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收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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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已經啟動,江老組長本打算記路,但隻勉強撐到了第九次轉彎之後,就徹底迷失了方向,多年從警的經驗讓他愈發覺得不尋常起來,他忍不住低聲問向身邊的李非魚:“咱們這到底是要去哪?消息可靠嗎,他……不是哪兒都找不到麽,怎麽就突然出現了?”


  旁邊有名特警偏頭看了他一眼,但沒出聲,年輕而明亮的目光裏好似隱藏著一點難以形容的深意,讓人莫名地不自在。


  李非魚靠在車廂上漫不經心地笑了下:“不奇怪,通緝令都發了好多天了,有人碰巧瞧見了唄。”


  或許是覺得這個回答太過敷衍,她想了想,又說:“具體的我也沒法說,得到了才知道。”


  比起她的模棱兩可,另一輛車上也在討論同一件事的莊恬則十分興致勃勃,她腦袋湊向陸離,嘀嘀咕咕地說:“哎,你說他們發現的真是炸彈麽?還真讓顧隊和小魚猜準了,王鵬章那小子手裏真留了炸藥!不過他手裏哪來的那麽多……咳咳,嗯,這回也是他倒黴,一不留神讓人發現了,現在我就希望他別反應過來,隻要再多待一會,咱們就能……”


  “噓!”


  陸離用食指壓住嘴唇,製止了她越來越興奮的表現,隱在鏡片之後的目光好似有些異常的幽暗。


  李闞和周勁鬆兩人悻悻地坐直了向他們這邊傾斜的身體。


  車子似乎行駛到了某個路口,再一次停了下來,但很快,所有人就都發現了不對,這回並不是轉彎,而是原地一百八十度調轉了方向,原本的後車開始領頭,而他們緊隨其後,車速在短時間內就加了起來,警笛聲中,風馳電掣地一路直行駛向遠方。


  李闞終於忍不住問:“這是要回去?”


  但縣城很小,並沒有這樣筆直的長路,方才忽快忽慢的車速與陀螺似的轉過的那些彎讓人根本判斷不出距離和方向,昏暗的空間裏找不到來自外界的參照物,就連車速都開始變成了個模糊的概念,漸漸的,遠處人流嘈雜聲也減弱到了難以辨識的地步,天地間好像隻剩下了周圍這幾人和座下不知要開往何處的車子。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但光禿禿的手腕卻提醒他,腕表已經和手機一起交了上去。


  一種沉悶的焦躁感開始從心底升起。


  偏偏莊恬像是一分鍾不說話就會原地爆炸似的,順著炸藥失竊的話題,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講起了她當初在特警隊當排爆手時的驚魂時刻。


  李闞看了眼徒弟,隻見對方比他還忐忑,不安的神色已經完全浮於表麵,神經質地摸著剛剛發下來的槍,他臉上好不容易扯出了一點僵硬的笑,但雙手指尖卻在肉眼可見地不停顫抖。


  “……我跟你說,那回所有的線顏色都一樣,根本就沒什麽紅線藍線的分別,我師父拆了半輩子炸彈,剛一看到都有點發懵!”


  莊恬還在說話,原本清脆好聽的聲音也帶上了幾不可察的亢奮,聽在人耳朵裏,像是隻不合時宜聒噪的烏鴉。


  車輪軋過了顆石子,猛地一顛,李闞心裏也隨之一緊。


  他想起來,王鵬章對自製炸彈也很拿手,他手裏還有剩餘的炸藥,也許,還不止是炸藥……


  莊恬笑嘻嘻地掃過來一眼,像是有點瞧不上他的緊張兮兮:“李哥,別這麽擔心,幹咱們這一行的,誰都知道,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遇到坎了呢,能高高興興的時候就別白嚇唬自己!這事兒我有經驗——當年有一次我在車站廣場長椅底下發現了個炸彈,定時的,差幾分鍾就爆了,根本來不及拆,我差點沒嚇死,周圍都是人,臨時疏散都疏散不過來,眼看著要炸,幸好同事從車站裏麵拉過來了個防爆罐,要不然你們現在都看不著我了!所以我就說吧,真要遇到……”


  麵對著越說越邪乎的莊恬,陸離隻能歎了口氣,打斷了她:“行了,別說了,你說話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現在還是閉嘴吧!”


