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學生

  疼痛到底會對人生造成多大的影響？哈裏森長長歎了口氣，他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思考了一生，直到注射“安樂死”，身上的痛苦得到緩解，這個問題才有了一個答案。


  可惜有了答案之後，他的人生就走入了終局。


  他原以為人生中，他人即地獄，因為人總是充滿了不可理喻的偏見，帶來數也數不清的戾氣，隔閡總是能製造出不可調和的矛盾，再怎麽偽裝，黏著於心中的負麵情緒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而當他不再痛苦，平和的心態提供了一個全新的生活方式後，哈裏森才發現，這其實是一個視角的問題，他能更平和的看待人和事了。


  比如他的學生，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女性，一直自詡哈裏森的得意門生，教授認為她隻是試圖從中獲益，獲得學術界的一些資源，總是讓他大動肝火，暴跳如雷，但他今天才發現，學生對於他這個“老師”的尊重是真情實意。


  哈裏森看著在辦公室裏端茶送水的學生，掏出信封，放在桌上：“諾絲研究所正要成立幾個小組研究不同的課題，不一定有研究價值，但反正你隻是以研究者的身份投機倒把，隻需要履曆，給自己鍍金.……這份推薦信綽綽有餘了。”


  一番話說的相當直白，甚至有些傷人，教授可是知道他這個學生的真性情，也向來直言不諱。


  學生身上的動作一頓，推薦信確實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還是在其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要知道，哈裏森教授向來看不慣她的學術態度，哪能像現在這樣，邊罵她邊給她好處的？學生壓下興奮，用擔憂的口吻問道：“您怎麽了？”


  哈裏森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伎倆，斥道：“給你三秒鍾，不拿走我就撤回這封推薦信。”


  “那可不行。”學生一臉正色，摸過桌上的推薦信：“您向來不喜歡我的學習態度，我以為您還會頑固很長一段時間，不過就像我見到您的時候所說的，我為您做事，隻是為了獲取報酬，雖然報酬來的比我想的早了一些，我為您工作了五年，這很公平。”


  “公平嗎？”哈裏森失笑：“你為我做的事包括端茶送水，整理文件，打掃辦公室，這些外麵雇傭的鍾點女工也一樣可以做到。”


  “這是對我的侮辱，盡管學術研究對我確實來說可有可無，但態度不能否認我的能力，很少有人能和我媲美。”


  這是不爭的事實，就算他否定這個學生的性格，也不能否認對方的能力確實出眾，在他的學術領域裏，應該害怕的不是有所圖謀，而是無能，所以他能容忍這她的態度，直到今天。


  哈裏森歎了口氣，意味深長的道：“你確實很有能力，如果能正視你的知識，我會很高興，不過我過於糾結這一點了，你這樣的人，就算智慧用錯了地方，也能在另外的領域出人頭地。”


  學生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的黑臉老師竟然誇獎了她，甚至誇的是老師曆來最厭惡的那部分，這讓她覺得這是不是某種反諷，隨後又看見了老師臉上的倦色，心中泛起一絲奇怪的不安。


  就在她要開口詢問時，學校的工作人員敲響了辦公室的門，負責接待的女性在門外輕聲問道：“打擾了，哈裏森教授，有一個自稱艾德的孩子找您，說是事先有過預約，雖然我覺得這是惡作劇，但還是要通知您一聲。”


  這讓哈裏森有些意外，他抬頭道：“噢，我們確實有約好，他還在外麵嗎？還得麻煩你把他帶過來。”


  女性一愣，下意識的應答，並回頭，卻發現那個一頭栗色短發，頗為俊朗的孩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身後了。


  “真是可愛的小客人。”學生欣喜的露出笑容，走上前自顧自熟稔的撫摸著艾德的頭。


  “他叫艾德·威廉姆斯，是莉莎·威廉姆斯的弟弟。”哈裏森淡淡的提醒。


  這句話讓學生表情逐漸僵硬，像是觸電般收回手，咳嗽兩聲後道：“既然是您的客人，那就不過多打攪了，就先這樣。”說完，便頭也不回的立馬離開了。


  閑雜人等離開後，順手帶上了門，艾德則一臉怪異的詢問：“我的姐姐到底在這做過什麽？”


