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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晚宴

  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


  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麵交相映。


  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溫庭筠《菩薩蠻》


  輕輕一抿朱紅的胭脂紙,陳瑤有些出神地望著鏡中人。


  一旁靜靜看她梳妝打扮的清歡笑著走到她跟前,

  “我家姐真是美極了,今晚不知會令多少少爺們傾心。”


  陳瑤看著抱著劍的清歡,露出一抹溫暖的笑容,


  “你啊你啊,就是會話。”


  她抬起手撫了撫及腰的長發,


  “清歡,今日可不得再抱著把劍了,否則會引人生疑。再有,今晚務必多留意留意三皇子身邊的人,看看能不能找到師父安排的自己人,以後也好互相照應著。”


  “是。”


  窗外忽然出現一道黑影,

  “姐,陳夫人客人都陸陸續續來了,讓您前去一同招待。”


  “好,我這就來。”


  清歡忙上前扶起陳瑤,向外走去。


  待陳瑤走到廳堂外,裏麵的歡聲笑語便爭先恐後地傳了出來,隱隱約約還能分辨出陳將軍開懷的笑聲。


  陳夫人一回頭,便看到陳瑤正靜靜地站在外麵,便興奮地迎上去,挽起她往裏走,眉開眼笑地朝裏麵的人道,


  “快看看,這是誰來了!”


  陳瑤本就是國色香,再經細細梳妝打扮一番,更是顯得嬌媚動人,在場的幾位都有些晃神。


  陳瑤一抬頭,發現陳家那幾位之前見過麵的子弟都在,陳綏安立於他們之首,正微微笑著看著她,她便也淡淡一笑作為應答。


  “這位是?”


  麵前的那位中年人好奇地看著陳將軍,陳將軍笑嘻嘻地看著陳瑤,


  “女陳瑤,比承德(陳綏安的字)年幼兩歲。打在娘胎裏落下了病根,故一直在陳家老宅靜養。這不,身體剛好轉了她娘啊,想她想得緊,便這幾日給接回身邊了。”


  “哦…原來是陳府的千金啊,”那中年人臉上露出了笑意,拍了拍陳將軍的肩膀道,“陳兄啊,這麽好看的女兒你可得看好了,不知有多少公子哥要上門來求娶啊,這陳府今日以後定會格外熱鬧啊。”


  陳夫人聞言也歡喜得很,對陳瑤耳語道:

  “這是兵部尚書,王延年,王大人。”


  陳瑤會意地向王延年行禮道:


  “女陳瑤,見過王大人。”


  “哎呀,”王延年看了看陳瑤,再看一看立在陳將軍身後的陳綏安,嘖嘖感歎,“陳兄真是好福氣,好福氣。”


  “宸王到——”


  宸王?!

  陳瑤臉色一變,又迅速恢複了常態。


  她抬起頭,看著迎麵走來的那個被眾人簇擁而來的公子。


  他的麵龐逐漸清晰起來,陳瑤心中一動,就是他!

  宸王容華走到陳將軍麵前,拱手道,

  “見過陳將軍,陳夫人,晚輩來遲,還請兩位長輩恕罪。”


  他的眼神與站在陳將軍身後的陳綏安對上,兩人都會意地點點頭。


  “無妨無妨,你陳姨怎舍得責怪賢侄。”陳將軍聽到他的話,很是受用的擺擺手。


  容華這才發現陳夫人挽著一個麵容姣好的女子,卻又極為麵生,便開口問道,

  “冒昧地請問,這位是”


  “這位是我二妹妹,陳瑤。先前因身體原因一直住在老宅,這幾日剛剛接回陳府。”陳綏安解釋道。


  容華打量了陳瑤一番,未曾想低著頭的陳瑤忽的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卻有著一絲寒冷徹骨的恨意,驚得他微微一皺眉。陳瑤複有低下頭,開口時語調卻也是平平淡淡,聽不出任何異樣,

  “陳瑤見過宸王殿下。”


  容華仍看著低著頭的她,仿佛剛剛那個充滿仇恨的眼神隻是他的錯覺而已。陳綏安見容華杵在原地看著陳瑤,便打趣的,


  “榮兄這麽看著妹,用意何在啊?”


  容華方覺失態,忙回道,


  “隻是覺得陳大公子的妹妹乃是傾城之色,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冒犯了。”


  陳將軍不禁哈哈大笑,

  “能讓宸王殿下誇讚,陳某都替女倍感榮幸啊!”


  眾人都開懷大笑起來,容華卻注意到,唯獨被誇讚之人隻是淡淡勾了勾唇,並無半分真實笑意。


  他忍不住在記憶裏搜尋關於這個女子的記憶,莫不是以前冒犯過她?可他愣是沒有想起些什麽。


  “榮兄,”


  他回過神,發現陳綏安正看著自己,

  “晚宴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先進去歇著吧。”


  他緩緩點點頭,可與那女子擦身而過的瞬間,他不自覺地側過眼多看了她一眼,可那位佳人卻將頭低了下來,讓人看不清她的麵目表情。


  這一切都落入了一旁陳綏安的眼中。他望著暗流湧動的兩人,微微挑了挑眉,卻也最終選擇沉默。


  晚宴上


  看著麵前這些不複往日那般嚴肅的臣子們談笑風生的場麵,陳瑤的心裏卻格外不平靜,麵容也顯得比平時冷漠了許多。


  宸王殿下?她心裏冷笑一聲,看來老宸王已經歸西,當年那個世子都已繼承他爹的衣缽了。今日的他也並沒有認出自己。


  也是,他怎麽可能認的出呢?在他的印象裏,自己還隻是當年那個傻傻地跟在他身後的女孩吧。何止是她,想他也絕不想再見到她,畢竟看到她,也一定會想起那晚的泯滅人性的屠殺吧!

