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傳檄四方
原本眾人還以為他們很快就能乘龍尾餘威揮師東進,一舉收複長安,可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裏,他們唯一能做的卻也隻有等待。而讓他們不得不等待下去的原因也很簡單,那便是主帥鄭畋病了。
這次鄭畋可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還不輕,不然也就不會耽誤了他們進兵。雖然所有人全都因此而憂心忡忡,可眼下他們卻又是無計可施。最終,眾人便也隻能就這麽無可奈何地繼續等待下去,惟願都統鄭畋能夠早日痊愈。
與其說此次鄭畋乃是舊疾複發,倒不如講他是心病成疾。這一點鄭畋自己最是清楚,而那典軍袁敬則也同樣明白。本來鄭畋還打算能趁此良機向天子進言,隻請陛下移駕鳳翔坐鎮關中,如此天下勤王之師合力東向,則一戰可定長安,再戰複奪洛陽,屆時逐寇關東、掃滅群賊,重整朝綱、匡扶社稷,大唐千秋之業複有望矣。然而,就在這關鍵之時,偏偏鄭畋最擔心的事情卻也還是發生了。
早前壽王李傑便就曾向其透露過天子行蹤,為此鄭畋也是常常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他一麵要在關中苦撐大局、全力禦敵,一麵卻又要時刻牽掛著那天子一方。鄭畋總希望有朝一日天子能夠回心轉意,同他們一道來重整那大唐殘破的河山。為此,鄭畋這才也帶著一幹將士舍生忘死、披荊斬棘,終於就在使盡自己渾身解數後,他們總算於龍尾坡前給了那狂賊迎頭一擊,也使一縷殘陽得以重灑人間。可讓他們誰都不曾料到的是,最終天子李儇竟還是選擇舍其而去,從此遠避川中蜀地,也使得那來之不易的一縷殘陽被就此抹去。
聞聽天子入蜀,老臣鄭畋隻痛心疾首,欲哭無淚的他終於也還是憂憤成疾被病魔擊倒。他也不知道自己眼下究竟該不該再繼續進兵,而那本已是近在咫尺的京師長安,現如今對於他來說卻又是忽然變得遙不可及。
軍中主帥突然病倒,全營上下自是憂心難當,而這其中卻又數唐弘夫顯得比他們別人都要著急。先前就覺得自己已是落後於人的他,原本還盼著接下來鄭畋能夠早日進兵,如此他也才能借著前去收複長安的機會設法拔得頭籌,以使自己能夠東山再起。可眼下鄭畋這一病卻也是讓他不禁跟著有些傻了眼。
“唉,莫非這是上蒼有意為難於我,不然又為何偏在此時讓都統病倒?”
心事重重的唐弘夫隻在自己帳中來回來去踱著步,直至帳外點起營火,他這才也終於停下了腳步。
“誒,如此我何不前去找副都統程宗楚商議一下!還記得那日都統鄭畋召見彭、沈兄弟時,我見他程宗楚的臉上似也有不悅之色,說不定……對,就這麽辦。”
主意拿定,當下唐弘夫便也就來到了程宗楚的帳外。
“啟稟大人,唐弘夫將軍有事求見。”
“哦,快請他進來。”
“是。”
很快,唐弘夫便挑簾進入了帳中。
“噢,原來是唐將軍,不知將軍何以深夜至此,便還請快快坐下說話。”
“多謝程副都統。”
唐弘夫遂忙也在一旁坐了下來。
“噢,程副都統,其實也沒什麽大事,隻是末將想來打聽一下,但不知都統那邊究竟準備何時再進兵長安?”
程宗楚聽後卻隻眉頭一皺,隨後輕輕搖著腦袋道:“唉,我也正在為此事而發愁,眼瞅著那乘勢東進的大好時機就要被錯過,可眼下都統他卻又是一病不起,這讓我等又如之奈何?”
唐弘夫一聽則忙也跟著皺了皺眉。
“想此前龍尾坡一戰隻叫賊軍元氣大傷,故而我軍正當乘此良機揮師東進,一鼓作氣直取長安,如此非但江山可保、社稷得複,我等亦不失人臣之本!”
“嗯,唐將軍所言極是,隻可惜……唉!”
程宗楚卻是忽又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唐弘夫自也看出了對方的心思,於是趕緊上前道:“程大人,若是大人擔心都統有恙在身無法出兵,則大人您又何不索性向都統進言,隻由大人暫替都統掌兵揮師東進,待來日都統痊愈後,大人再將那兵權交還對方也就是了,這樣既不耽誤都統養病,更不會錯過那收複長安的天賜良機,如此豈非兩全?”
