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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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非魚表現得毫無興致,而顧行自然更不會在外人麵前誇誇其談,如此一來,李闞話音剛落便冷了場,他尷尬地搓搓手:“那個……不瞞你們說啊,我總覺得這事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究竟哪兒不對,你們是省裏的同誌,你看特偵組還那麽有名,能不能幫我們提個醒?”


  說完,這位勤勤懇懇卻不怎麽機靈的老同行趕緊擺手補充:“不是說讓你們隨便幹預我們辦案啊,我知道有紀律,但是……”他突然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縣裏現在出了件大案,正沒人手呢,這麽個連鳥都沒炸到一隻的小案子吧,說是成立了個專案組,但你們看,勁鬆都能選進來,這、這還能光指望他們嗎?”


  周勁鬆臉色頓時十分好看。


  不過,雖然話不好聽,但李闞的話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這起並沒有人員傷亡的案子本身還存在一些無法用“惡作劇”三個字來簡單解釋的疑點,譬如,為什麽要分期分批地偷盜炸藥?連續有預謀的多次偷竊實在讓人不禁懷疑,這場爆炸究竟是犯人唯一的計劃,還是一串連環案件的開端。


  李非魚和顧行顯然想到了同樣的問題,原本事不關己的淡漠漸漸從麵上褪去,短暫的沉默之後,李非魚忽然問:“顧隊,你說如果是特偵組負責這個案子,會從什麽方麵入手?”


  她連看都沒看李闞兩人一眼,就好像真的隻是在與顧行隨口聊天似的,而顧行果然也認真地回答:“工地。”


  不用多說,這種最基本的事情專案組肯定也不會有所疏漏,但看現在的情況,或許他們並沒有發現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李闞果然有點失望:“這個我們已經查過了,實在是沒有線索啊!”


  顧行沒理他,繼續道:“不嫻熟。”


  “什麽?”李闞下意識問道,但緊接著卻發現顧行根本不是在對他說話。


  李非魚也完全忽略了旁邊的兩名民警,朝著顧行點了點頭,深以為然道:“確實,我也覺得犯人既然把炸藥安放在了墓穴裏,咱們應該就不是預定的目標,既然如此,特意在咱們經過的時候引爆炸藥,不僅沒有意義,而且容易讓他自己暴露,非常得不償失。”


  她說完,餘光越過肩膀向後瞄了一眼,卻見李闞正似懂非懂地微張著嘴,一副想問又不知如何問起的模樣,她頓覺麻煩萬分,隻好清了清嗓子,耐著性子繼續道:“假如這種推測是正確的,那麽犯人在當時引爆,很有可能是出於失誤。畢竟咱們一起經過此地純屬偶然,而且你還走得那麽快,犯人原本的計劃被驚擾,措手不及之際難免發慌,如果他對炸藥性能或者是引爆裝置還不夠熟悉,說不定想要推遲引爆沒能成功,反而手一抖就——砰!”


  顧行表示讚同。


  所以接下來需要重點排查的,應該就是工地所有人員中對爆破操作並不十分熟悉的。這個範圍再與炸藥丟失期間一直在崗的人員名單交叉對照,並同時留意與被炸墳墓主人有過矛盾的人家,應該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縮小嫌疑人範圍。


  不過這就完全不是正在“隨意聊天”的無關人員所要考慮的事情了。


  在兩位民警匆匆離開之後,李非魚也覺得一天的精力都被這無聊的教學演示耗幹了,她伸了個懶腰,真情實感地打了個哈欠:“我去睡個午覺,顧隊慢走啊。”


  可她剛轉身,就聽到顧行的聲音傳過來:“你在躲我?”


  李非魚:“啊?”


  然而顧行並沒給她裝傻充愣的機會,立刻繼續問:“為什麽?”


  過於直白的追問讓李非魚簡直想扶額:“我說顧隊,你是真不明白還是……”


  顧行:“我不擅長揣摩人,告訴我。”


  李非魚還沒說完的半句話就卡在了嗓子裏,她突然發現,讓她耿耿於懷了兩天的那句話或許並非是他委婉的拒絕,反而更可能隻是就事論事的玩笑。她讓這個認知憋得幾乎出了內傷,無言了好半天,終於苦笑起來,掩飾地轉開了話題:“你還說你沒法和人順暢交流呢,我看現在這不是挺好的嘛。”


  上一次李非魚說這話時,猝不及防地勾起了顧行的舊疾,但這一回,也說不清為什麽,她就本能地知道絕不會再重蹈覆轍。果然,顧行隻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幹脆地回答:“不一樣。”


  “嗯?”


  顧行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努力措辭,最終認真道:“辦案時,線索很多,零散,我不知道怎麽說。平時……”他抿了一下嘴唇,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李非魚隻能表示理解,不過還是忍不住好奇:“那為什麽在我麵前就沒事?”


