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分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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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敞的電梯中走進來一個男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肩上挎著個隨處可見的碩大帆布包,他用戴著皮手套的手按下了樓層按鍵,然後就一動不動地站在了門邊。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略長的黑色薄款羽絨服,是街上最常見的款式,大得過分的兜帽扣在腦袋上,遮住了上半邊臉,而下麵,則戴著個同樣是黑色的口罩,把相貌遮得嚴嚴實實。
在秋末冬初的季節,這本不算特別,但男人僵硬的動作還是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在他終於邁出電梯的時候,有人飛快地按下了暫停鍵,低呼:“是23樓!”
水韻名城每層隻有一戶住戶,23樓正是本案第三名死者汪潔的家。
電梯監控圖像的一角顯示著當時的時間——11月20日晚9:05,正是張岱業的屍體被發現的當天晚上。
很快,男人最後一次從死者家中出來的監控片段也被找到了,隻不過這一進一出中間所耗的時間有些長,足有十餘日之久,期間他曾多次出入過現場,毋庸置疑,這段時間裏他恐怕一直在忙著折磨被害者取樂。
餘成言咬緊了牙關,狠狠一捶桌子:“他媽的!十幾天,又是十幾天啊!凶手怎麽就一點線索都沒留下來!”
他嘴裏罵著髒話,可心中卻很清醒,犯罪現場濃重的漂白劑味道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陸離也在旁邊歎了口氣:“看來凶手預謀已久了。”
餘成言氣哼哼地點了根煙,難得沒和他抬杠。
夜色越來越濃,寒意每分鍾都在加重,顧行這趟出行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從傍晚到深夜的幾個小時裏,他獨自跑了一趟寶金縣,親眼確認了第一起案件的案發現場。
果然如報告和現場照片所展示的一樣,案發地很是偏僻,道路狹窄,路邊就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霜色在月下反射著微光,到處都是一片蕭索淒清。眼下時間還不到晚9點,附近就已經一個人也看不見了,由此可見,清晨的時候應該也是一樣,就算被害者遇襲後掙紮呼救,也沒有人能夠聽到。
顧行沿著路走了一陣子,發覺這條路隨窄,但路麵卻十分平整,即便光線暗淡也不必擔心被絆倒,他就忽然想起收集到的被害者信息裏有一條,高鈞常年堅持慢跑,風雨無阻,如此想來這條路很可能就是他每次來寶金時跑步的路線了,而如果凶手在他本次剛到寶金就襲擊得手,是否說明他對自己的被害人早就有過深入的研究呢?
他在心裏打了個問號,但即便暫時沒有答案,卻已有了七八分確定,這一連串的案件絕不是媒體所說的臨時起意的隨機殺人。
邊琢磨著,他邊把車開到了縣城中心,唯一一家24小時營業的中式快餐店燈光慘淡,和半個月前沒什麽區別,讓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從這裏一路走回紅穀村的那個夜晚。
他走進店裏,叫醒打瞌睡的店員,鬼使神差地又點了一份香菇雞絲粥。
溫熱的食物稍微緩解了胃裏泛起的疼痛感,但顧行卻無意識地皺起了眉頭,粥很稠,不過米粒煮得太碎,口感就差了些,雞肉還算滑嫩,隻可惜肉中夾雜了一點不明顯的腥味,平心而論,作為小縣城裏的餐館,這家店的手藝已經不錯,可他還是莫名地覺得欠缺了點什麽。
顧行感到有點驚訝,他從來沒發現自己是個這麽挑剔的人。
這麽一耽擱,他回到龍江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大街小巷都剝下了白天喧囂的麵紗,露出了空曠寂靜的一麵。
酒吧街卻是個例外,夜晚對於這裏來說正是一天中最熱鬧而繁忙的時間段,歡歌笑語伴著嘈雜的鼓點從每一家夜店裏傳來,霓虹燈在夜色中閃爍不停,五光十色的光映上天際,將原本清澈的夜空染得迷離絢麗。
迎麵醉酒的男男女女拉成橫排走近,最邊上濃妝的女人忽然咯咯咯地笑起來,像隻剛下了蛋的母雞,她的高跟鞋在地麵踩出一串淩亂的脆響,一步三晃地回望過來,手裏拉著同伴的胳膊搖晃:“看!你看,你快看哪……哎,帥哥,留個電話唄!”
顧行目不斜視地走過去,把醉醺醺的調笑聲拋在了身後,似乎對於這種事情既習以為常又無動於衷。
但他的平靜和鎮定在一秒鍾之後就猝不及防地裂開了道縫隙。
就在第二起案件拋屍現場旁邊,酒吧門前的台階上盤腿坐著一個人,大冷天裏連件外套都沒穿,手裏拎著瓶啤酒,正在仰頭猛灌,而地上已經滾落了好幾隻空瓶子。
顧行怔了下,幾乎疑心自己認錯了人,但四周的光線豔麗而明亮,將那張熟悉的麵龐勾勒得清晰無比,他心頭陡然一陣火起,大步走過去奪下對方的酒瓶:“李非魚!”
“……嗯?”
李非魚還坐在原地,呆呆地看著空無一物的掌心,似乎費了些力氣才反應過來,歪頭笑了下:“顧隊?你也來喝酒?”
