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未開始的凋零
曦月駐足而立,看著對她說話的女孩子。
這一看去,雙方竟是共同愣住。剛剛曦月隻是隱約看到她的背影,但是此刻對著這雙滄桑的瞳孔,拒絕之話卻是再也不能宣之於口了。
然而女孩子見到她的那刻,眼中卻是露出驚喜,隨之卻是被迷惑所取代。她望著曦月,斟酌道:“姑娘能否借我一些銀錢?”就這樣開口向一個陌生人借錢,是十分失禮且尷尬的事情,可她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她在他的麵前,怎麽可以將自尊丟下讓另一個女人去踐踏?
曦月看出女孩子的為難,她蒼白病弱的臉上浮現的紅暈不是因為健康,卻是因為羞愧。時間的流逝,曦月的沉默,讓她惶惶不安,在蘭尊派眾人看好戲的目光下,她有些透明的唇瓣竟是開始不自覺的顫抖,可是眼中偶爾劃過的堅定卻是與她這副病弱的身體顯得格格不入。
曦月緩步走到女孩子的麵前,就這樣看著她,在蘭尊派似嗔似喜的複雜目光下,淡淡道:“我不借給你銀錢。”
女子羞愧至極,她覺得無地自容,眾人的目光就像烈焰,在她的身上灼燒,而她更害怕的是,自此便失去了唯一接近他的機會。就在她的腦袋隱隱發暈的時候,女子近乎冷淡的聲音驅趕了一切,撕裂了黑暗,帶給了她絲絲曙光。
她說:“我給你銀錢,你不必還我。”
曾經,有一個人也是如此。雖然,她隻見過她兩麵,在幾乎近千年的時光裏,她卻是唯一一個肯耐心聽她說話的人,她那樣高高在上,不可觸及,卻是對她流露出不忍來。可是,自己還是不曾聽從她的勸告,固執地一走到底,即使知道結局會如她所說——粉身碎骨。女子想著,抬起頭來,眼中充滿感激:“謝謝姑娘。”
“不客氣。”曦月淡淡回道,明眸流轉清冷的月輝,淡淡地散落在眾人的身上,卻已經是無聲的嘲諷。
“又是你!”蘭尊派的女弟子嗔視曦月,眼中燃燒的是簌簌的小火苗。
“你的頭發沒事了?”曦月輕描淡寫地回問,卻一瞬間讓蘭尊派的女弟子臉染上青黑色。
“你……”
“芳容!”那女弟子還要說些什麽,卻是被另一個女子攔住,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被曦月打傷的領頭人之一。名為芳容的女子見她臉上露出警告的神色,也不敢再放肆,憤憤地退到她的身後。
女子右手放於左肩處,對著曦月行了一個標準的修士禮,這才道:“在下百裏棋,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曦月暗自打量百裏棋,見她目光坦然,心中也是讚歎一聲。當下麵上的冷意也收了兩分:“曦月。”
“曦月姑娘,虹橋上的事情多有誤會,希望你不要掛懷。”
曦月輕輕一笑,對方的意思她聽明白了,百裏棋認為自己與蘭尊派作對,才故意去看他們的笑話。“你多慮了,我若是想找麻煩,有更多的方法,最壞的結果甚至是蘭尊派的掌門都承受不起。”她臉上神色淡淡,將百裏棋的不可置信盡收眼底:“不過我還是想奉勸一句,謹言慎行。你們在外的一舉一動不僅代表著自己,還代表著蘭尊派,有道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也許有朝一日,被你們看不起,嘲諷過的人會將你們蘭尊派狠狠踩在腳下。”
曦月說這些話可謂是毫不客氣。蘭尊派的弟子反應不一,有些是怒不可遏,有些則是低頭沉思。
也就在這個時候,病弱女孩子走到百裏棋的麵前,雙手奉上一件衣服:“這是我為他挑選的,請你替我轉交給他。”
百裏棋看著女子手上的黑衣,眉間不自覺得緊蹙,百裏辰從不穿黑衣,這衣服……,算了,她心想,反正這件衣服也是要扔的!
病弱的女子看著百裏棋接過衣服,心中的喜悅無法言表。她想知道那個人見到那句話時是什麽情形,他們還是會有機會的吧!她心中默默地想著。
……
蘭尊派的人走了,曦月正打算離開,去被人拽住衣袖,她低頭看去,那隻手卻是極快地退縮回去,手的主人臉上帶著歉意:“抱歉,我隻是想知道恩人的住處……”
她話沒說完,就被曦月打斷:“不要叫我恩人,稱呼我曦月便好。錢是我自願給你的,你不需要有什麽負擔。”
“那怎麽可以!那件黑衣花了不少的錢,若是不給恩……曦月,我的良心不安。”她定定看著她,幾近透明的唇瓣抿成倔強的弧度。
曦月心中歎息一聲,眼前這個病美人倒是倔強得厲害,看來她若是不說出些什麽,這女孩今日是不會放她離開了。
“你是草木係的修者?”曦月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女孩子身上的氣息很清新,草木的清香,想讓人忽略都很難。
女孩子點點頭:“正是。”
“那就給我做個草木飾品吧!聽說草木的修手很巧,做出的東西都很漂亮。”
女孩子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忙點頭答應:“好,等我完成,一定會及時送到曦月的住處。不過,曦月住在哪裏呀?”