  話音剛落,前方突然毫無預兆地傳來一聲猝響,刺耳的刹車聲緊隨其後。


  是爆胎?

  不遠處,輪胎在柏油地麵上撕扯出尖銳而幹澀的聲音,為免追尾,幾人所在的後車也一腳刹車踩下,車速還沒降到底,就是一陣劇烈搖晃,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幅漂移,車尾失控地朝一旁猛地甩開,帶著車子轉了幾個圈,橫著擱淺在了路邊。


  “怎麽了?!”


  滿車的人彼此相撞,倒成一團,混亂之中有人大聲詢問。


  回答他的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不知是誰驚呼起來:“爆炸了!炸彈爆炸了!”


  周勁鬆一哆嗦,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瞪向緊閉的車門。


  莊恬從座位上爬起來,她臉上笑嘻嘻的表情一點都找不到了,活像個慘白的人偶,手腳並用地越過幾名被撞暈了的特警,撲向駕駛室:“顧隊!顧隊你醒醒!前車呢?!前車怎麽樣了!言哥和小魚——”


  被她握住肩膀的男人一動不動,而她尖叫的聲音卻戛然而止,不知道是透過前車窗看到了什麽令人震驚的景象。


  李闞也總算七葷八素地爬了起來,他被人撞到了一邊,摔得全身都疼,幸好沒撞到頭,他隱約意識到事態比預想得更加嚴重,慌亂中,正打算和莊恬一樣去前麵查看,但就在這時,他背後緊貼的車廂壁上像是突然被什麽擊中了,淩亂的聲音伴隨著隱隱的撞擊感,在一瞬間就把他還沒完全找回的理智攪成了一團亂麻。


  這名在小縣城裏混了半輩子的民警幾乎沒碰過槍,但這卻不妨礙他立刻反應過來,方才聽到的是如假包換的槍聲!


  駕駛室終於傳來顧行的聲音,冰冷而短促,但聲音並不大,像是根本沒什麽力氣:“開車!”


  “開車?”李闞胃裏痙攣起來,近乎空白的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這是要逃離現場……是不管另一車人了?!”


  可惜就在顧行下令的前一秒鍾,急於救援同伴的司機卻先一步打開了車門。


  莊恬驚呼一聲,似乎要去頂替他的位置,可惜已經晚了,槍聲愈發密集而響亮,李闞覺得自己仿佛聽見了子彈射入人體的聲音。


  他從心底裏騰起一股冷氣,凍徹骨髓。


  車裏剩下的幾個人至少有一半在方才緊急的躲避中受了傷,他分明瞧見特偵組那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雙目緊閉,歪頭抵在堅硬的車廂上,他爬過去晃了他兩下,卻不見任何反應,似乎已經撞暈了。


  與他一樣的還有好幾個人。


  車外的槍聲停頓了片刻,李闞放開陸離,茫然地左右看看,陰暗的車廂裏幾具人體交疊在一起,像是昏迷,又像是死了。


  理智告訴他不要慌張,但急速分泌的腎上腺素卻催促著他盡快逃離眼前的環境,讓他無法清醒地思考,他哆嗦地伏低身體慢慢貼向車門,然而還沒有鬆上一口氣,剛剛停歇的槍擊聲就又更猛烈地響了起來,這一次,除了車廂前方與兩側一如既往受到了攻擊,剩下大半子彈都傾瀉在了後方緊閉的車門上。


  外麵持槍的不止一個人!


  王鵬章總有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幫手!前後不過半分鍾不到,卻像是過了天翻地覆的一個世紀,前有狼後有虎,連一條生路都看不到!

  李闞隻覺嘴裏發苦,像是剛生吞了半斤黃連,他手腳麻軟,跌跌撞撞地去拽周勁鬆,後者卻已經嚇呆了,半天也沒有反應。


  兩名還算清醒的特警氣喘籲籲地緊靠在車門邊上,雙手緊握武器,一人狠狠罵了一句:“老子跟他拚了!”


