煙湊上前去。
煙霧迷離,火光在顧行手心一閃而沒,李非魚笑吟吟地往他臉上噴了口煙氣,細長的手指撣了撣,煙灰剛好落進已經空了的酒杯裏。
她很入戲地嗤笑一聲,眼角斜挑起來:“寶貝兒等著。”
顧行倏地垂下眼簾,假裝什麽都沒聽見,而當他再抬眼的時候,卻見李非魚叼著煙走到了吧台附近。不遠處的舞池裏已經開始了今夜第一波狂歡,她點了杯烈酒,拿在手裏輕輕晃著,目光像是在盯著杯中不時碰撞的冰塊,但又像是什麽都沒看。
很快,一個高瘦的男人便走了過去。
那人頭發有些長,在腦後隨意地係成一束,剩下的碎發散在臉側,襯得本就削瘦的臉孔愈發陰鬱蒼白,但就是這麽一張臉上,那兩隻眼睛卻幽幽發亮。
顧行皺眉,想起他見過這張臉,昨夜擦肩而過的幾個醉鬼裏就有他一個。
李非魚這副打扮似乎正合來人的胃口,他一手撐在吧台上,俯身說了句什麽,李非魚晃動酒杯的動作便暫停下來,很給麵子地露出了個慵懶的笑容。
過於豔麗的唇色看得顧行有些不舒服。
很快,吧台邊的兩個人就打得火熱,男人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裏灌著酒,酒精裏夾雜著以求偶為目的的炫耀和吹噓,李非魚很配合地笑得前仰後合,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笑容豔麗,皮膚白皙得像是在發光,而那個男人醉意朦朧的目光則始終追隨著她頸部修長而柔軟的曲線,一直沒入下方開得過低的領口。
李非魚也發現了,卻沒有表現出不悅,反而笑著拍了拍男人的手臂,纖細的手指從他肩頭滑下來,往門口指了下,像是提出了個邀約,男人自然無有不從,兩人便一前一後地走了出去。
這樣的事情每天都會發生,沒有人會認真地把它當作什麽大不了的新聞,隻不過,有人還記得李非魚進來的時候還有個男伴,便不由自主地向角落的座位投去了道詫異的目光。
顧行對那目光無動於衷,他自然清楚無論李非魚做什麽,都是為了達成目的而假作的戲,就像在寶金縣的時候她對他做的一樣。但不知為什麽,就算理智上再清楚,在他心底還是不受控製地生出一種少見的煩躁感,他一動不動地沉默片刻,突然抓起麵前的杯子,將還沒動過的半杯烈酒喝盡,然後霍然起身,跟了上去。
外麵沒有人。
顧行呼吸驟然一緊,下意識地往四下裏望去。
周末的酒吧街上人來人往,太多妝容精致的女人讓人眼花繚亂,卻唯獨找不到他認識的那個。但顧行的情緒隻亂了一瞬,他立刻就快步朝街尾的死胡同找過去。
仍舊沒人。
不過對麵的窄巷裏卻仿佛有光。
果然,李非魚正舉著手機,手電光下,和她一起出來的男人正在牆上噴畫著什麽圖案。
圖案並不複雜,男人很快就完成了,他扔掉噴漆罐,露出個醉醺醺的笑容,便要伸手去摸李非魚的臉。
可下一刻,手腕卻被抓住。
男人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向對麵突然出現的人:“哎你——”
顧行瞥了眼牆上的圖案,表情冷得像是此時的天氣:“警察!這,是你畫的?”不等對方回答,就又冷聲道:“跟我回去。”
李非魚剛要說話,就對上顧行結了霜似的眼神,隻好閉了嘴,覺得十分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