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鶼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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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入夜的時候,解剖結果出來了。


  不出所料,這名死者剛剛死去不到一天,在死前也受到了長達數日的折磨,死因是失血過多,身體上所有的傷口都是生前造成。


  殺人現場並沒有掙紮或盜竊的跡象,也因此沒有留下太多行凶者的痕跡,目前為止,除了凶手是左撇子以外,唯一的新線索隻有半枚血鞋印,經過分析,推測凶手作案時所穿的是42碼的運動鞋。但光龍江市就近千萬常駐人口,成年男子以百萬計,光靠這麽一兩條線索來尋找凶手,不啻於大海撈針。


  顧行心裏隱隱有點煩躁,難道最終還得從死者入手麽?


  張岱業死亡的時間都很微妙,而凶手寧可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也不肯再多等一個夜晚才拋屍,現在看來,恐怕就是因為急著去殺第三名死者。這也從側麵證明了,這些死者並不是隨機選擇的,對於凶手來說,他們有必須得死的理由。


  他正在琢磨,忽然覺得身邊的沙發墊沉了下,一轉頭就瞧見李非魚因為疲累而略顯蒼白的臉,她伸了個懶腰:“我在想,既然凶手承認了真是按七宗罪的名目來殺人的,那麽之前的三名死者,分別對應的是哪幾項罪呢?”


  顧行還沒回答,餘成言滿麵陰沉地推門走了進來,視線先往兩旁空著的椅子上掃過,然後才怪異地落在沙發上的兩人身上,硬邦邦地說道:“死者汪潔,今年30歲,是個家庭主婦,父母都住在外地,最快也得明天才能來認屍,聽他們電話裏說,死者的丈夫正好就是張岱業死的那天去M國出差的,預計明天回來。”


  顧行便更加確定了,果然汪潔早就處在了監視之下,而這個獨居的空檔,恐怕也正是凶手盼望已久的!

  他擺擺手,想要告訴餘成言可以繼續去忙了,但手剛抬起來,卻又想到了什麽,把李非魚剛問過的那個問題又問了一遍:“他們,是七宗罪的哪個?”


  今日以前,警方一直認為所謂七宗罪不過是媒體和網民們炒作出來的話題,餘成言還真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他聞言琢磨了一會,說道:“高鈞,商人,短短幾年就斂了不知道多少錢,應該是貪婪吧;汪潔,我說不好,不過看她嘴裏塞了那麽多東西,也許是暴食;至於張岱業,我覺得是淫欲。”


  李非魚眨眨眼:“為什麽張岱業是淫欲?”


  餘成言麵頰抽動了下,像是想起了什麽惡心的東西,冷聲說:“剛才沒來得及說,技術那邊又發現了新的線索,張岱業大筆財產的來源。”


  李非魚:“是什麽?”


  餘成言眼神更加陰冷了:“地下色情網站!”


  在對麵驚愕的吸氣聲中,他又陰惻惻地補充:“全是重口味,強奸、輪奸、SM、戀童,男女不忌,怎麽惡心怎麽來,技術那邊差點看吐了!”


  李非魚驀地一陣反胃。


  殺人的窮凶極惡,被殺的也泯滅良知,人心的惡總是這樣,像是永遠看不見底的深淵。


  一隻手突然握上她的肩膀,掌心溫暖而穩定。


  顧行看了眼時間,站起身來:“別想了,回去休息。”


  見她似乎有異議的樣子,又說:“沒有新的線索,有發現我會叫你。”


  李非魚確實有些不太舒服,反胃的感覺仍在繼續,不知道究竟是被餘成言那段話惡心的還是腦震蕩的後遺症仍然沒有恢複,她便不再逞強,從善如流地回了家。


  她走後,顧行點燃一根煙,淡淡道:“去看看。”


  他指的是技術室,在對麵新辦公樓裏,雖然早已過了下班時間,但整一層樓仍舊燈火通明,兩人剛上樓,就有人急匆匆地迎麵而來。


  “來得正好!”那人眼睛一亮,“我們發現了點規律!”


