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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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十來分鍾之後,他們就親眼見到了李非魚和顧行相處的情景,似乎也沒有什麽特殊之處。若非要說古怪,大概就是兩人交流的方式讓旁觀者非常難以理解。


  譬如——


  顧行:“怎麽樣?”


  李非魚:“沒什麽事了,除了還有些耳鳴,其他地方都挺好的。”


  顧行:“總隊?”


  李非魚:“嗯,我也覺得他們應該是和那邊驗證過了。唉,真是越怕出事越出事,都躲出來了,居然還能遇到麻煩,幸虧餘成言去外地了,要不然我估計他能衝過來砍人……”


  ……


  周勁鬆端著泡麵站在會客室門口,疑心自己的聽力或者理解能力至少有一項出了問題。


  李闞越過他,清了清嗓子:“咳,嗯,那個,之前都是誤會,我代表大夥給你們道個歉啊。不過,這誤會歸誤會,但該問的也還得問,你們當時在爆炸現場究竟是個什麽情況,能不能和我們詳細說一下?”


  他指望著顧行回答,卻沒料到對方一言不發,隻是麵色冷峻地瞥了眼身邊的同事,而接收到了目光示意的李非魚則十分熟練地代替他將爆炸前後的各項細節敘述了一遍。


  末了,她說道:“總而言之,在爆炸發生前,不知是作案者偽裝得太好還是天色太暗的緣故,我們並沒有發現任何讓人產生警惕的狀況,而爆炸發生時情況太過混亂,我們也沒有在現場觀察到可疑的人。”


  她的語氣太過平靜,毫不遲疑,周勁鬆禁不住喪氣道:“那就是說,仍然沒有線索了?”


  李非魚顧左右而言他:“顧隊,趁熱把麵吃了,小心餓久了胃疼。”


  顧行:“嗯。你呢?”


  李非魚終於真心實意地笑了一下:“頭還暈著呢,沒胃口。”


  顧行便不再多問。


  等他用過了遲來的晚飯,李非魚剛好把手機收了回去:“走吧。我剛叫了車。”


  “哎?”顧行還沒發表意見,等在一邊的周勁鬆先插話道,“等一下,你們這就要走?”


  李非魚抄著手看他:“怎麽,還打算拘留三天再放人?”


  周勁鬆:“……”


  李闞連忙道:“不是,但現在案子還沒有頭緒,你們是不是……”


  出人意料的,這回給出回答的不是李非魚,而是一直看似沉靜穩重的顧行,他站起身,直接繞過對麵幾人,推開了會客室大門。


  李闞:“哎?”


  顧行偏過頭,一字字冷淡道:“與我無關。”


  李非魚頓覺老懷甚慰,連忙愉快地跟了上去。


  接近淩晨的時段,即便是寶金縣中心的位置也已經十分冷清,隻有一兩家全天營業的快餐或便利店還亮著燈,慘白的燈光時不時閃爍一下,不僅不讓人覺得暖和,反而給陰冷的街道增添了幾分鬼氣森森。


  車始終沒有來。


  李非魚鬱悶地瞪著再次被莫名取消了的訂單,發覺附近居然連一輛可訂的車都沒有了,她用力跺了跺腳,讓有些麻木的雙腿暖和一點,又不甘心回去找警車接送,隻好病急亂投醫地開始搜索夜間長途汽車的班次。


  而就在這時,肩上忽然一沉,一件猶帶著體溫的男式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顧行:“走吧。”


  李非魚愣了下,直到對方都走出了十來米才回過神來,抓緊了外套衝他樂:“顧隊,我可真要以為你對我有意思了呀?”


  顧行決定遵照國際慣例繼續不搭理她。


  李非魚討了個沒趣,也不氣餒,興致盎然地追上去:“我算了下,從這裏走回去至少得十幾公裏,我要是走不動了怎麽辦,你背我?”


  顧行驀地站住了腳步,李非魚沒防備差點撞到他背上,便聽他淡淡道:“你是女孩子。”


  這句話可以有許多種意思,其中不乏含有貶低或歧視意味的解釋,但對上顧行平靜而認真的表情,李非魚莫名地就理解了他真正想要說的——女孩子的力量通常要比男性弱,所以一旦你的玩笑之辭被誤解為邀約,最後很可能會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


  她一怔,心頭驀然間百味雜陳。


  從小到大,有人不滿她的憊懶,有人嫌她輕佻,也有人順勢陪著她胡說八道想要占些便宜,卻唯獨沒有一個人認真地關心過她會不會受到傷害。


  李非魚望進顧行漆黑而沉靜的雙眼,深深吸了口氣,覺得喉嚨好似有點發堵,但很快她便垂下眼簾,斂起了那些快要不受控製的情緒,慢吞吞地笑起來:“顧隊你放心,我隻調戲你一個。”說著,她做了個張開雙手的姿勢:“如果你有興趣,我隨時歡迎。”


  顧行對這個沒皮沒臉的煩人玩意十分無話可說,隻能閉上嘴默默走路。


  寶金縣城小而破,一條中心大街貫穿南北,用不上半小時就能走到盡頭,而路的末端就連著起伏的山勢。顧行輕車熟路地從一旁勉強能容人並行的小路拐進去,很快到了山腳下,他這才再次開口:“近路。”


  “嗯。”李非魚點頭,悠然解說,“荒山野嶺,孤男寡女,甚好。”


  顧行像是突然聾了。


  山並不深,小路向上蜿蜒到山腰,曲折前行了不足一小時,就隱約能聽到江水奔流的聲響了。


  “快到了?”


