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贈糧

  眼瞅著身邊的那些文武百官如今已是對自己俯首貼耳,這下田令孜也總算是能鬆口氣了。可偏偏就在這時,從關中卻又傳來了早前鄭畋兵敗的消息。


  “什麽!這個沒用的鄭畋,看來他還真是老朽無能了,早知如此,當初懲治那壽王時我就不該心慈手軟,索性也將他一起解決了才對!”


  旁邊陳敬瑄忙開口道:“噯,現在收拾他也不晚呀,眼下他不正好吃了敗仗嘛,如此便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田令孜點了點頭。


  “兄長的意思是說,咱們索性順水推舟……”


  “啊,不不不。”陳敬瑄忙擺著手道,“君不聞‘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既是咱們之前一直都在做好人,那不如就將這好人做到底。”


  “哦?”


  “我聽說早前那鄭畋帳下來了對李氏兄弟,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看來幫咱們除掉鄭畋那個老家夥的重任便就落在這二人身上了。”


  “此話怎講?”


  陳敬瑄忙走到田令孜身旁,隨後在他耳邊小聲道:“來日你見了天子,還須替那鄭畋極力開脫美言,隻叫天子不準他的辭呈,而這之後嘛……”


  陳敬瑄又在那裏耳語了一番,隻叫邊上的田令孜聽得是連連拍手叫絕。


  天開始漸漸涼了,一轉眼已經又到了秋天。說來也奇怪,當初那黃巢處心積慮地想要除掉鄭畋,為此今春雪剛一化,他便迫不及待地命尚讓等人揮師西進,結果卻被殺得大敗。可後來鄭畋兵敗不濟,被迫退回到了鳳翔,這下那黃巢反倒是不追了。原因其實也很簡單,並不是黃巢不打算除掉鄭畋了,隻是眼下的局勢已讓他再無力西顧。


  就在此前鄭畋被殺敗後不久,那黃巢也是還沒來得及多得意幾時,自南、北兩路而來的壓力卻又讓他再次喘不上氣來。原本早前他將黃鄴、朱溫二人派出去後局勢雖得以暫且穩定一時,可誰也沒想到前線的情況很快就再次惡化了。先是那被朝廷新近任命為河中節度使的王重榮,他在得到北邊李克用的暗中幫助後再度重整旗鼓,現已帶人兵臨蒲津關;南麵早前剛剛占領了鄧州的朱溫,如今卻也已被都監楊複光率軍擊敗,眼下那楊複光正向洛南一帶挺進,直逼藍田而來。這下可也是讓黃巢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他趕緊飛書潼關,將趙璋官複原職,並重新召往長安。而趙璋對此也是早有耳聞,所以在來時路上他便已讓黃鄴之子黃萬思於華陰起兵,前往北邊同州支援其父。抵達長安後,趙璋又向黃巢獻策,這才終於打消了其繼續追擊鄭畋的念頭,轉而派人前往藍田關增援尚讓,也好擋住那楊複光的人馬。而此次負責領兵增援藍田關的不是別人,正是那黃巢的外甥——林言。


  這些日子,林言可說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那黃巢不但派人為他治好了傷病,更是錦衣玉食、好吃好喝地招呼他。可就隻有一樣,黃巢沒敢將林言留在宮中,而是遠遠地在城南外給他找了個宅子,然後把他給供了起來。這不,眼下既是要派人到自己的老對頭尚讓那裏去,黃巢自然也就想起了他的這個寶貝外甥。於是,黃巢當即封林言為軍使,讓他火速率軍趕往尚讓手下聽用。


  終於,鄭畋他們也總算是有了喘息的機會。幾個月來,鄭畋一直在鳳翔府調養身體,同時也是在靜待蜀中天子的回音,可偏偏就是不見有人從南邊回來。無奈,鄭畋便決定不再這麽幹等下去,他開始命人先行在領內募兵。很快,彭遠等人便在鳳翔府內替他募得新兵兩千,而同樣接到命令的李氏兄弟則也在陳倉一帶募得千餘人馬。後來,他們聽說賊軍兩翼吃緊,料想這下對方必是無暇西顧的鄭畋,於是急命曹翔挑選城中精兵千人前往岐山背後的太和關駐紮,以為他們日後再次東進提前做好準備。而彭遠等人則留守城中,負責加緊操練新軍。


  然而不知何故,都統鄭畋竟忽視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們手上的糧食到底夠不夠這麽多人吃。先前長安一戰,鄭畋的糧草便已是折損大半,而從武功撤退時,由於來不及全部運走,所以又不得不燒掉了許多。眼下他們又剛剛招募了不少新兵,而這一下子多出來的那麽多張嘴,也是著實將了鄭畋自己一軍。一連幾日,李昌言接連派人送來書信,言及陳倉兵糧將盡,希望都統鄭畋能火速撥糧接應。


  “唉,隻怪老夫一時大意,竟疏忽了此等大事,諸位,你們看眼下究竟該如何是好?”


