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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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雲,歲數相差三年就有代溝。別人不知道,但莊恬這會兒是對此頗有體會,深覺眼前這妹子粗獷豪放的風格很適合落草為寇,但緊接著,她就想到了這位疑似山大王看上的“壓寨夫人”,禁不住對著腦海中浮現出來的那副不苟言笑的冷冰冰的美貌打了個哆嗦。


  “那個,我說小魚啊……”莊恬心有戚戚焉地結巴了一會,朝病床的方向豎起了大拇指,“我敬你是條漢子!”


  李非魚一點也不謙虛地承認道:“我也有同感。”她說這話的時候,兩根手指在頰邊戳得更深了些,眼睛卻沒有彎起來,霧蒙蒙地盯著被角看,讓人一時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笑。


  莊恬驚悚地打量著她,覺得這副表情讓她想起了不止一部恐怖電影,嚇得人寒毛都豎起來了,她圍著病床轉了好幾圈,幾次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忍不住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用一種英勇就義似的語氣問道:“那顧隊呢?”


  “他?”李非魚把被子拉下來一半,坐了起來,露出剛換上的高領毛衣,“如果順利的話,今天墳裏屍骨的DNA檢測結果應該出來了,他大概在忙這個吧。”


  莊恬:“啥?不,我問的是……”


  李非魚自然而然地截斷了她的話,淡淡道:“那天襲擊我的還有另一個人,他們也說不定在查那人的身份。”說著,她轉頭看向門口:“是吧,顧隊?”


  莊恬頓時一哆嗦,頭皮發麻。


  顧行從門外走進來,正好瞧見她這副炸毛鵪鶉的模樣,不免意味深長地瞅了李非魚一眼,總覺得她方才那些正兒八經的話像是故意說給他聽的,裏頭至少有九成水分。


  李非魚衝他回了個四平八穩的正直微笑。


  顧行沒理她,皺眉問:“你的衣服?”


  李非魚麵不改色地胡說八道:“哦,大夫說應該稍微活動下,免得躺久了肌肉萎縮。”


  顧行卻不吃這一套,冷冷地說:“再說一遍!”


  李非魚坐在床上沉默了兩秒鍾,毫不遲疑地改口:“案子還沒結,大家都在忙活,我也想要幫忙。”誠懇得令人發指。


  顧行:“不需要。”


  李非魚立刻做出了副受傷的表情,哀怨道:“顧隊,你真不要我了麽?”


  莊恬默默地給她收放自如的演技伸點了個讚。


  可顧行卻倏地僵了一下。


  因著這句話,四天前那個夜裏發生過的事情猛然間從記憶裏掀了出來——李非魚躺在他懷裏,目光渙散,殷紅的血從慘白的皮膚上蜿蜒流下,一點點浸透了他的衣服,救護車的鳴笛清晰而響亮,卻偏偏像是遠在天邊,永遠也到不了眼前,而就在他想要先將她放下來緊急處置傷口的時候,她卻忽然說話了,聲音極輕,像是夢囈一般,卻又冷靜得過分……


  “你要走了?顧行,你也和他們一樣,都不要我了麽?”


  這幾天裏顧行數次回憶過那個場景,總疑心這鬼片似的台詞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但無論回溯多少遍,結果都是一樣,在那個時候,她確確實實就是這麽說的,在陰冷的夜裏,語調空洞得像是個正在生死之間遊蕩的孤魂野鬼,讓人不自覺地生出一種心髒都被凍結了的錯覺。


  所以再次聽到同樣的話時,有一瞬間顧行忍不住懷疑李非魚是不是想起了什麽,但或許時間和地點不對,又或者陽光太過晴好,無論他怎麽看,在對方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睛裏所能找到的,就隻有戲謔和惡作劇得逞般的得意。


  隻是巧合?


  顧行便不著痕跡地調整了呼吸,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景象重新埋回心底,淡淡說道:“醫囑,臥床至少七天。”


  李非魚不甘心:“那我看看案件資料總可以吧?”


  顧行:“不可以。”


  “要不,讓恬姐給我講講?”


  “不行。”


  “看電視?”


  “不行。”


  “看書?”


  “不行。”


  “那我玩連連看總……”


  “不行!”


  ……


  李非魚痛苦地捂住臉:“你這是強權政治!”


  可惜顧行這會兒顯然想把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貫穿始終,對此隻冷冰冰地吩咐莊恬:“看好她!”說完,又緊鎖眉頭補充了一句:“不準用腦。”


  莊恬充滿了同情地望向李非魚,但還沒等對方升起點希望的火苗,就飛快而堅決地叛變了革命:“好的沒問題!一會兒我就把她衣服扒了藏起來,你放心,有我看著她哪兒也跑不了,上廁所我都給她數秒計時!”


