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府
“什麽?區區一個百戶?”
王昊天一巴掌拍在雕刻花紋的幾案上,原先歸列整齊的文房四寶被震的亂了方位,噌的一下從榆木椅上站了起來,濃眉橫豎,暴跳如來的神情仿佛要把人吃了。他盯著眼前的家傭,從泛黃的齒縫中一字一句得重複著剛才的話:
“你可看清楚,當真就是個百戶?”
年近中旬的家傭,個頭矮小,在魁梧的王昊天麵前顯得軟弱無力,此時哈著腰,額頭上滲透著汗滴,陪笑著小聲言語道:
“回王侯,蕭然將軍是這麽告知在下的呀。”
王昊天本來兩條獨具特色的濃眉大眼此時已然眯成了一條縫,一向桀驁不馴的他此時惱怒至極。區區一個百戶竟敢在武侯大道上馳騁,還扣響自家王府的大門,喊著要見自己。即便他隻是個異姓王,算不得當今皇帝的本家,但好歹祖上基業雄厚,紮根於大幸城,可還從來沒把誰放在眼裏,包括太守府裏的那個老頭。
如今一個百戶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不尊重自己這個王侯,豈能容他好看。
“你快叫你們家大人出來,一點眼力見沒有,我們衛兵團登門,不好茶好酒款待就算了,居然還把我等晾在這裏,真是不知好歹。”一名肩掛披風,腿穿束腳的年輕武士,扶著腰間的官刀,筆直得站在王府的門前,雖然個頭不高,頂多中流而已,但他雙腿筆直,站立姿勢尤為挺拔,年紀雖小,但眉間的英氣倒是凸顯幾分威嚴的氣質,皮膚因為日光的照射,稍顯黝黑,卷起的衣袖露出青筋稍顯的健壯小臂,胸前棕色甲胄服上刻的麥穗圖案彰顯衛兵團百戶的身份。
作為衛兵團中最年輕的百戶,新上任的司洛一此時心中卻沒有太多的喜悅。剛剛在太守府被太守那奸詐老爺子按著肩膀,語重心長的教導了半天,開導著自己,說是有多少人想拿下昨晚發生的命案,可這個好機會卻能落到你司洛一的頭上,居然還不好好把握。可司洛一心裏明鏡的很,這命案就是個燙手的山芋,昨晚死者的身份可絕非一般,這查案中間的利害,怎麽看也是一潭渾水。
所以他當場想要婉拒太守的任命,使出了自認為三寸不爛之舌的口技,從年紀輕見識短,路子窄世麵少到論資排輩也輪不上自己攬這種大案子之類的接口,想要搪塞掉這門差事。
但被太守那奸詐老頭子一下掐住了肩頭,老臉一冷,嚴肅得告訴他不要不知好歹,還不是看在自己那老爹的份上,要不然怎麽會給自己這個小百戶這麽大的好機會,隻要案子查個水落石出,進爵雖不能想,但加官可是肯定的,立馬就能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千戶,甚至正六品鏢旗校尉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話說的司洛一倒是有些心動了,看著太守不容反駁的老臉,又想了想自己那權衡通天的長史父親這個強硬的後盾,心裏一橫,便接下了這個燙手的山芋。
此時,腰挎長彎刀的門府護衛一臉不屑的擋在麵前:“哼!真是可笑,你一個小百戶跑到我們上叫囂,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十個腦袋都不夠你掉的!”
“我腦袋夠不夠掉倒是不需要你操心,你還是多關心多關心你家侯爺的安危吧。”司洛一隨意擺弄著腰間的官刀,漫不經心得說道。
“你。。。。。。”門府護衛剛想反唇相譏,大門吱呀一聲從裏麵被打開。
王昊天一臉陰沉的踩著高靴邁了出來,眯著眼瞟了一圈圍在自家門口的十幾個衛兵團武士,目光最終落於立在先前的一人。
“你們衛兵團是腦瓜被門擠了,還是覺得活的不爽快來我這找刺激?”
此言引的一旁簇擁的門府護衛有些忍俊不禁,身後服侍的一眾家丁也是掩嘴咯咯偷笑。
年輕的百戶倒是麵無表情,毫無懼色得抬眼看著魁梧的侯爺,抱拳作了個揖,開口道:“侯爺誤會,我等是奉太守的命令,前來此地查案,多有冒犯之處,實屬不該,還請侯爺諒解。”
王侯冷笑了兩聲,陰沉地說道:“真是義正言辭,冒不冒犯得一會再說,你剛才說查案,查的是什麽案啊?”