  “沒什麽，她隻是我見過最孤僻的人，隻是擅長用最直戳痛楚的話語痛擊他人的內心，隻是恰好和大學裏的不少人相處的不愉快而已。”


  “.……”艾德無語半晌，才道：“看來你不喜歡我的姐姐，我還想邀請你去參加她的生日宴會。”


  “盛情難卻，心領了。”哈裏森冷淡地回應：“說起來，我拜訪了威廉姆斯宅邸，你的姐姐似乎不知道你的特殊之處？”


  “誰都有秘密。”艾德聳了聳肩，他把夾在腋下的文件放在辦公桌上：“這是一份報告，記錄著有可能拯救你性命的各類方法，和一些相關材料清單。”


  哈裏森捂嘴打了個哈欠，對於號稱能夠挽救自己的資料缺乏尊重，並無太大的興致，他道：“特地製作一份文件來欺騙我，真是辛苦了。”


  “相信我吧，我要提醒你，哪怕最理想、你所能做到最好的情況下，你的生還概率也不過隻有三成。”


  哈裏森頭也不抬的翻看著那份厚厚的資料，道：“從我接觸魔力開始，往前追溯到星環戰爭時期，就從未聽說過有什麽方法能夠治好魔力並發症，沒有哪個法師能逃脫厄運，現在你卻告訴我，我還有三成的生還概率？”


  “看完再說。”艾德坐在了他的對麵，翹著腿，毫不在意對方的揶揄。


  起初哈裏森的表情確實不夠在意，直到內容的深入，他的臉色轉為凝重，不知為何又在最後轉為憤怒。


  他激動的站起身，把文件摔在桌上，拔高聲線：“你這份文件就好像在說，如果我智力超群，思維敏捷，擁有超脫時代的觀察力，還有絕對不會遺忘的大腦，那我一定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科學家。”


  “沒錯。”


  “世界上哪有那麽多如果，我承認這份資料的大部分內容體係完善，邏輯縝密，還有一些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言之鑿鑿的數據，可是我早在十年前就開始試圖了解這方麵的知識，有備無患，幾乎熟讀所有相關書籍，唯獨隻有這些論點，我聞所未聞，無意冒犯，我光是查證這些論點的正確性，我就要花上一年乃至更長時間。”


  “你可以把這些理解成，來自未來的信息。”艾德起身，用認真的表情凝視著他道。


  “未來是什麽，就是還沒有來，我隨時可能看不見明天的太陽，馬上就沒有未來了。”哈裏森頹然的坐回辦公椅上：“還有這份材料清單，要更過分，就這些材料的報價，你拿回來可以組建一個中等規模的實驗室，在維利西斯，能承擔起這個費用的人不多，你們威廉姆斯家都要掂量一下，哪天如果皇室的某位公主患上了魔力並發症，你可以拿這份清單去讓皇室想想辦法。”


  “無法實施？”


  “那支魔力矩陣藥劑，兩百六十萬，這是我的全部，你讓我去哪裏弄來這些材料和儀器。”


  忽然，艾德笑了起來，笑的讓人覺得有些不悅，事實上，他知道這份清單實施難度過大，就在他觸及到的那些未來片段裏，這些都屬於尖端中的尖端，他本就不期待能在這個時代實現，所以他指了指那本文件：“裏麵還有一個夾層，裏麵薄薄的那一頁，才是你的三成。”


  哈裏森盯著露出不符合年紀成熟笑容的艾德，緩緩的重新翻開文件。


  “.……”


  辦公室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良久過後，哈裏森才揉了揉發紅的眼睛：“一成。”


  “什麽？”


  “可能隻有一成，我痊愈的希望。”哈裏森道：“醫學不是概率學，醫學必須嚴謹，這不是我所擅長的領域，我隻能說，理論可行，但是很大的可能，我會躺在床上成為一個廢人。”


  艾德沉默，他也知道，三成隻是一個說法，一個善意的謊言，他在家裏抓耳撓腮，徹夜難眠，甚至想過讓教放棄，渡過人生中最後的時光，但艾德意識到那過於殘忍了。


  他還沒意識到的是，把渺茫的希望放在絕症患者的麵前，更殘忍。


  “一成概率也比注射魔力矩陣藥劑來的更有可能，你要試試嗎？”


  哈裏森緊咬牙關，臉色陰晴不定，狠狠地道：“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