  死者電腦中的信息被挖掘出來了大半,經過對比,發現張岱業那個神秘賬戶的收入果然是色情網站非法所得,而一筆筆一次性的支出,每一次的轉賬時間都恰好與新一部或幾部視頻上線的時間極為接近,這個規律從賬戶開戶到目前為止從未改變過,毫無疑問,就是張岱業向視頻提供者支付的報酬。


  顧行站在門邊,往最近的屏幕上瞥了一眼,上麵的內容簡直堪比獵奇恐怖片,還是歐美風格的,不過看起來並不太寫實,反而透出一股製作精良的小電影的氣息。


  他皺起眉頭:“有多少真的?”


  技術員回過頭,臉色難看:“不好說,就目前看到的這些,大概有十分之一二吧。”


  顧行麵無表情地“嗯”了聲:“找出來。”


  如果是視頻中有真實的受害者的話,那麽報複並殺死張岱業的動機可能就在於此。


  但還是不完整。顧行看著視頻中誇張扭曲的臉,揉了揉太陽穴,覺得仍有想不通的地方,就算這些視頻與殺死張岱業的動機有關,但剛剛死掉的汪潔又是怎麽回事,還有七宗罪裏無論如何都和色情搭不上邊的那些罪行……難道凶手就隻是生搬硬套地把從傲慢到暴食的一串罪名按在了他隨意找到的幾個人身上?


  今天晨報上對“七宗罪殺手隨機殺人”的大篇幅分析又浮現在腦海中,顧行雖然表麵仍平靜如常,但這種被輿論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卻已讓他十分不快。他又摸出一根煙,但就在點燃之前,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又原樣放了回去,改從另一邊衣袋裏取了顆薄荷糖出來,讓清涼的味道略略驅散了心中的煩悶,然後轉身出門。


  “顧隊你去哪?”有人在後麵喊了聲。


  顧行:“現場。”


  在他重回各個現場拚湊線索的時候,李非魚正在往家裏趕。


  不是自己家,而是父母的住處。


  電視裏,那個惹毛了陸從安的女記者陰魂不散地跑到了李彧夫妻倆所住的小區,像是在預謀什麽,而采訪的背景正是李非魚再熟悉不過的那棟小別墅。


  李非魚簡直能猜到女記者的台詞了。


  果然,李彧剛匆匆趕回來就被堵在了自家門口,女記者在鏡頭外理了理發型,然後快步走上前:“李先生你好,我是省台社會與法製欄目的鄭佳琳,能占用你一點時間嗎?”


  雖然是問句,但她絲毫沒有給對方拒絕的餘地,立刻就接著問:“據我們最新得到的消息,你恰好是高鈞生前最後的一位合作對象,而就在你們剛剛接觸過的第二天,他就在寶金縣遇害了,請問你對此有何看法?你認為你們所談的合作與高鈞的遇害是否有關係,你們之間的合作又是否存在不為人知的矛盾呢?”


  李彧麵色微沉。


  但他並沒有露出憤怒的表情,或者說麵對著直播鏡頭,也不能表現出憤怒,不然便正中了對方下懷。他略一思忖,索性收回了邁向家門的腳步,彬彬有禮地衝著鏡頭一頷首,陰沉的神色裏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了一絲唏噓,仿佛方才的不悅完全是因為惋惜高鈞的死亡。


  他清了清嗓子:“高鈞先生與我在生意上曾有過數次交集,這一點毋庸置疑,雖然我不了解他的私人生活,但他在工作中表現出的認真態度讓我非常讚賞,至於他的遇害,我隻能說是始料未及,並且深覺惋惜,對於他的家人在這些日子裏經受的痛苦和打擊,我也非常同情,希望生者節哀,凶手也早日被繩之以法。”