  她話音剛落,顧行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奇怪起來,被糾纏再三,才無奈道:“怕麻煩。”


  這個答案實在有些出乎意料,就算是李非魚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她平時太懶散,那些隱藏在輕佻表象下的漠不關心實在無法讓人感覺到什麽壓力和侵略性,所以,雖然同事的時間最短,但相處起來反而最輕鬆。


  李非魚便牙疼似的咧咧嘴:“那還真是多謝誇獎了。你要是不說,我還以為咱們是相見恨晚、天作之合呢。”


  顧行瞥她一眼,理所當然地再次選擇性失聰了。


  “昨天,”但過了一會,他忽然問,“你給我打過電話?”


  李非魚腳下猛地一個用力,一枚小石子被她踢到了江灘上,她轉過頭:“哦,打錯了。”


  顧行顯然對這個回答不買賬,可惜這時一個高亢的女人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哎哎,這不是、不是……”


  日光之下,那位曾有一麵之緣的“三姑”總算顯出了真容,或許因為皺紋在眼角投下了太多陰影的緣故,她看起來比兩天前的夜裏還要蒼老幾分,但剛剛開始斑白的發根卻昭示出了她真實的年紀並不算太大。


  她“不是”了好幾聲,才想起來還根本不知道李非魚的名字,隻好訕訕地笑起來:“三姑聽說你前天晚上也跟啞……呃,跟顧行一起被帶到局子裏去了?唉喲,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家去那種地方可真是晦氣喲!三姑跟你說哦,我那裏有火盆,待會你去跨一下就好了!顧行他三姑父也惦記著你們呢,今天你們可一定得過去吃飯!”


  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話,就要伸手來拉李非魚。


  對於迷信的老太太,李非魚本談不上反感,但一想到顧行年幼時的遭遇,她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一點抵觸來,在那隻手碰到自己之前稍微側了下身,淡淡道:“做警察的,天天和‘那種地方‘打交道,有什麽好晦氣的。”


  “警察?”三姑一愣,手僵在了半空,再看李非魚的眼神便少了點熱情,多了幾分戒備的審視,“你怎麽也是個做警察的?”


  她的聲音尖銳地挑高了,態度變化之大連瞎子都看得出來,李非魚幹一行愛一行,既然演著大小姐,自然不能崩了人設,聞言便熟練地翻了個白眼,哂道:“我家又不缺錢,我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唄!怎麽,您老有意見?”


  “哎?不不不,這話是怎麽說的,我……”


  三姑被這話一刺,陡然從方才的急切情緒中拔出了神智來,她似乎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慌忙連聲否認,臉上也飛快地堆起了個不自然的假笑。可就算是在這樣尷尬的時刻,她的脖子仍不自覺地往前伸了伸,像是還想刺探幾句什麽。


  隻不過這一次,顧行沒讓她再說下去。他的手有些僵硬地搭到了李非魚肩上:“回去了。”


  李非魚插在褲子口袋裏的手指尖頓了一下,卻立刻就抽了出來,十分熟稔地挽上了他的胳膊,笑盈盈地問:“回哪?我家還是你家?”


  她的表情看不出一點勉強,嗓音更是親昵而慵懶,愣是把尋常的一句話說出了點曖昧的意味,三姑老臉一紅,期期艾艾地還想說點什麽,但不知為何舌頭和嘴皮子卻打了架,結巴了好半天也沒把嘴邊那一句話吐出來,隻能掛著訕笑緊緊盯著兩人的背影逐漸走遠。


  這是李非魚第一次進入紅穀村,村子閉塞一如想象之中的模樣,到處都透露出一點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前的陳舊風格。顧行的“家”中也不例外,矮牆圍出的小院子裏隻有一座麵闊三間的磚瓦房,因年久,牆壁的粉刷已經剝落,連牆體和門窗框架也有些開裂的痕跡,院子另一邊低矮的柴房裏空空蕩蕩,已經沒有了柴炭的蹤跡。


  三間屋子隻清掃出了最小的一間,低矮卻整潔的屋子裏麵簡單地放置著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牆邊的櫃子全都上著鎖,隻有一隻旅行包擱在床頭。


  李非魚自來熟地拖過一把椅子反坐下,下巴抵著椅背,含糊評論:“是你的風格。”


  顧行倒了杯白開水推到她麵前,沒有回答,而是從旅行包裏取出一本硬皮筆記攤了開來:“看一下。”


  “這是什麽?”李非魚疑惑地接過,但立刻她就發現了,這是爆炸現場的圖示,非常仔細,並且與今日他們看到的略有不同。她驚訝道:“前天你回來畫的?”


  “嗯。”顧行答應了聲,又搖頭道,“細節看不清。”


  確實,圖示上隻有大致的位置和證物標誌點,而且越是靠近爆炸中心的標識就越簡單,應當是因為距離太遠難以確認的緣故,唯一引人注意的,就是最遠端那團模糊不清的塗黑痕跡,隱藏在樹木之間,分辨不出究竟是過於沉重的夜色還是草木投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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