  李闞全身一個激靈,慌忙要去阻止,卻爭不過對方的力量,沒幾下就被甩到地上,那人回頭怒目而視:“貪生怕死的廢物!給老子滾遠點!”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話,眼睜睜地看著車門在眼前打開,一梭子子彈破空的聲音在他頭頂爆開,像是催命的鬼哭,開門的特警沒開幾槍就直挺挺栽了下去,身後的人也好不到哪裏去,似乎有人倒在了李闞身上,身體仍然溫熱,但是卻一動不動了。


  他不敢去看,甚至不知道殘留在他身上的究竟是屍體的體溫,還是血流的熱度。


  半遮半掩的車門搖搖晃晃,不遠處煙塵彌漫,爆炸過後獨有的氣味隨風灌進來,嗆得人想要咳嗽。


  有誰單腳從後門踏上了車,極用力,“咚”的一聲,像是直接踩在了人心上。


  李闞全身的溫度都好像被抽幹淨了,終於再也忍不下去,他大叫一聲,把嚇呆了的周勁鬆往前猛力一推,任他跌倒在來人黑洞洞的槍管下,自己卻緊緊抱住腦袋伏在地麵,嘶聲喊道:“是我!別開槍!別開槍!咱們說好了的!我是李闞啊!”


  那人果然沒了動靜。


  槍聲止住,腳步聲也停了下來,一切一切在這一瞬間都歸於平靜,仿佛連時間都隨之凝固。


  周勁鬆跌在地上,鼻子撞出了血,疼痛讓他回了點神,他愣愣地扭過頭:“師、師父……你說……什麽?”


  李闞喘著粗氣,頭埋在雙臂之間,硝煙的味道刺入鼻腔,封住了他所有無法說出口的話。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個熟悉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散漫中帶著點惡意的戲謔:“他說‘隊長別開槍,皇軍托我給您帶個話’!”


  “你?!”李闞心中巨震,霍然抬頭,“你不是……”


  煙塵混合著車輪摩擦燒融的刺鼻的氣味,依舊從晃晃悠悠的車門外麵飄進來,一切都和幾秒鍾之前沒有任何差別,但又全然不同。


  午後的陽光強烈,兜頭潑灑在對麵人的身上,明媚而燦爛,充滿了生機。


  和槍戰、爆炸、或者死亡,都沒有哪怕最微小的關係。


  李非魚皮笑肉不笑地彎了彎眼睛,啃起了光禿禿的指甲,正居高臨下用槍指著李闞的男人轉身跳下車,扯下了簡易的頭罩,路過她身邊的時候順手把她的手從嘴邊拽了下來。


  是另一個本該死在了王鵬章槍下的人,顧行。


  他沒有回頭,隻是平靜地下了指示:“收隊。”


  車廂裏霎時間熱鬧起來,趴在李闞身上的那具溫熱的屍體動了動,旁邊“昏迷不醒”的陸離立刻搭了把手,把他拽了起來,倆人和其他“死人”一起活蹦亂跳地下了車。


  陽光之下,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冰冷的嘲弄,像是在看一個小醜。


  李闞滿腹的辯解之詞全都化成了冷汗,順著毛孔流了出去。


  他恍惚間明白過來,根本沒有什麽王鵬章的線索,也沒有什麽激烈的槍戰,不過是幾發空槍和一場設計好的爆炸而已,最大的損失就隻是幾隻磨損的輪胎,這一出大張旗鼓的好戲全是為了他,然而,他卻全然不知道特偵組是什麽時候盯上了自己的。


  他抬起頭,正好對上李非魚那雙素日裏總是沒睡醒似的眼睛,但這一次她眸中卻極清明,像是能看穿人心,他聽見她隨意地說:“我們並不知道是誰,不過,可疑的就那麽幾個,試試就知道了。”


  “可……疑?”