  李非魚簡直要呻吟起來,還是不死心地做最後的掙紮:“不,顧隊,你不能這樣……”


  顧行麵不改色:“你試試就知道了。”


  李非魚被噎了個半死,突然開始懷念他麵對著自己也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了。


  好一會,她才深深歎了口氣,哀怨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陛下您是來幹嘛的?就為了看看臣妾在冷宮過的是什麽日子?”


  顧行眼角抽了一下,沒搭理她的胡說八道:“同夥。”


  沒頭沒尾的一個指代,但其中的意義卻十分明確,李非魚眨眨眼,表情逐漸收斂起來,她慢慢躺回床上,手指抵住太陽穴,在一點點加重的頭痛感之中回憶了片刻,輕聲說:“那天之前我沒見過他,或者曾經見過但是完全沒有留下印象。你如果需要,我可以試著口述給素描師,或者在可疑人物的照片裏辨認一下。”


  雖然這樣說,可李非魚是沒有指望顧行能夠在短短幾天之內就憑空變出嫌疑人的照片來的。然而就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卻見到顧行打開了手機相冊。


  “是他麽?”


  李非魚怔了怔,目光移向湊近病床上方的手機屏幕,而下一秒鍾,她的瞳孔就倏地縮緊了:“是!就是他!”


  那張陰鷙而凶惡的臉她絕對不會認錯,就算是已經因為死亡而產生了變形也是一樣。


  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麽,顧行低聲道:“今早發現的,河漂。”


  李非魚沉默地躺在床上,柔軟的枕頭像是變成了塊硬邦邦的石頭,硌得後腦越來越疼,已經一整天沒有過了的惡心欲嘔的感覺也再一次從胃裏湧上來,說不清是生理還是心理上的疲憊幾乎壓得人透不過氣。


  她抬手蒙住眼睛:“抱歉。”


  她不是一個喜歡道歉的人,但這幾天來,卻記不清已將這兩個字重複了多少遍,深深的挫敗和無力感像是瘋長的野草一般,隨著她臥床時間的增加,仿佛要蔓延進心裏的每一道縫隙裏。


  顧行站在病床邊上,靜靜地看著她。


  “你先出去。”他說。


  莊恬:“啊?我?”她剛說了倆字,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麽,立刻改口:“好我這就走,不急啊,你們慢慢來!”話音沒落就閃身出了門,還在外麵壓低聲音喊了一句:“放心,我走得可遠了,什麽都聽不見!”


  李非魚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秦隊當初是從哪弄來的這麽個寶貝?”


  但顧行卻沒笑,不僅沒有笑,而且非常嚴肅地打斷了李非魚對剛剛失態的補救:“不是你的問題。”


  李非魚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她再一次擋住了雙眼,輕輕地搖了搖頭,在疼痛和眩暈中自嘲道:“我知道,我昏睡了一晚上,說不定那邊殺人拋屍都做完一整套了,神仙來了也改變不了,我現在這樣也不是我自己的問題,腦震蕩就是這樣,頭疼想吐,情緒失控,可我……”


  顧行:“不是這樣。”


  他想了想,在床邊坐了下來,認真地說:“是我判斷失誤。”


  李非魚苦笑:“別,顧隊,這事跟你沒關係,你也不用安慰我,如果我當時能……”


  “能如何?”顧行再次截斷了她的話。


  李非魚張了張嘴,卻發現無言以對。


  顧行歎了口氣,慢慢地說:“你盡力了,當時情況不在你的控製下。是我沒有正確理解。”


  在電話被掛斷之前,李非魚曾極力試圖告訴他,王鵬章並不信任他的那個同伴,即便在自己提著棍子控製“獵物”,並不十分方便照看錢財的時候,都沒有將那袋身外之物暫時交給對方保管,甚至也不肯放在對方能夠輕易拿到的地方。


  對於他們那樣的亡命之徒而言,缺乏信任往往就意味著無法共存,又或者是你死我活,而且很顯然,如果衝突真的發生了,王鵬章必定不會是輕易死掉的那個。


  即便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李非魚仍然迅速地作出了這樣的判斷,並且盡可能地將信息傳達了出來。這幾個小時裏,顧行曾一遍遍想過,如果在得到那半句提示之後,他沒有理解錯誤,警方也能夠更加高效地布控的話,最後找到的,會不會就不是一句泡腫了的屍體,而是能夠為他們提供許多有用信息的活生生的嫌疑人。


  隻可惜,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


  顧行正色道:“我把重點放在了前半句。”並且帶人重新搜查了現場,發現了那包可疑物品與廢墟和祁江夫妻的關係,但是卻未曾意識到沒有說完的後半句話中隱藏的含義,更沒有猜到王鵬章匆忙掛斷電話的原因。


  他抿了抿嘴唇,沉默良久,最後,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忽然握住了李非魚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下了來。


  李非魚毫無準備地對上了他的目光,聽他低聲說:“我不擅長揣摩人心,需要你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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