  就在李非魚問出這句話的同時,一縷極為清淡縹緲的幽香從前方的林間飄來,安靜得像是夜色本身的香氣。


  “咦?這是……”李非魚喃喃自語,一錯眼卻發現顧行的反應似乎有些奇怪,“你怎麽了?”


  山路並沒有變得更加崎嶇陡峭,可原本一直輕鬆地走在她前麵的顧行步速卻越來越慢,呼吸也一點點變得淩亂起來,到了最後,甚至急促得像是剛跑了全程馬拉鬆,他似乎不堪忍受這種突如其來的重負,驀地停住腳步,扶住身邊樹木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李非魚神色微凜,而那種咳嗽實在有點不大尋常,不像是被什麽氣味刺激導致的嗆咳,反倒更類似於他前幾次病情發作時的模樣。


  她來不及細想,立刻快步繞到他前方。緊接著,她的心髒猛地沉了下去,果然不出所料,顧行的另一隻手正緊緊壓在喉嚨上,力道之大幾乎像是要把自己勒死,然而即便如此,仍然有壓抑不住的喘息和咳嗽從胸腔深處不停溢出來。


  荒山野嶺突然遇到這麽一檔子事,李非魚隻覺頭皮都快炸開了,連忙去掰他的手:“顧行你鬆開!你不要命了?!”


  但她立刻就發現這樣根本就不起作用,顧行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呈現出了一種痙攣般的僵硬狀態,無論她怎麽努力都無法掰動分毫。


  李非魚禁不住暗罵一句,現在她確實意識到了男女之間天然的力量差異,隻可惜這個時機實在有點糟糕,她情急之下一咬牙,繞到顧行背後伸手捂住他的口鼻。


  氧氣的供給突然被完全截斷,顧行全身一震,每一處肌肉都在一瞬間反射性地繃緊了,李非魚連忙向旁小幅度避開了一點,可出乎她的意料,接下來顧行卻沒有了其他動作,就好像那些身體本能的抗拒反應全都被他強行壓製了下去一般,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李非魚才感覺到一隻手十分克製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手鬆開了些許。


  顧行順勢退開半步,靠在樹上深深吸了口氣,緊接著又咳嗽了幾聲,李非魚正忍不住開始擔心,他就擺了擺手,啞聲道:“沒事了。”


  李非魚心頭一鬆,沒話找話地緩和氣氛:“算你運氣好,不然我就直接把你悶暈了事!”說完,忽而又想起了什麽:“是花香?”


  爆炸發生之前顧行就曾經表現出一點不對勁,仔細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空氣裏似乎就浮動著一點暗香,還有在黃萬和家中的時候……


  雖然問出了疑惑,但問題剛一出口李非魚就有點後悔了,剛到特偵組的時候她就親身體會過顧行對自己的病有多忌諱,可她沒想到的是,這一回顧行卻似乎沒有了回避的意思,隻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便低聲說道:“心理障礙。”


  “什麽?”李非魚禁不住驚訝,“顧隊,你……”


  顧行仍靠在樹邊上,輕輕歎了口氣。


  月光透過樹梢,照在兩個人身上,在這個時候,李非魚臉上不再掛著那種懶洋洋的漫不經心,而顧行身上不可撼動似的堅硬與冷淡也悄然散去了大半,若不是時間與地點都不對,他們甚至看起來與所有最普通的朋友或者情人沒有任何差別。


  但終究還是不同。


  所以顧行並沒有問那些“是不是嚇到你了”之類的廢話,而是直截了當地說道:“我小時候,冬天,在山裏迷路,摔斷了腿。”


  李非魚沒出聲,安靜得像是不存在。


  顧行也沒有期待她的回答或安慰,這些難得的解釋似乎僅是他獨特的致歉方式而已:“血腥味引來了狼,我躲在樹上,哭了一夜,嗓子喊啞了,但沒有人來,直到中午。”他頓了頓,最後說:“之後一年,我一直無法說話。”


  不僅如此,甚至到了今時今日,也仍舊飽受舊疾困擾,隻有在精神非常放鬆的時候才能說出幾句完整的言辭。他也沒有提及臘梅香氣的事情,但隻要聯係他所說的被困山中的時節就能猜想到,那與狼為伴的漫長黑夜之中,始終縈繞在鼻端的無疑就是混合了血腥氣味的臘梅花香。


  然而比起這些最直接的恐懼,李非魚更在意的反而是,為什麽一個小孩子走丟了整整一夜卻沒有任何一個家人找來?

  在短短一瞬間裏,她想到了那位肆無忌憚地喊著“啞巴”的三姑,偏僻到連條正兒八經的公路都沒有的小村子,還有陸離這個僅僅比顧行小了三四歲、卻永遠是一副精致的精英範兒的異父弟弟……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個可笑的解釋,李非魚幾次想要追問,但麵前的男人卻實在太過平靜坦然,讓她不得不把所有猜想都完完整整地重新埋回了心底,一個字也沒真正說出口。


  她轉過頭看向山路盡頭,若無其事般笑了笑:“原來如此。我媽她們學校心理係有位老教授是很有名的心理治療師,如果需要的話,回頭我介紹給你。”


  顧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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