  鄭畋忙將袁、彭、石、沈四人召入府中商議對策。


  “大人,卑職剛剛去查點過了,目下我軍城中也隻剩不到半月的糧草。”彭遠道。


  鄭畋聽完眉頭一皺。


  這時,邊上袁敬急忙上前道:“鄭帥,鄭帥勿憂,眼下秋收在即,不如火速派人前往各地征糧,糧草之事自然迎刃而解。”


  眾人聽了全都點頭讚同。


  “既是如此,便煩勞袁公即日動身啟程,親自帶人前往隴州籌措軍糧。”


  “是,在下領命。”


  “隻是都統大人,袁大人此去前後也總需一月方能返回,隻怕鳳翔這邊堅持不了這麽久吧?”彭遠仍不無擔憂道。


  旁邊石紹一聽連忙上前拱手。


  “都統大人,那不如在下也即刻帶人出發,先行前往城北一帶籌措部分糧草,以解眼下燃眉之需,大人以為如何?”


  鄭畋忙點了點頭。


  “如此甚好,那就有勞石大人了。”


  就這樣,袁、石二人各自領兵五百,當日便分別出城前往籌糧去了。彭、沈二人則留在城中,繼續操練那剩下的一千人馬。


  可這下卻是難為死了李昌言。他接到鄭畋的命令,說是讓他們先設法於當地自行籌措糧草,務必再堅持一月。無奈,李昌言便也隻得趕緊將弟弟李昌符找來,一起商量對策。


  “昌符,你先看看這個。”


  李昌符忙從兄長手中接過那封書信仔細瞅了瞅。


  “……自行籌糧,務必堅持一月……”李昌符小聲念道,“兄長,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李昌言又將那書信取了過來。


  “還能是什麽意思,如今鄭大人那裏也是糧草緊缺,聽說就連袁、石二位大人都已被派出去尋糧了,眼下咱們這裏便也就隻能先自己想辦法解決了。”


  可他們兄弟二人此前除了繳糧納賦外,又哪裏幹過這征糧的差事,在他們眼中看來,這征糧不就等於是去“搶糧”嘛。


  “昌符,你看咱們該如何是好?”


  李昌符愣在那裏想了想。


  “兄長,我看實在不行,咱們便也就隻能先按大人的意思辦了。”


  “這……”


  李昌言顯得有些猶豫。


  “隻是眼下咱們手中又沒有多少銀兩,僅有的那點還是弟兄們的軍餉,這叫咱們又拿什麽去籌糧,難不成還真要去‘搶’?”


  “怎麽,兄長,大人在信中沒有提及此事?”


  李昌言搖了搖頭,而李昌符也隻能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唉,想當初龍尾坡一戰,軍中有功將士至今還未能拿到朝廷的封賞,而自長安失利後,看來這賞賜便也就徹底無望了,試想,倘若當初都統大人能先將朝廷封賞頒給營中將士,也許後來長安城中的那一幕也就不會發生了,如今我們糧草緊缺,營**給已不得不每日遞減,手下軍卒也是多有怨言,若是再這麽拖延下去,一旦我們糧草真的斷絕,隻恐三軍嘩變,如此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兄長,方今之計我看也就隻有先靠咱們自己想辦法籌糧了。”


  見李昌言依舊是眉頭緊鎖,於是李昌符忙又說道:“兄長,倘若兄長感到為難,那不如就由小弟代勞,明日我先帶人出城,往東邊虢縣那裏去碰碰運氣,兄長以為如何?”


  李昌言聽完想了想。


  “唉,我看明日還是我去吧,你且留在城中守候。”


  就這樣,第二天天剛一亮,李昌言便帶著城中一千精壯往東邊虢縣出發了。他知道,眼下自己雖可以朝廷之名向百姓征糧,可這年頭到處都兵荒馬亂的,尤其是此前這一帶又離他們打仗的地方不遠,當地那些還沒逃走的百姓能種出點糧食已實屬不易,他又怎能忍心真就這麽從百姓手中將糧食全都收走?畢竟他自己以前也是個莊稼漢,所以深知百姓疾苦,如今既是做了行軍司馬,他說什麽也不能再行此不義之舉。為此,昨晚李昌言也是一夜未眠。思來想去,最後他總算是想出了個折中的法子——他決定親自帶人下地,替附近的百姓收割秋糧,以此來換取些糧食,也就算是對那些百姓的一點補償吧。


  於是,奇怪的一幕上演了。那些被李昌言從陳倉城中帶走的軍卒,他們手中並沒有拿任何的兵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個全都在腰間別著把鐮刀。那為他們送行的李昌符也覺得有些奇怪,他也不知道兄長這是要帶人幹嘛去。


  很快,李昌言他們便抵達了東邊虢縣附近。周圍的百姓一見當兵的來了,嚇得連忙丟下地裏的莊稼,紛紛逃回家中躲了起來。


  “大人,地裏一個百姓也沒找著,八成是看見咱們全都嚇跑了,大人您看……”


  李昌言無奈地歎了口氣。


  “唉,既是如此,那咱們就自己動手吧,切記,任何人都不許驚擾當地的百姓!”


