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小醜頭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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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看似並無關係的兩組名字被猝然聯係到了一起,就好像墳地與旅舍的兩場爆炸一樣,浮土被拂開,隱約地透出了底下交織纏結的脈絡。
李非魚腦子裏仍然有些渾沌,她恍惚感覺到了什麽,但短時間卻想不起來那天的細節,便索性把這事暫時放下,猶豫道:“你提起顧春華,是懷疑她除了幫忙引開工地眾人的注意力,還做了別的?”所以一直以來對她的態度才會那麽冷漠。
誰知顧行卻搖了搖頭,答非所問:“我性格孤僻,很多人不認識。”
所以就算曾經住在紅穀村數年,也還是不認識涉案的那些人,更不知道他們與顧春華之間交情如何,因此無從判斷。
李非魚更納悶了:“那你怎麽突然又想起顧春華了?她都取保候審有些日子了。”
顧行:“你教我的方法。”
李非魚一怔,聽他說:“你與人,肢體接觸很少,通常局限於手臂。”
這句話剛出,李非魚就像是突然被誰抽了一巴掌,立刻就沒了笑容,同時閉緊了嘴。
顧行卻沒有再順著這一條去推測她是否有什麽社交障礙,而是轉回了正題:“隻有那次例外。”
如果不是行為模式突然轉變的話,那麽就隻能是因為當時出現了異常的刺激源,比起曾見過的人和已經置身其中好半天的屋子,最可能的,自然是第一次遇到的顧春華。
但是,為什麽?
李非魚默然良久,她算是體會到了當初莊恬的心情了,顧行的思路變得實在太快,就好像有源源不斷的信息從四麵八方同時輸送到他的腦子裏似的,讓人永遠預測不到他下一刻會注意到什麽。
無奈之下,李非魚隻好老老實實地回憶了下目前所知的顧春華的信息——喪夫,無子,幾乎稱得上無依無靠,所以隻能利用唯一的資本,也就是作為女人的姿色來沒名沒份地跟著比她小上好幾歲的劉強過日子,看劉強的態度,對她這個半老徐娘也並不怎麽在意,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棄之如敝履。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究竟會怎麽做,又到底做了些什麽呢?
她會對劉強惟命是從,以求在他心裏增加一點分量,還是會盡早另謀生計,甩開這個性情粗暴頭腦簡單的男人,又或者……
在李非魚思考的時候,顧行一直沒有打斷,他安靜地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坐在對麵很有耐心地看著這名剛被征用的勞工。
不知過了多久,李非魚突然輕輕抽了口涼氣:“她的態度不對!”
在她跟鬼摸了頭似的排練限製級戲碼的那天,顧春華一直表現得譏諷而不屑,似乎她不僅不是個有求於兩人的窮親戚,而且也沒有為了自己作為同謀犯的罪而感到惶恐不安,就連對於他們的來意和身份的焦慮都極其輕微,連作為包庇者的顧三姑都比不上。
當時大概是太過沉迷於顧行的美色,李非魚緊張之下沒有多想,但此時回想起來,卻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了,顧春華的態度是自上而下的,充滿了不知從哪來的優越感。
作為麵對不善言辭備受孤立的堂弟的遠房堂姐,這種態度很正常,但若是作為試探警方態度的犯罪嫌疑人,這樣的表現就太奇怪了!
莫非,她有什麽不為人知的依仗?
而當李非魚把這種感覺告訴顧行之後,他看起來卻並不是特別驚訝。
他隻是目光沉沉地注視著李非魚:“不隻是你,方才,按你說的方法,我回想了每個人。”
“所以呢?”李非魚也不由鄭重下來。
顧行說道:“劉強,易怒,易被挑撥,沉不住氣,愚蠢。”
在他說到“愚蠢”的時候,李非魚忍不住抿了下嘴角,但立刻就發現這並不是一種發泄情緒的措辭,而僅僅是正常的敘述而已——畢竟,能夠腦子一熱就被人牽著鼻子走,非要用炸藥去完成一把鏟子的工作的人,確實很難稱得上聰明。
那麽,這樣一個人又怎麽可能在幾天之內就學會細致地判斷環境,並且說服顧春華去工地玩了一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呢?