這次倒是輪到司洛一冷冷一笑,但隨即還是換上了一副恭敬的表情,答道:“查的什麽案,侯爺怎會不知?這宋達力被殺的地方離王府不過一個街區,三個巷口,咫尺之地,想必侯爺早就得知。”
“司百戶,蕭某昨晚便察覺街口的蔡家附近有異常,帶人前去查看,不想這歹人已然逃竄,隻留得地上一具屍體,本想直接報於衙門,但隨後看清死者麵容之後,覺得此時重大,還是通知太守較為妥當。”
司洛一聽聞身後的聲音,轉頭看去,一名男子牽著馬帶領著十幾號人來到了跟前。男子而立之年,身高九尺,目測比王侯還要高上幾分,麵如冠玉,瀟灑臨風,身披一身金甲,胸膛穿掛的鎖子甲上刻著一個王字。
此人乃第一戰將,每年大幸城舉辦的英雄會,他都是毫無懸念的桂冠王者,人送“無敵將軍”稱號。孤兒一枚,在蕭萩叢中被打獵而歸的王府中人撿到,便為他起了蕭然二字作為姓名。
王昊天看到自己的得力戰將回來,原先陰沉的臉緩和了下來,語氣溫和地喚了一聲:“阿然。”
蕭然畢恭畢敬的向王侯鞠了一躬,回了一聲王侯,便轉頭看向堵在門口的衛兵團。
“蕭某從昨夜至今晨一直在處理此間事情,向太守稟告命案,派人圍護現場,安撫周邊百姓,本想稟告王侯大人,但想到大人最近在忙於繁雜公事,還要籌劃瀟瀟小姐的婚事,便決定還是不要驚擾大人為好,所以我家王侯大人並不知昨晚發生此事,還請百戶見諒。”說著抱拳向司洛一行了一禮。
這個身長九尺的大漢,司洛一今晨在太守府倒是見過一麵,並且在幾年前就耳聞過“無敵將軍”的稱號。正午陽光沐浴之下,蕭然魁梧的身材被照耀的熠熠生輝,偉岸得足以讓天下女人傾慕,連此時的司洛一看在眼裏也不免心頭泛上一絲嫉妒,但隨即立刻用餘光瞟了一眼臉有慍色的王侯,隻見王昊天在聽了蕭然的一席話後,神情並沒有什麽變化,還是和剛才一樣怒視著自己。
司洛一清了清嗓子,抬手回了一禮,說道:“勞煩蕭校尉了,為了這起命案操了神。既然王侯大人不知此事,是小的剛才言語冒犯了,請王侯大人不要怪罪。”
王昊天的眼睛又一次眯了起來,咬著牙道:“冒犯?你冒犯的還少麽?我定要到太守那裏言明情況,治你個死罪!”
“等案子一節,我定會跟大人您請罪,但此間確實是因為案子的緣故,才登門至此。”
司洛一此時心裏甚是煩躁,本想今日可以和紫花姑娘遊玩山野,一起暢談個人生,嬉鬧於叢林之間,歡愉在草席之上,這豈不美哉?