“這……”
程宗楚忙起身來到案前,隨後一邊慢慢踱著步,一邊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唐弘夫則也看出了對方的猶豫,遂隻忙又進言道:“程大人,大人可不要忘了,畢竟您也是副都統,現如今主帥病倒,這營中之事自然理應由副都統您暫且接掌,更何況大人又是都統舊友,想必都統他定也不會有什麽顧慮。”
程宗楚隻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卻又是不禁眉頭一皺。
“話雖如此,可畢竟鄭兄他才是陛下欽點的關中統領,眼下雖是其有恙在身,但倘若我此刻便去催他進兵,則未免也顯得有些太不近人情,況且就算是鄭兄同意由我暫代他統兵出征,可這軍中上下又是否能心悅誠服?”
“噯,程大人此言差矣,想我等食君祿者理應盡人臣之本,時思忠君報國,正所謂當仁不讓,現今討賊除逆、克複兩都的大好時機就在眼前,而這機會卻也同樣轉瞬即逝,如此大人又怎能坐視不管,隻任由那天賜良機就此擦肩而過,如此我等豈非有負聖上重托,想必這也是都統他所不願見到的。”
程宗楚聽後忙若有所思地輕輕點了點頭。
“大人則也不必有什麽顧慮,想這軍中上下除了鄭都統外,便也就數程副都統您資格最老、閱曆最深,如此由大人替都統領兵出征,這營中之內又有哪個敢說個‘不’字?大人放心,屆時末將亦必當鼎力相助,隻幫大人您拔得那頭籌之功!”
說著,唐弘夫則忙又上前兩步,隨之在對方耳邊輕聲道:“大人,如此天賜良機,今若不取,隻恐日後必悔之晚矣!”
聽唐弘夫如此一說,這下程宗楚便也還真就有些動心了。
而為了能讓對方趕緊下定決心,於是唐弘夫隻又故意道:“大人,那天大人您也瞅見了,甚至就連那初到軍中的彭、沈兄弟,都統對他們都是稱讚有加、格外器重,難道大人您就真的甘心屈居人下,便還不如那幾個晚輩後生?”
“嘶——”
程宗楚聞言隻忽又眉頭一皺。
“好了,唐將軍,你不必再說了,明日我就與將軍一道前去麵見都統,屆時還望將軍能助我一臂之力。”
“大人放心,末將自當傾盡全力!”
這就樣,次日一早,二人便相約一同來到了龍尾城中。此時,鄭畋也才剛剛用過藥,這會兒他正靠坐在榻上覽閱軍奏。
“父親,程副都統和唐將軍他們從營中趕來探望您了。”
“噢,快快有請。”
“是。”
很快,二人便也就在鄭畋榻前坐定。
“鄭兄,最近兄身體如何,是否可曾感覺好些?”程宗楚先自開口道。
“噢,承蒙掛念,確已好了許多。”
旁邊唐弘夫一聽則忙也說道:“是呀,我觀都統今日氣色確是顯得容光煥發,相信再用不了幾日便定能痊愈。”
可鄭畋聽完卻隻輕輕擺了擺手。這時,鄭凝績忙從外麵端茶走了進來。
“二位大人請用茶。”
“噢,多謝小將軍。”
而借著喝茶的工夫,唐弘夫也是又給程宗楚遞了個眼色。
“程大人,這些天老夫少往營中走動,但不知軍中情況如何,將士們操練依舊否?”
“噢,還請鄭兄放心,那各營人馬全都正加緊操練,隻等鄭兄病體稍愈,大軍便可揮師東進,收複長安、蕩平殘寇。”程宗楚小心試探道。
可旁邊鄭凝績聽後卻是忙歎了口氣。
“唉,隻恐家父的病一時間便也還無法痊愈。”
程宗楚一聽。
“鄭兄,那日宴飲之時我見你不是還好好的嘛,怎麽這轉過天來卻就……”
鄭畋隻忙又擺了擺手。
“唉,實在是一言難盡呀!”
這下那身後的唐弘夫卻也是有些坐不住了。
“都統大人,如此但不知大人究竟打算何時再進兵長安?”