  “是。”


  說著,李昌言立刻將他帶來的那千名軍卒分為十隊,之後他們便各自奔赴了戰場。隻不過這一次他們的“戰場”是那一塊塊的莊稼地。


  隻見十隊人馬當即分頭行動,他們有的負責收割,有的負責運送,有的則負責脫穗裝袋。千名軍卒在那地頭間你來我往,卻又秩序井然。這下也是又重新拾起了老本行的李昌言,更是顯出一副悠哉遊哉的樣子。他一邊彎腰割著手中的麥穗,嘴裏還一邊哼著田間小曲,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和弟弟李昌符一起在田間耕作的那個年代。


  而這一切也是讓那些躲在家中門後朝他們偷窺的百姓著實大吃了一驚。原本他們還擔心自己這一年來的辛勞即將付諸東流,可出乎他們的意料,就在當天日落前,地裏的那些人不但幫他們把麥子全都收完了,而且還將剩下的糧食一袋袋整齊地碼放在了地頭邊。查點過後他們才發現,李昌言他們隻取走了其中的十分之一,甚至比官家定下的田賦還要少。


  雖說李昌言帶著這麽多人在那田間地頭辛辛苦苦忙活了一整天,可他們最後卻隻運回來五車糧食,這讓李昌言也是感到既欣慰,又為難。他欣慰的是,自己總算是沒做什麽對不起鄉親們的事,可他為難的卻是,那五車糧食還不夠他們吃上兩天的。


  “唉,這該如何是好?”


  李昌言就這麽一路蔫頭耷腦地回到了陳倉。然而,剛一進城,那城中的景象卻是讓李昌言一下子又興奮起來。原來,此時李昌符正帶人從那一輛輛的大車上卸著糧食,而其中一個糧倉甚至已經都被堆滿了。


  “昌符!昌符!”


  李昌符一瞅是自己兄長回來了,於是忙也迎了上去。


  “昌符,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哪裏來的這麽多糧食?”李昌言不解道。


  “兄長,你回來得正好!對了,先不說這個,兄長,今日你帶回來多少糧食?”


  李昌言一聽,忙有些不好意思道:“大概……大概不到五十袋吧。”


  李昌符聽完笑了笑。


  “哈哈,兄長,不是小弟我說你,昨天你非說要自己帶人去籌糧時我就已經猜到,今日你肯定是帶不回多少糧食的,怎麽樣,讓我猜中了不是,是不是兄長你最後又下不了狠心,所以就……”


  李昌言忙點了點頭。


  “唉,百姓們種點糧食也不容易,我又怎能……”


  李昌符忙一擺手。


  “行了,兄長,你不用再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有沒有想過,你不忍心對那些百姓下手,那咱們弟兄可就要餓死了。”


  “這……”


  李昌言眉頭一皺。


  李昌符一瞅,於是忙又轉臉笑道:“不過兄長,現在好了,咱們已經有糧食了,你也用不著再為此事犯難了。”


  “怎麽,昌符,你快說說,這麽多糧食究竟是從哪兒來的?是不是都統大人派人送過來的?”


  李昌符忙搖了搖頭。


  “噯,都統那邊又怎會有餘糧給我們,不然也就不會逼著兄長你今日還要親自出城去尋糧了不是?”


  “那難道是袁大人他們帶著糧草回來了?”


  “噯,袁大人他們這才剛走幾天呀,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回來?再者說了,就算是他們真的回來了,鄭大人那邊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給咱們送過來這麽多糧食呀。”


  “那……昌符,你就別賣關子了,趕緊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究竟是誰送來的這些糧食?”


  可李昌符卻隻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正麵回答對方的問題。最後,李昌符見自己兄長追問得緊,這才也總算是鬆了口。但就在他正打算據實相告時,李昌符卻又突然停住了。他朝自己身旁左右瞅了瞅。


  “兄長,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看咱們還是先回去再說吧。”


  李昌言見自己弟弟神秘兮兮的,於是便也隻得跟著他趕緊回了府。剛在屋中坐定,李昌符便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封書信。


  “兄長,不瞞兄長你說,這些糧食是今早兄長你走後,那西川節度使陳敬瑄派人從蜀中運來的,兄長請看,現有陳大人書信在此。”


  李昌言忙從對方手中接過書信,可還沒等他把信看完,卻是不由得驚呼一聲。


  “啊?昌符,這些糧食咱們不能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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