  李非魚剛趕到,就聽見了這麽一番冠冕堂皇卻每個字都摻了九成水分的說辭,心中不禁哂笑。見記者們還不依不饒,她便腳下一轉,從後門先溜進了屋子。


  能讓李彧拋下酒局回來救火的,自然是何昕,她冷著臉坐在二樓窗口,隔著一層紗簾盯著樓下的鬧劇,表情像是要把人活撕了,聽見李非魚的聲音,她的臉色也沒什麽變化。


  李非魚抱臂站在她身後,目光往一旁瞥過去:“你要走?”


  地上放著兩個旅行箱,一個已經打包好了,另一個也塞滿了衣物和筆記本。何昕轉頭冷笑:“怎麽,我還不能走了?”


  李非魚抿了抿嘴唇,沒接茬。


  但何昕的情緒卻沒因為對方的容讓而緩和分毫,她手裏的書猛地往後一甩,硬皮書尖銳的棱角擦過李非魚的手,落到床上。


  李非魚低頭看了眼滲血的手背:“我先下樓了,你消消氣。”


  卻沒想到何昕聽了這話反而更生氣了,從床上抓起那本書,“砰”的一下又砸到了地上,李非魚剛搭到門把手上的指尖微微一縮,動作頓住。


  “你還想怎麽樣?”她歎了口氣。


  何昕冷笑起來:“我想怎麽樣?你聽聽這話說的,我想怎麽樣?我還能怎麽樣!我這半輩子就為了你們爺倆活著了!要不是你們,我多少年前就評上正教授了,這些年我能多帶多少課題!還用得著像現在似的,一個小破項目還得跟人合作!我要早知道現在,當初就……”


  她狠話撂到一半,突然收住。


  李彧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氣氛一時僵硬下來。但李彧卻並沒有順理成章地與何昕爭論起來,他隻是淡漠地看了眼地上的旅行箱和氣頭上的妻子,微笑著說:“要住回學校去了?今天有些晚,要不要等到明早,我讓司機開車送你?”


  何昕一句話也不說,渾身氣得直哆嗦。


  一滴血順著李非魚的手背滾落下來,在硬木地板上撞出聲輕微的脆響。


  李彧淡淡道:“去找個創可貼,別感染了。”


  李非魚便轉過身往門外走。


  何昕愈發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冷笑:“好!好!好!二十多年我就養了你這麽一隻白眼狼!我說的話你從來沒聽過,他隨便說一句你就當聖旨了!你以為你爸對你有多好是不是?呸!他那是根本不在乎,他眼睛裏隻有公司,隻有錢,你愛幹什麽不愛幹什麽,他根本就不關心!就你還拿他當好人呢!我真後悔怎麽就為了你沒一早離婚,讓你們倆自生自滅去!”


  李非魚剛走出門,正要下樓梯,聽到這話忽然站住。


  半晌,她回頭笑了一下,語氣輕飄飄的:“怪得了誰呢?二十六年前,也不是找不到會做人流手術的醫院。”


  說完之後,她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最近十幾年來,這樣的場麵已經不知重複了多少回,三個人,一個漠不關心,一個滿腹怨氣,而剩下的那一個……


  李非魚想,剩下的那個,如果從來沒有存在過,可能才是最好的。


  她坐在車裏,引擎還沒有暖起來,連空調吹出的風都是冷的,她無意識地點開手機通訊錄,默然注視了最上麵的那個名字許久,無數次想要按下撥號鍵,但直到夜色已深,手指卻仍舊僵硬地懸在半空。


  她沒有一點信心,讓她能夠堅決地認定自己未來的婚姻不會走到和父母一樣的結局。


  又有幾對伴侶從最初就是怨偶呢?可一天天一年年過去,曾有過的愛慕與真心,最後又能剩下多少……


  她收回手指,把手機扔回包裏,終於發動了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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