見她還在朝酒瓶伸手,顧行麵色更冷,將瓶子往地麵狠狠摜下,“啪”的一聲,碎玻璃與酒水霎時四濺開來,李非魚反射性地縮了下身體,手背上的一線紅痕隨著動作顯露出來。
顧行呼吸一窒,有點後悔:“劃傷了?”
但他剛問出口就覺出不對,李非魚手上的確實是道新傷,但也沒有那麽新,傷口處的血已經幹涸,髒兮兮地粘在皮膚上,並沒有經過哪怕是最基本的處理。
顧行愈發覺得心裏憋了一股火氣,他揉了揉眉心:“怎麽沒回家,衣服和車呢?”
李非魚咕噥了句什麽,彎腰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地上散碎的玻璃,不規則的斷麵在燈光下折射出美麗的色彩,如同廉價的寶石,好一會,她鼓了鼓腮幫子,二百五似的嘿嘿嘿笑起來。
顧行頓時胃疼得更厲害了。
可就在這時,他聽見李非魚慢吞吞地說:“我沒有家呀,要不然,你的家分我一半怎麽樣?”
她的語氣認真,表情清醒,嘴裏說出來的卻是不折不扣的醉話,顧行終於確定了,雖然看著還人模人樣,但她這會兒恐怕早已經把自己喝成了個智障,想要和她講理完全是白費力氣。他索性也不再廢話,直接拽住李非魚的手腕,把她從地上拎了起來,冷冷問:“車呢?”
李非魚居然還能站穩,她也沒掙紮,順勢抬起兩手,揪住顧行的衣襟,眨了眨眼,一字一句異常鄭重地說:“你別這麽凶!”
顧行簡直要被噎得吐血,但偏偏這時李非魚又在他胸口拍了下,補充道:“總生氣對身體不好,回頭你又該胃疼了。”
顧行:“……”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人折騰得無計可施的一天,默然片刻之後,隻能歎了口氣,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無奈道:“先跟我回去,剩下的,明天再說。”
然而李非魚卻放開了他,後退一步搖了搖頭。
在顧行說話之前,她又眯起眼睛笑了,腳下轉了個彎,動作不太穩當,但還是站住了,理直氣壯地宣布:“我要去上廁所!”
顧行眼角一抽,勉強壓下火氣:“快點!”
李非魚便笑嘻嘻地朝他敬了個禮,晃晃悠悠地進了酒吧。
顧行靠在門外牆上,點了根煙,也打算趁著這個空檔靜靜心。可他卻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十來分鍾,門口出來了好幾撥醉鬼,卻仍舊沒有李非魚的影子,他覺出不對,轉身進門隨便抓了個人問清洗手間的位置,徑直找了過去。
一個學生模樣的漂亮女孩子在洗手間裏轉了一圈,挨個隔間都瞧了瞧,出來衝顧行搖頭:“沒看見你說的人,那個,你要是……”
顧行沒再聽她說什麽,簡短道了句謝就直奔側門。
門開的一瞬間,冷風就席卷而來,吹散了室內擁擠的酒精味道與寸寸攀升的體溫,他偏過頭,便瞧見門後李非魚縮著肩膀蹲成了一小團,像是要把自己偽裝成一隻鎮宅的石獅子。
四目相對,李非魚露出個逃課被抓的小學生似的表情:“被找到了呀……”想了想,還又誇了一句:“顧隊,你真聰明!”
顧行覺得自己都快被氣笑了。
他上前一步,沒再給對方胡說八道的機會,直接把人攔腰抄了起來,跟扛一袋子土豆似的,扛在肩上就走。李非魚開始還試圖掙紮,但很快就發現這麽折騰下去難受的隻有自己,便老實了下來,直到被塞進了車裏,才又開始小聲抱怨。
喧囂的鼓點漸漸遠去,安靜的車裏,顧行聽見她咕噥著:“脾氣真大……你總這麽凶,小心以後沒有女孩子喜歡……”
顧行冷笑一聲,不搭理她。
“鑰匙呢?!”
好容易到了家門口,顧行深吸口氣,冷冷問她。
李非魚仰頭笑起來,口齒清晰:“在口袋裏。”說完,還原地蹦了兩下,果然,牛仔褲口袋裏傳來細微的響聲。
顧行:“給我。”
李非魚不動,像是沒聽懂似的看著他。
顧行無奈,隻好自己伸手去取她的鑰匙,偏偏李非魚還不配合,一邊嚷著癢癢,一邊上躥下跳地到處躲,硬是把樓道變成了個捉迷藏的遊樂場。顧行隻覺強壓下去的那股邪火又開始往上竄,燒得頭都開始疼起來,他沒了耐心,一把揪住李非魚的衣領,把這活蹦亂跳的大兔子給按到了牆上,搜身似的把褲子口袋裏的鑰匙給扯了出來。
但下一秒,他就產生了不祥的預感——那是串車鑰匙。
顧行:“家門鑰匙呢?”
李非魚被按在牆上,終於不蹦躂了,兩手揪著身上披著的男式風衣,認真思考了一會:“在……大衣口袋裏?”
而大衣……自從兩人碰麵,這玩意就從來沒有出現過。
顧行一口氣堵在喉嚨裏,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他低下頭,額頭抵在冰涼的金屬防盜門上,覺得再不降降溫,自己的腦子可能都要被氣得炸開。
好半天,他才麵無表情地開了自家大門:“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