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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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麽?”李非魚指著那處,再次問了同一個問題。


  顧行:“昨晚不同。”


  李非魚“咦”了聲,從這句簡單的解說中心領神會出了點特別的含義,不禁喃喃道:“最近幾天的天氣差不多,月相也變化不大,按理說如果觀察時間一致的話,附近的陰影狀況也應該相同,所以……”


  她驀地抬起頭:“你懷疑這裏和犯人的藏身處有關?”


  顧行淡淡道:“你的狀態不好。”


  李非魚一噎,被口水嗆得咳嗽起來,沒好氣道:“我這隻聾瞎耽誤你抓犯人了,真是不好意思。”


  顧行似乎極淺地抿了下嘴唇:“也許有危險。”


  爆炸剛剛發生,混亂之中誰也無法確定是否還有第二次爆炸,又或者附近是否隱匿著共犯,在一片混亂之中,比起立刻去追查線索,顧行更優先地選擇了將她帶離危險區域。李非魚意識到了這一點,剛剛陰下去的心情立刻就飛快地放了晴,趴在椅背上彎了彎眼睛:“沒關係,會抓住他的。”


  顧行:“嗯。”


  “對了,”李非魚用拇指和食指拈起筆記本,讓它在指間慢慢晃悠起來,“看你標的這個位置,我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說出來你別生氣,那天晚上你三姑讓你去找人,那個時間……”


  顧行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沒等她說完就接道:“不能排除這個可能。”


  李非魚一怔,頗為驚異地揚起一邊眉毛,帶著椅子一起往前挪了挪,咯吱咯吱地湊到顧行麵前:“顧隊啊,都默契成這樣了,你真不覺得咱們倆是天作之合、應該立馬去民政局領證嗎?”


  顧行:“……”


  他退開一步,正要讓她別胡鬧了,卻聽她搶先“哎呀”一聲驚歎,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興致盎然道:“說曹操曹操到,人正好來了!”


  來人有兩個,確切來說是兩個歲數不小了的女人,其中一個是那位鍥而不舍的三姑,而她身後跟著的人要年輕不少,大概還不到四十歲,很算得上是風韻猶存。李非魚迅速地把她的五官特點與記憶中的臉孔對比了一下,認出這正是爆炸當夜在工地裏哭喊鬧事的那人,雖然僅透過工地大門的縫隙遠遠見過一眼,李非魚卻對這張臉上的刻薄與挑剔記憶猶新。


  兩人輕車熟路地走進了小院,挨個屋子探進頭瞧了瞧,最後徑直推開了顧行的臥室房門,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但下一秒鍾,兩個女人就一起呆住了,不知姓名的那位還滿臉唾棄地扭過腦袋嘀咕了一句。


  不僅是她們,顧行看起來也十足尷尬,本來就少有情緒的臉幾乎僵成了塊木板,原因無他,隻因李非魚此時正跨坐在他腿上,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攏著他烏黑的鬢發,正以一種曖昧的姿勢俯下身去,直到聽見來人的動靜近在咫尺了,才不情願地循聲回望。


  她臉色倏地沉了下去:“沒人教你們進別人房間之前先敲門嗎?”


  三姑滿麵的驚喜一下子撞進李非魚眼中,她大約也覺得這樣說不過去,慌忙把臉板起來,換上一副要長針眼的表情扭過頭:“唉喲,誰想得到這大白天的……”


  “大白天?”不等她說完,李非魚就嗤笑起來。


  她斜挑著眼尾審視了來人一會,總算大發慈悲地站起身,隨手扯了扯衣服,把領口的扣子係上:“大白天怎麽啦?我是偷了還是搶了,怎麽,我和我男朋友親熱還得提前跟你們打個報告再選個月黑風高的良辰吉日?”


  這話實在太噎人,遑論兩名不速之客,連早有準備的顧行都不由生出了一種自作孽不可活的心情。


  唯一坦然自若的隻有李非魚,她靠在床邊上撇撇嘴:“怎麽,這麽急著來有什麽事,趕緊說吧!”緊接著,也不刻意壓低聲音就又嘟囔了句:“煩死了!”


  “哎,你說誰……”


  三姑聽得語氣不對,連忙拽了同來之人一下,強行把她對傷風敗俗的不滿給擋了回去,賠笑道:“那啥,是這麽回事,這是顧行他大姐,叫做春華,顧行小時候特別不合群,可難伺候了,都是他大姐照看他,他們姐弟關係特別……”


  “哦,是麽?”她又沒說完,就聽見了一聲熟悉而輕蔑的反問。


  三姑臉色一僵,那個“好”字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了。她被李非魚理直氣壯的輕視給憋得胸口直發悶,卻又不敢發火,隻能忍了又忍,硬著頭皮繼續說:“那啥,我就是帶她來看看你們,呃,那個,她現在日子也不大好過,我就想著吧,你家要是……”


  她瞄了瞄李非魚的反應,見她沒有發火的跡象,連忙又說:“小李啊,你看能不能幫她找個事做?你看,我都聽說了,城裏有錢人都要雇保姆的,反正雇誰都是雇,咱們自己家人知道底細,不比外人要好得多嘛!”