但沒想昨夜睡得正香之時,被太守府的斥候從溫柔鄉裏硬是拽了出來,司洛一眯著朦朧的雙眼,聽述斥候在那言語著來龍去脈,說什麽掌管軍隊糧草的大司農大人半夜遇害,屍體被路過的巡街家丁發現,致使大半夜太守要傳喚於他。
我一個百戶傳喚我什麽?我跟這事有什麽關係麽?司洛一打著哈欠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來傳話的斥候。
這一身黑色夜行衣的斥候,乃太守府麾下一等一精英的幹將,綽號鷹眼,平常多於大幸城周邊範圍活動,監察一些外族的活動,包括一切土匪山賊的小打小鬧。前日被統領傳喚回城,一直待在軍營裏也沒有任何的指令下達,直到今日醜時,被統領安排來傳喚司洛一百戶進太守府,這倒是把鷹眼搞得摸不著頭腦,傳喚人的事情隨便找個傭人不就行了麽,又不是押送犯人,使喚自己幹嘛?不過上級的指示想多了也沒用。
所以在對麵這個哈欠連篇的百戶滿臉疑惑的時候,鷹眼隻是苦笑了一下,聳了聳肩,表明自己隻是個傳話之人,對具體事務也不甚明了。
大司農半夜遇害,太守傳喚自己,這總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司洛一歎了口氣,穿好衛兵團的軍裝,跟著斥候快馬加鞭趕往了太守府。
在被太守那個老頭子一番洗腦之後,司洛一權衡利弊,知道這跟飛來橫禍是一個道理,躲是躲不掉的,那倒不如抓緊破案吧。拿著太守的金腰牌,招呼了幾十個衛兵團手下,沿著文樂穀外的慶陽路策馬奔向了命案現場。
時辰悄然來到了寅時,周遭不少早起做早點、做生意的百姓已經爬起了床,此時都是遠遠望著巷角一處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那裏圍著一圈身披金甲的武士,鎖子甲的背後刻著一個王字。
的十幾名武士腰間佩戴著彎刀包圍在現場,卻不見武士中有領頭之人。司洛一手持太守給予的金腰牌,遣散了眾人,換上自己衛兵團的手下守衛現場周遭。
地上一具血淋淋的屍體赫然斜躺在血泊之中,靠近外圍的血跡已經幹涸,圓滾滾的雙眼不可置信得瞪著前方,半邊臉浸泡在血水裏,幾縷長發順著額頭飄下粘在血泊上,但整體的發型卻是較為周正,能看出來生前有精心打理過,年紀看似已處不惑之年,額頭上的斑紋清晰可見。整具屍體最為奇怪的地方就是死者光著下半身,連內裏的褻衣都沒有穿,本來瘮人的場景卻顯得有些滑稽。
司洛一蹲下身子,手襯著膝蓋,反複打量著大司農的屍體,腦中飛快思索著。作為一個有權勢、有臉有麵的正四品文官,怎會大半夜光著屁股在巷角裏待著,況且從他的發型和上衣著裝來看,生前是有精心打理過,一個精心打扮注重外表的人更不可能不穿褲子,唯一說得通就是凶手扒了死者的下衣,可是這大司農分明就是個不惑之年的小老頭,又不是什麽豔麗女子,凶手為什麽要脫他下裳呢。
看著屍體下半身的隱私部位,司洛一覺得很是醜陋惡心,便命人找了條布遮了上去。他伸手扶在死者的肩上,稍微向外推了一推,仔細查看起胸口的傷痕,一條貫穿胸襟和後背的刀傷赫然可見,檢查了屍體的各處,並沒有其它傷口,毋容置疑這便是致命傷了。司洛一伸出兩根手指在傷口前一筆畫,估算出傷口的上下寬度應該不超五分之一尺,這種高低的尺寸應該不屬於長兵器所致,亦不會是短刃,十有八九可能是佩劍、佩刀之類所傷。
從小司洛一便對十八般武藝極為感興趣,並且在舞刀弄槍的天賦上極為出眾,父親也願意他習得這防身的伎倆,便請了大幸城的衛兵團教頭作他的老師,自此司洛一在與人搏殺的招數上和對各類武器暗器方麵的認知使用上都是習了個小有成就,對什麽樣的兵器,使多大的力道,對敵能夠造成怎樣的傷害,司洛一也是學了個了如指掌。
此時他專注得一手扶著屍體,一手在屍體的胸前比劃著,神情極為專注,就這麽反複琢磨了半晌,司洛一的眉間鎖的越來越緊,心跳也在不斷加速,他站起身來,步出巷口,朝著一街區之隔的方向望去,臉上的神情陰晴不定。作為長史家裏的公子哥,司洛一可謂瀟灑了二十年,前幾年作什長的時候,也有碰到過小偷小摸的一些賊人,但憑借著從小習得的一身武藝,這些小案都能從容應對,但還從來沒有碰到過像今天這樣難辦的局麵,這讓他極為緊張不安,他深深得感受到自己被卷入了一個天大的漩渦裏。
司洛一站在巷口思慮了良久,終於還是下定決心,一個縱身翻身上馬,指揮道:“留下十人看守此處,任何人不得觸碰屍體,其餘人隨我來!”
衛兵團士兵齊聲應了聲:“是!”。
司洛一帶領著十幾號人沿著武侯大道奔向太守府,騎於他身旁的一名體格健壯的什長,有些臉色難堪得喊道:“百戶大人,這裏是武侯大道,在此騎馬著實不妥啊,我們要不要改行其他路。。。。。”
縱馬馳騁的司洛一,此時冷冷得笑道:“這條大道以後可能就要改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