鄭畋則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唉,現今天子已是遠避蜀川,老夫派去的奏捷使一時間卻也還無法返回,更何況老夫這病……唉!想來將士們也才剛剛經曆了一番苦戰,故而老夫有意先讓大軍暫且休整上一段時間,至於這出兵之事嘛……便且容日後再議。”
程宗楚聞言忙扭過頭來又朝身後唐弘夫瞅了瞅,可對方見狀卻是立刻道:“噯,鄭都統此言差矣!”
“哦?”
“都統大人,早先聖上不就已有旨意,但叫都統總領關中軍務,並許以便宜行事之權,而自那龍尾坡一戰後,關中賊寇無不聞風喪膽,長安群鼠亦為之震動,倘是都統能於此時乘勝追擊、發兵進剿,則我軍必可一戰而複長安,如此社稷幸甚,天下蒼生幸甚,大人切不可失此千載難逢之機!”
鄭畋聽後忙皺起眉來仔細想了想。
“不錯,唐將軍言之有理,隻可惜……可惜老夫眼下這身體……唉!”
誰知,唐弘夫卻是忙又開口道:“都統大人,大人若是擔心自己此時難於掌兵,則何不索性使人代為統領,如此都統既可坐鎮後方安心養病,同時卻也不誤進兵之機,豈不公私兩顧?”
“這……”
鄭畋則顯得有些猶豫。
“但不知何人可替我領兵出征?”
唐弘夫聞言大喜。
“卑職鬥膽進言,副都統程宗楚大人一向老成持重,眼下正可當此重任!”
“哦?”
鄭畋忙扭頭瞅了瞅一旁的程宗楚,而程宗楚則也趕緊朝對方拱了拱手。
“鄭兄,倘是鄭兄信得過我程某人,則在下亦願效這犬馬之勞,便且暫代鄭兄統兵出征,隻等日後收複長安,自當將那賊巢之首獻於帳下,但不知鄭兄意下如何?”
鄭畋聽完卻隻若有所思地輕輕點了點頭。
“程公美意在下明白,隻是如此一來卻免不了要讓大人替我臨陣涉險,老夫實於心不忍!”
“噯!鄭兄,誰不知鄭兄你為我大唐可說是鞠躬盡瘁,如此在下亦必當死而後已,以報聖恩!難道說鄭兄你還信不過我程某人嗎?”
“噢,不不不,大人誤會了!隻是我擔心那賊寇狡詐,倘是大人萬一有何閃失,這叫我又該如何向陛下交代?”
旁邊唐弘夫一聽。
“如此便還請都統大人放心,在下唐弘夫雖則不才卻也願毛遂自薦,屆時隻領兵先行,為副都統開道於前,想如今那賊寇必已是黔驢技窮,故而量他們也再難耍什麽花招!”
“是呀,有唐將軍隨我同行,便還請鄭兄隻管放心,眼下長安城中的那些殘兵敗寇早已是再難成氣候,如此鄭兄便也不必為我擔心。”
“這……”
讓他二人如此一說,這下鄭畋卻也是有些不好再推辭了。他一邊捋著自己的胡子,一邊又慢慢點了點頭。
“唉,也罷,如此便還請二位暫回營中等候,隻容我再思量片刻,少時老夫定會給二位一個答複。”
程、唐二人遂也隻得拱了拱手。
“好,那我們就先回營恭候,事不宜遲,還望鄭兄能夠早做決斷。”
“都統保重,末將等便先告辭了。”
“績兒,快替我送送二位將軍。”
“是。”
很快,就在送走對方後,鄭凝績便也是又匆匆趕了回來。
“父親,時才既是二位將軍請命,則您又何不索性就此答應下來,這些天您不也一直都在為無法進兵長安而發愁嗎?”
可鄭畋卻是忙搖了搖頭。
“唉,非是為父不願答應,隻是難道你還沒聽出來嘛,方才他二人言語當中多有輕敵之詞,我擔心二人會急功近利,屆時萬一弄巧成拙,豈不……”
鄭凝績這才也恍然大悟。
而就在當晚,聞聽今早程、唐二人已向鄭畋請纓的袁敬,於是隻同司馬鄧茂一起也趕回了龍尾城中。
“噢,原來是袁公與鄧司馬,快快快,二位請坐。”
“多謝鄭帥。”
一上來,他們雙方便也是就開門見山。
“袁公呀,原本我也正打算派人去請你們過來,商議一下……”
“商議一下今早程副都統他們來向鄭帥您所請之事。”袁敬忙接過話道。
“不錯,但不知袁公以為如何?”