何況他自己還從來沒有承認過。
到底是在幕後謀劃一切的祁江——或者說是王鵬章在這場遮掩罪行的犯罪裏給顧春華預留了個VIP位置,還是她原本就和那些人有著連劉強都不知道的聯係?
李非魚再次想起了那天顧春華古怪的態度,心裏一點點泛起涼意。
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終於恍然記起了為什麽她會跟隻發了情的兔子似的蹦到了顧行身上——透過窗子最初看到顧春華的那一眼讓她異常不舒服,不知原因,毫無來由,她像是被本能驅使著,對暴露自己和顧行的真實目的充滿了抗拒!
而幾乎就在從記憶裏發掘出這件事的同時,李非魚驀地變了臉色:“顧隊!顧春華有危險!”
——如果祁江夫妻和那個重返火場的男人都死了,那麽顧春華這個僅存的可能與王鵬章有聯係的人,又有什麽理由僥幸成為唯一的例外!
顧行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不用李非魚再催促,立刻抓起風衣,大步往外走去。
顧春華雖然籍貫在紅穀村,但近些年一直和劉強在寶金縣城裏同居,因此要找她,首選的地址就是劉強家。
可這一次,兩人卻撲了個空。
因為被炸的墳裏發現了額外的屍骨,劉強被拘留的期限又被延長了,此時家中空無一人,兩人敲了許久的門,卻始終沒有應答,直到過了五六分鍾,隔壁的大媽才探出頭來,不耐煩地轟人:“敲什麽敲啊!我孫子好不容易睡著都讓你們敲醒了!這家都好多天沒人回來了,要找人去別的地方找!”抱怨完就“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顧行的表情愈發冷凝下來,剛走出居民樓就撥通了顧三姑的電話。
但是仍舊沒有顧春華的消息。
在紅穀村附近走訪的陸離和莊恬也沒有見到符合描述的女性出現。
一個大活人仿佛在誰也沒有留意的視覺死角裏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似的。
李非魚按著腦袋氣喘籲籲地跟在他身後:“顧隊,給她打電話吧,我覺得現在主要擔心的問題應該不是打草驚蛇了……”
顧行的動作頓了一下,但是沒有反駁,很快地又撥了個號碼。
一直沒有人接聽。
穩定而綿長的撥號音空洞得讓人心裏發緊,顧行猛地按斷了電話,再次改撥,這回很快有人回應,是餘成言的聲音。
“定位手機?”他的聲音有些詫異,但並沒有多問,很快地開始著手處理。
不多時,他冷冷道:“GPS定位沒開,用基站定位的,那邊基站故障,確定的位置不精確,我給你發過去!”
在他說到基站故障的時候,李非魚心裏就是一沉,她下意識看向顧行,見他也是一樣滿麵沉重。果然片刻後餘成言給出的位置就在紅穀村裏。
就算定位精度不高,但誤差通常也會被限定在一兩百米的範圍以內,若是在房屋稀疏的老村裏尋找起來並不算困難。
顧行把位置轉發給陸離,自己立即回警局借了輛摩托,略顯猶豫地打量了下李非魚那顆被剪了一大撮頭發的倒黴腦袋,但還沒說話,李非魚就給自己扣了隻頭盔,先一步跨上了車。
“抓緊。”
最終,他也隻剩下這麽一句話能囑咐。
進村的路很窄,顛簸在年久失修的沙土路上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是對於腦震蕩恢複期的病人來說。李非魚的腦袋又開始疼,好像有什麽滾燙的東西楔進了傷口,正在拚命地把她的腦子攪成一壺豆漿,她隻能更加用力地抱緊顧行的腰,把額頭死死抵在他的背上。
終於到達紅穀村的時候,李非魚的嘴唇已經咬破了,幾乎沒法靠自己下車站穩。
顧行把她拖下來,解開她的頭盔,冷風一吹,她才發現自己額頭和脊背上全都是冷汗,顧行單手架住她不停晃悠著往下滑的身體,卻沒有責備她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趕來拖後腿的作死行為,反而輕聲說了句:“多謝。”
李非魚心頭微微一震,好一會才若無其事地笑笑:“沒辦法,禦用翻譯嘛,什麽時候陛下不需要臣妾的能力了,臣妾也就清閑下來了!”