  她的話開始還有些結巴,帶著股生編硬造的夾生味兒,可越說就越起了勁,順暢得連唾沫星子都飛了出來。


  李非魚卻對這不請自來的蹩腳推銷員毫無興趣,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看看吧。”


  她送客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話音未落,就連眼神都意猶未盡地重新飄回了顧行那邊,可兩位不速之客卻顯然還不想走,仍裝作沒聽懂言下之意似的在原地磨蹭,那叫做顧春華的女人更是左摸摸右轉轉,也不知在屋子裏瞧見了什麽,忽然問:“李小姐呀,聽三姑說,你也是幹警察的?”


  李非魚掀了掀眼皮:“幹警察?”她臉上表情不變,心裏卻四六不著地想,這個動詞可真是用得十分不錯。


  顧行被那兩道意味深長的目光戳了個正著,頓覺頭疼,索性替她回答:“是。”


  顧春華便又沒好氣地哼哼道:“還真是這樣啊。我咋聽說現在城裏好多地方都不許一起工作的倆人談戀愛呢?你們單位咋也不管?”


  這話聽起來既像是關心也像是暗諷,但仔細分辨,卻又似乎泛著點古怪的氣息。


  李非魚心頭微微一動,口中卻滿不在乎地應付:“管還能怎麽樣,大不了我不幹了唄,每月那點工資都不夠我買雙鞋的,誰稀罕!”


  “對,就是嘛!李小姐家裏有錢得很,到處遊遊山玩玩水多好,何苦跟我們顧行一樣勞碌嘛!”


  顧春華剛張開嘴就被三姑搶先截住了,可她並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三姑話音方落,就又直眉楞眼地問:“那李小姐,你究竟看上顧行哪方麵了呀?不是我說他,可這三十歲的人了,工作累吧,錢又不多,嘴上還不會哄人……”


  三姑連忙作勢去拽她,可惜被躲開了。


  這話大概已不是什麽新詞了,顧行默然聽著,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就好像對方評價的根本不是他一樣,可誰都沒想到的是,李非魚卻突然把臉一沉,聲音陡然挑高了一個八度:“你什麽意思啊?”


  她一手搭到顧行肩上,冷笑起來:“他錢多錢少、會不會哄人關你什麽事,我樂意就行了唄!怎麽著,你攛掇我和顧行分手能拿到好處費,還是你有兒子要介紹給我啊?”說完,她轉向顧行,毫不客氣地評論:“你家親戚怎麽都這樣啊?要我說,你以後掃完墓趕緊回龍江,少和這些人打交道!”


  顧行眼中似有錯愕一閃而過,但仍沒有說話。


  他沉默慣了,旁人都不大在意,三姑與顧春華的注意力也全都放在了一副大小姐脾氣的李非魚身上,顧春華被三姑攔在身後不許她說話,而三姑自己則連忙慌裏慌張地打起了圓場,生硬地跳開了原本的話題,又緩和氣氛似的從假期安排一直問到了前天夜裏爆炸的情況,奈何李非魚這次像是真發了火,對著對方的喋喋不休連敷衍都懶得敷衍,直接走到門前把門一拉。


  伴著吱吱呀呀的開門聲,深秋的冷風卷進來,激得人直打冷顫,李非魚橫眉立目地抄著手:“怎麽,還不走,等著過年哪?”


  顧春華猛地神色一變,強壓著的刻薄差點就決了堤:“哎你別給臉不……唔唔!”


  她剛挑起了個頭,就被顧三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扯住胳膊不由分說地拖到了門外。


  門板“砰”的一聲在兩人身後重重撞上。


  兩人卻不知道,她們剛走出院子,李非魚臉上傲慢和厭倦就一掃而空,她笑了一下,在顧行麵前一米遠站定:“多謝配合。”隨後彎腰從枕頭下麵把筆記本摸出來,重新翻到圖示那一頁,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那團異常的陰影,輕聲問:“你有沒有覺得有點別扭?”


  顧行坐在床邊,沒有回答,隻抬起眼睛默默等著她的下文。


  李非魚卻沒急著往下說,她把筆記本扔到一邊,習慣性地咬住了指甲,一圈又一圈地在狹小的屋子裏轉起圈來。


  顧行倒也不急,很有耐心似的等待著,直到十來分鍾過後,李非魚轉著圈的腳步突然停住,她的眉頭漸漸蹙起來,像是被什麽突如其來的奇怪念頭所困擾一般,慢慢地說道:“你有沒有覺得你三姑她們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


  顧行“嗯”了聲,但聲音很低,讓人聽不清是在應和還是提出疑問。好在李非魚的注意力也並不在這上麵,仍舊順著自己的思路說道:“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還好,你三姑的表現雖然有些欠分寸,但也還算尋常,但第二次就開始不對勁了。”


  顧行認真地聽著,到此時終於出聲問道:“哪裏?”


  李非魚歪起頭,盯著他那張英俊卻過於嚴肅的臉瞧了半天,拿手蹭了蹭下巴:“你真沒感覺麽?”


  顧行不說話。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李非魚終於先一步敗下陣來,隻好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顧隊,我真好奇你那腦子究竟是什麽結構的!”


  她重新拉過椅子,坐了下來,擺出一副開課教學的架勢:“對於她們這樣的人來說,如果真想要討好誰,通常會非常熱情,就像你三姑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那樣,但你還記得麽,她那時並沒有像今天這樣小心翼翼得近乎……”


  她思索了一下,選擇了個未必精準卻更加有代表性的詞:“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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