袁敬也是先又瞅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鄧茂,隨後這才開口道:“鄭帥,想來二位將軍所言卻也不無道理,眼下正是進兵長安的大好時機,隻是鄭帥您在出兵前還須先做得兩件事,如此方能使我軍後顧無憂。”
“哦,但不知哪兩件事?”
“這其一嘛,眼下天子遠避蜀川,千山萬水阻隔,消息往來不便,故而關中內外難免謠言四起,如此定不利我等進兵,況此前賊子雖敗,頃刻間卻又還難於土崩瓦解,其在京畿一帶定也還多少留有餘力,倘使我們就此孤軍犯險,一旦有失便隻恐會葬送了眼下那討賊除逆的大好局麵。”
“不錯,袁公所言極是,這也正是老夫一直以來所擔心的。”
“如此鄭帥又何不先替天子發檄文一道,盡言天子在蜀穩若泰山,今特搖令天下,願招忠貞之士共襄義舉,誠能如此則關中之賊必為之震動,屆時眾軍合力進取、共逐長安,那賊巢又豈有不抱頭鼠竄之理?”
“嗯,不錯!不錯!袁公之言正合我意!”
說著,鄭畋隻興奮得一下子從榻上坐了起來。
“績兒,研墨!”
“是。”
可鄭畋剛要於榻前提筆,這時卻又是忽然停住了。
“誒,袁公,時才你不說有兩件事嘛,但不知那另一件……”
袁敬聞言則隻又瞅了一眼那站在身旁的鄭凝績。
“鄭帥,這另一件嘛……”
“噯,袁公,有什麽話便請但說無妨。”
可袁敬卻仍是顯得有些猶豫,於是旁邊司馬鄧茂忙替他開口道:“鄭帥,這另一件恐怕就要有勞小將軍親自跑一趟了。”
“哦,我?”鄭凝績則也不由得奇怪道。
袁敬見狀這才也跟著鬆了口。
“不錯,鄭帥,時才卑職便已言過,如今天子入蜀,兩地遠隔消息往來不便,加之那孫嘉已死,田令孜在我們身邊則也沒了眼線,倘若就此遷延日久,隻恐朝中必生猜忌,屆時縱使我等舍生忘死,卻難免會有小人於背地裏吹陰風邪氣,如此我等名節受損是小,可眼下這討賊除逆的大好局麵恐怕就將一去不複,鄭帥您與三軍將士這幾個月來的辛勞怕是也將一並付諸東流!”
鄭畋聽完隻忙將手中的筆重又放了下來,隨後抬頭瞅了瞅自己身旁的鄭凝績。鄭畋明白,袁敬之意無非是想讓鄭凝績前往天子行在陪王伴駕,實則卻無異於遣子為質。如此一來,雖是能堵住那朝中悠悠眾口,可從此他父子二人便也就將天南地北各守一方。加之天子身邊還有田令孜這般奸佞弄臣,倘若那涉世未深的鄭凝績一個不留神中了賊人奸計,則豈不是要枉送性命?更何況鄭凝績又是鄭畋獨子,那早已年過半百的他便真能舍得遣子入蜀嗎?
袁敬則也看出了對方的為難,畢竟他自己也有妻兒老小。可若非眼下形勢所迫,他又怎會為鄭畋出此下策?
而眼瞅著自己父親在邊上眉頭緊鎖,袁、鄧二人則也在對麵低頭不語,當下鄭凝績便隻忙朝其父一抱拳。
“父親,孩兒願往!”
鄭畋猛地一抬頭。
“績兒……”
“還請父親大人放心,想孩兒定不會有事,等到了陛下身邊後,孩兒自當小心侍奉天子,絕不會讓那幫奸佞小人有機可乘,更何況孩兒此去不但可安天子之心,今後在那朝堂之上則也能為咱們自己說上些話,以使天子不再隻受那小人蒙蔽,如此豈不一舉兩得?”
鄭畋聞言卻是漸漸模糊了雙眼,隨後隻輕輕搖著頭什麽也沒說。
第二天,營中一切依舊,眾人也不清楚都統鄭畋究竟會怎樣抉擇。
“袁大人,你覺得鄭帥他會聽咱們昨晚的諫言,讓小將軍他……”鄧茂猶豫道。
可袁敬卻隻無奈地搖了搖頭。
“唉,倘若是派小將軍上陣殺敵,那鄭帥他肯定不會有半點猶豫,可現如今卻是要把小將軍白白送進那田令孜的龍潭虎穴,便也難怪鄭帥會如此為難。”
“唉——”
這邊唐弘夫則也是憂心忡忡地找到了程宗楚。
“程大人,您聽說了嗎,昨晚典軍袁敬他們也去找鄭都統了,卻不知他們到底都和都統說了些什麽,該不會是他們知道咱們先前去請纓之事,所以便也急著來和咱們爭功了吧?”