“哎,這不是?”
顧行剛要答話,就聽見身後傳來這麽一聲,他偏頭看去,卻對那人毫無印象。
對方報了個名字,也姓顧,應當是顧行的遠親,但正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樣,他在童年和少年時期確實孤僻到了連親戚鄰居都不認得的程度,那人自顧自說了半天,也沒聽到回應,正有些訕訕,顧行終於開了口:“顧春華,在哪?”
那人一愣。
他沒能說出顧春華的所在,卻指明了陸離的位置,在這手機信號愈發糟糕的小村裏也算幫了個大忙。而當兩人循著那人所說的路線找過去的時候,卻發現陸離踟躕地站在個熟悉的地方。
——顧行老家的院門外。
見到來人,陸離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在他猶豫著不知該怎麽說的時候,莊恬已經大大咧咧地迎了上來:“小魚你這大冷天的怎麽出了一頭汗啊,跟過水麵條似的!啊——我錯了我錯了!說正事啊,其他地方我們差不多都找遍了,別說顧春華那麽大一活人,就連隻多餘的耗子都沒找到,現在預計的範圍裏就剩從這開始到村頭的三家,這家是空的,聽說好幾天沒回來人了,我想翻進去看看,老陸不讓,也不知道他糾結個什麽勁!”
她連珠炮似的抱怨了一串,卻終結在顧行波瀾不驚的一句話裏:“這是我家。”
莊恬頓時被口水嗆住,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對對對,顧隊你這幾天都在縣裏,確實沒回來過哦,您這種為人民鞠躬盡瘁的……”後半句廢話在顧行漠然的一瞥之下自動消了音。
院外門鎖完好,鎖孔沒有破壞或撬鎖痕跡,看起來不像有人由此進去過,但誰也不敢掉以輕心,畢竟旁邊的院牆低矮得令人發指,連十歲以上的熊孩子都防不住。顧行開鎖的同時,陸離再一次地撥打了顧春華的手機,好不容易撥通之後,卻還是沒有人接聽。
院子裏是壓實的沙土地麵,用肉眼看不出腳印,除了風聲和遠處的人聲,到處都是一片安靜。
不祥的預感卻越來越濃,顧行作了個手勢,莊恬迅速一點頭,她臉上神經兮兮的吊兒郎當在一瞬間收起,反手把正在打電話的陸離推到身後,並起手指指向一旁的院牆,貼著那處牆根快步趨近一旁黑漆漆的小倉房,而顧行則在同時把李非魚的胳膊塞到了陸離空著的那隻手裏,不發一言地順著另一側來到三間屋子外側。
他在最靠近院門的一邊站定,背靠外牆,偏頭看過去——木門上著鎖,漆色斑駁,但上麵的玻璃完整無損,連陳年的灰塵都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屋子裏沒有任何人正在活動的跡象。
顧行這回沒有慢騰騰地找鑰匙開鎖,他側身一腳踹開了搖搖欲墜的木門,在牆邊等了一兩秒鍾,然後才閃身入內,強光手電飛快地照向陰暗室內的每個角落。
沒有人。
但他一口氣還沒鬆下來,就又隨著心髒的緊縮而提了起來。
——左手邊,連通第二間屋子的房門玻璃上,畫著個憨態可掬的小醜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