曦月見她這模樣,不由一笑:“墨軒齋。”
“墨軒齋啊!果然是有錢人住的地方!”女孩子感歎一聲。天市安排的住處是分等級的,因為有人喜靜,喜美,要求甚高,所以就為這些人準備出墨軒齋這樣的住所,而流觴閣,雪月閣等相比次之,最差的便是寒衣屋。就是名字也與墨軒齋等相差許多,他們師兄妹偏偏就住在這寒衣屋!這便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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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軒齋的蘭苑,理所當然地被蘭尊派的弟子占據。百裏棋從神衣坊出來,徑直回到了墨軒齋,也是第一時間進了百裏辰的住所。
正如百裏棋所料,百裏辰依舊在擦拭自己的佩劍。她這個師兄對誰都是淡淡的,唯獨對待劍,已經達到癡迷的程度。百裏棋曾經聽到下麵的小師妹私語:若是劍是一個人,那麽她一定打敗所有的人,獲得辰師兄永生永世的專情。她當時聽了,一笑而過,如今看來,卻是如此,倘若不是他們有婚約,恐怕他對她亦和別人一樣,拒於千裏之外。她曾經不止一次感謝過自己的身份——掌門之女,正是因為如此,才能有機會接近這個冷漠的男人。
“將你的衣服弄髒的女孩子賠了你一件新衣服。”
“嗯。”
聽了這聲異常敷衍的嗯,百裏棋就知道百裏辰未聽她說話,她也不生氣,將這件“注定會被拋棄”的衣服放在桌案上,她自己則是慢慢退了出去。
許久,與劍為伴的男子才緩緩抬起頭來。他最後一次撫摸劍身,眉眼之中竟是出現少見的溫柔。若是被那些見慣他冰山臉的師弟師妹們看到,定然會驚訝地連下巴都掉下來。在掌門沒有宣布百裏辰和百裏棋的婚事之前,蘭尊派的許多女弟子都曾猜測,本事和容貌都位於首位的師兄這輩子大概是決定“娶劍”了!直到後來知道師兄會娶師姐,但是在看到師姐隱忍不發,不與劍爭寵時,她們就知道了,劍的地位在師兄的心中無可替代!就是未來的妻子都不行!
其實,所有人都想錯了,不是百裏辰癡迷於劍,而是一旦離開劍,他心中便會感到空落落的,好像有什麽東西被他弄丟了,他卻是不知道!隻有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劍上,才不會有這種空虛的感覺。這些事,他不曾對任何一個人說起過。
百裏辰合上劍,淡漠的眸光隨意瞥,就看到桌案上的衣服,精致的眉已經不自覺地蹙起,他拿起衣服,本想丟掉,卻是不經意看到袖口繡著的一句話。當即,百裏辰的眉間就劃過冷厲之色,淡漠的眸子裏盡是厭惡。他拿起黑衣,手腕上帶著一絲靈力,將黑衣從窗牖處扔出。
黑衣在空中化為一道黑線,在蘭苑邊緣處堪堪停下,寒風吹過,留下的是滿地的殘涼。誰的真心未及綻放,便已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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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裏選的不好,隔壁恰好就是那幫惹人煩的家夥!”即墨琬琰有些抱怨道。
“蘭尊派也是修行界的大門派,財大氣粗,在墨軒齋很正常。不過當了一回鄰居,確實是孽緣!”瑤湟寧摸著下巴道。
“既然看他們不爽就打呀!給我嚐嚐鮮!就要那個麵癱男手中的劍吧!其他的太弱了……”沉寂多時的淩霄終於忍不住爆發起來。
……
曦月有些哭笑不得,誰說男子大度?宰相肚裏能撐船?在她看來,男子若是小心眼起來,女子都是自歎弗如,眼前就有兩個人和一把劍!
沒興趣參與他們的“陰謀計劃”,曦月走出房屋,仔細瀏覽竹苑的布局。滿目蒼翠,盡顯君子氣節,在涼風中婆娑作響,盡奏一曲不斷的君子之歌。
蒼翠的竹迷了曦月的眼,因此也是第一時間就發現“格格不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