程宗楚忙一皺眉。
“應該不會吧,我觀那袁敬似也不像什麽爭強好勝之人,也許……”
“哼,程大人,這俗話說‘知人知麵不知心’,更何況那袁敬又是鄭畋的心腹舊臣,我看咱們還是小心為宜。”
“嗵,嗵,嗵……”
就在這時,營內中軍鼓響。
“哦,這是何人擊鼓升帳?難道……”
不錯,此刻都統鄭畋隻在其子鄭凝績的攙扶下從龍尾城中來到了營中大帳,這還是半個月來那軍中頭一次又響起了鼓聲。眾人則急匆匆趕至中軍帳內,此時都統鄭畋早已正襟危坐在那裏。雖然自己這些天因病而無法到營中走動,可瞅著這會兒那帳下諸將一個個還是精神抖擻、士氣依舊,鄭畋卻也很是欣慰。他忙朝旁邊其子鄭凝績稍稍示意了一下,於是鄭凝績便隻將自己手中那道長長的檄文慢慢展開。
“鳳翔隴右節度使、檢校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京西諸道行營都統、上柱國、滎陽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鄭畋,移檄告諸籓鎮、郡縣、侯伯、牧守、將吏曰……草賊黃巢,奴仆下才,豺狼醜類。寒耕熱耨,不勵力於田疇;偷食靡衣,務偷生於剽奪。結連凶黨,驅迫平人,始擾害於裏閭,遂侵淩於郡邑……剽掠我征鎮,覆沒我京都,淩辱我衣冠,屠殘我士庶。視人命有同於草芥,謂大寶易取如弈棋。而乃竊據宮闈,偽稱名號。爛羊頭而拜爵,續狗尾以命官……畋謬領籓垣,榮兼將相,每枕戈而待旦,常泣血以忘餐;誓與義士忠臣,共翦狐鳴狗盜。近承詔命,會合諸軍……華戎合勢,籓鎮連衡……況諸道世受國恩,身縻好爵,皆貯匡邦之略,鹹傾致主之誠……聞此勤王,固宜投袂。更希憤激,速殄寇讎。永圖社稷之勳,以報君親之德,迎鑾反正,豈不休哉。”
此刻,帳下諸將隻一個個全都豎起耳朵仔細聽著,生怕自己漏聞一字。許久,鄭凝績宣讀完畢,隨即反手上前將手中檄文麵向眾人。
“諸公請看,此乃家父昨夜於城中親筆所書,字字珠璣,絕無半句虛言。”
左右將領忙也引領觀瞧,緊接著卻又是伏地叩首。原來,那檄文並非是以筆墨所書,實乃都統鄭畋咬指而作。其間血凝則複咬,如是者再三,此時鄭畋手上便還纏著那浸血的白布。
“都統……”
“鄭帥……”
不少將領也是跪在那裏啜泣起來。鄭畋則隻輕輕擺了擺手。
“諸公不必如此,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眾人這才也跟著慢慢起身。
“典軍袁敬。”
“卑職在。”
“煩勞袁公速使人謄抄檄文,之後快馬加鞭送往鄰道諸藩。”
“卑職遵命。”
說著,袁敬忙俯身上前,顫抖著雙手將那血書檄文接了過去。
“績兒。”
“父親。”
“如此待那檄文謄寫完畢,你便……你便也帶著它到天子身邊去吧……”鄭畋隻扭過頭來朝其子一揮手道。
“父親……”
“大人……”
“我意已決,隻命吾子鄭凝績即刻前往CD府陪侍天子行在。”
“父親……”
鄭凝績忙應聲而跪,帳下諸將亦無不默然垂首。
“誒,大哥,小將軍前去陪王伴駕該是件好事才對,可我怎麽瞅著大夥兒好像……”沈明隻在彭遠耳邊奇怪地小聲道。
“你懂什麽,還不快閉嘴!”
見對方似有些惱了,於是沈明便也不敢再多言語。
“如今老夫既為天子傳檄四方,相信用不了多久鄰道諸藩便也會有所行動,屆時隻由副都統程宗楚暫代老夫統兵出征,還望帳下諸公能夠同心協力,莫要辜負了聖上對我等之期許!”
“是,還請都統大人放心,末將等定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