  李闞被拷上了手銬,從車廂裏拖了出來,午後的陽光亮得刺眼,讓他無意識地低了頭。


  李非魚慢慢地說:“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王鵬章沒殺我還可能是因為我有別的用處,並且他為此曾經調查過我的話,那麽他又是怎麽知道顧隊的身份的?我們同事不久,我手機裏錄入的是他的全名而非職務,但那天王鵬章的稱呼卻是‘顧警官’,這是誰告訴他的?還有最開始的時候,墳地剛剛爆炸幾分鍾,你們就飛快地趕到了現場,這說明你們根本沒有探查其他區域,而是在視野不明的黑夜裏直奔了正確的地點,這僅僅是巧合與幸運麽?又比如,我們剛意識到劉強隻是個幌子,長期盜竊炸藥的另有其人,祁江就立刻被滅口了,還特意用上了炸藥,讓人誤以為被盜炸藥再也沒有剩餘,在這期間接觸到相關信息的,除了我們自己人,就隻有專案組成員,更不用說顧春華被害一案裏,能夠監視顧隊的行動,並且知道他的住處的人……”


  她輕哂著搖了搖頭:“許多細節都讓人生疑,但在每一件事裏都有嫌疑的,就隻有你和周勁鬆,既然沒法確定究竟是哪個人,那就一鍋燴了,看看你們的反應就知道了。”


  李闞腳下一軟,一個踉蹌,又立刻被兩邊押送的特警給拽了起來,他像是在短短幾分鍾裏就老了十幾歲,麵色木然,嘴唇卻在不停發抖,直到最後,他才顫著聲音問:“如果我沒……沒說那句話呢?”


  說一千道一萬,所有的都隻是懷疑和猜測,真正把他逼到了絕境的,就隻有在驚慌之下他自己喊出來的那句話。


  可如果他忍住了沒喊呢?


  李非魚笑起來,眼神卻像是看到了什麽髒東西似的,她沒再回答,任人把李闞帶走。


  能夠眼看著累累血案發生,不僅不阻止,反而還替罪犯通風報信的人,良心和骨氣恐怕早就一絲都不剩了,這樣的警隊敗類,在情況緊急的時候又怎麽可能會忍住不求饒?自然更不用提臨危不亂地救助身邊的同行了。


  既然如此,何須擔心會被他發現破綻。


  談不上天衣無縫的陷阱,但恰好是為李闞這樣的人量身定做的。


  李非魚轉過身,笑眯眯地戳了戳顧行的胳膊:“辛苦啦!我還以為你肯定不會演戲騙人呢,沒想到居然沒露餡哪!”


  顧行:“……”


  他突然不大想告訴對方,其實自始至終他就隻是板著臉說了一句話而已。


  猶豫了下,他轉開話題:“你們如何?”


  李非魚聳聳肩:“挺好的,我們車刹得還算穩當,我腦袋沒事,餘成言的腰也沒犯病。”她瞥了眼真的撞到了額頭,正在揉著青腫的陸離,又笑起來:“至少比你們輕鬆多了。”


  不遠處,幾名特警已經把地麵上的爆炸殘留物清理幹淨——工地提供的硝銨炸藥,每公斤藥量的爆炸波及半徑並不大,隻要小心些安放在路邊的土地裏,事後所需要清理的基本上就隻有被濺開的泥土,很快,這條尚未通車的新修路段就恢複了原本的平靜,仿佛一切槍林彈雨的緊張都從未發生過。


  回到寶金縣公安局的時候,時間正好指向下午三點。


  陸從安提到的前來交接的人已經等在了辦公室裏,對王鵬章的通緝仍然沒有更新的進展,他們能做到已經全都做了,至於剩下的,就算再不甘心,也隻能暫時到此為止。


  但在看到那人手裏的卷宗時,特偵組每個人心裏的不甘都在一瞬間煙消雲散。陸從安嚴令他們回去並非毫無道理。


  最開始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張兩天前的報紙,頭版頭條上赫然一行聳人聽聞的大字。


  ——電影迷?狂信徒?七宗罪審判噩夢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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