  她今日可總算明白了一句老話: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一股濃烈的恨意湧上心頭,她隻好閉上眼以此掩飾。


  “妹妹可是乏了?”


  溫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陳瑤睜開眼,看向身邊人。


  “大哥哥多慮了,妹妹隻是眼睛有些酸罷了。”


  陳綏安笑著看著她,明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也沒有戳穿,隻是無言地陪在她身旁。


  他們卻並沒有留心到,不遠處有人正在默默注視著他們。


  容華拿起酒杯,將它在手中輕輕搖晃著,眼神卻未從陳瑤身上離開過。


  這個女子很奇怪。


  他如是想。可這就不僅僅因為今日她看向自己那毫不遮掩恨意的眼神。他總覺得,陳瑤與陳家其他人站在一起時,似乎他們並不是一家人,陳瑤身上那種冷漠而神秘莫測的感覺是其他人身上都不曾擁有的,當他們一家今日一同站在門口迎客時顯得尤為強烈。


  可是剛剛陳將軍也,這陳瑤從在老宅靜養,剛剛接回身邊,恐怕性格定然與養在身邊的孩子有所不同吧,這樣想來好像也得通。

  想到這兒,他發現自己想得太多了。大概是平日裏與那些機關算盡的人打交道的多了,平日裏看人待事竟也開始這般疑神疑鬼。


  他搖了搖頭,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西夏使臣到——”


  此聲一出,宴席上的眾人紛紛噤聲,站起身來。


  陳將軍與夫人領著陳瑤等人迎麵早上去迎接使臣的到來。


  “請——”


  他們出現在了視野中。


  為首的男子麵容英俊,迎麵走來隻讓人覺器宇不凡。待他走近時,陳瑤才驚訝的發現,他竟有一雙深紫色的雙瞳,與他英氣的五官相襯,莫名有一絲邪氣。


  他身後緊跟著兩人,一男一女。


  男子帶著銀麵具,遮住了除眼睛以外的上半張臉。


  女子倒也出落得十分漂亮,也有著一雙紫色的雙瞳,眉宇間與為首的男子頗為相似,大約是兄妹。


  他們的身後還跟著幾個身形魁梧的大漢。


  他們一行人見陳將軍一行人迎了上來,便站定在原地。


  三人與陳將軍互相拱手問候之後,為首的男子笑著道,


  “在下百裏蘇,是西夏的五皇子。這位是妹,西夏九公主百裏落。這位乃是我西夏的念鈺將軍。我等此次奉父皇之命出使北齊,還望兩國能自此交好,以定邊疆之亂。”


  念鈺,陳瑤默念著這個名字,隻覺分外耳熟。


  忽的,她的眸光一凝,念鈺可不就是西夏乃至北齊大名鼎鼎的鬼將軍?


  之所以稱之為“鬼將軍”,首先是為其兵法極為詭異,擅長在戰場上突襲敵軍,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且手下的兵將大都輕功與追蹤術格外精湛,宛如鬼影一般隨行在敵軍身後,卻往往無人能夠察覺;其次,鬼將軍來曆也很是詭異,傳言是西夏皇帝帶領皇親國戚一幹上山祭祀時發現了久居深山老林的鬼將軍,將其帶回,半月後鬼將軍率軍出征,一舉收複周邊的三個國,一戰成名,人人皆這鬼將軍乃是戰國鬼穀子的後人,能集兵法之大成於一家;此外,這鬼將軍的相貌也是詭異的很,因他整日都帶著一個麵具,讓那些想一睹他真容的人每每都無功而返,便使得那些極有閑情逸致之人展開了他們豐富的想象力,有人猜測他長得極其絕色,太引人注目,是西夏那些皇子遠遠比不上的,為了不搶了皇族的風頭,戴著麵具;又有人猜測他相貌極為醜陋,醜得驚地泣鬼神,不敢露出真容怕嚇壞別人,才帶著個麵具以上種種皆為兩國人民豐富的聯想,真相是何依舊不得而知,但也正是這些傳聞,更加給鬼將軍的“鬼影”抹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話回來,這位念鈺將軍可與陳大少爺的交情不淺的很。三年前的那場震驚朝野的淮安之戰正是他們各自作為兩國大將軍交手最為激烈的一場戰爭。兩軍激戰整整三三夜,戰況焦灼,難分上下,死傷無數,整整幾日淮安的邊似都映著通紅的血光。最後還是陳綏安使了一記“金蟬脫殼”,才勉強得以結束這場災難。據手下的暗衛,後來去替那些士兵斂屍的人都為眼前之景落淚,遍野鴻鵠哀鳴,目之所及之處皆是血流成河,死者相藉,大約是北齊曆史上死傷最為慘重的的一次戰爭,此後的一年裏,兩國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停戰,以休養生息。

  淮安之戰大約也給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陳綏安帶來了極大的打擊吧,陳瑤心裏輕輕歎息一聲。


  她忍不住稍稍偏過頭看向陳綏安。


  果不其然,平日眉目溫和的少年正用著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念鈺,渾身散發著一種從未顯露過的殺意,周遭的氣壓低到了極點。而後者也回看向他,眸色微涼。


  氣氛詭異的沉默下來,百裏蘇頗有興趣地打量著兩人,似乎明白了兩者箭拔弩張相對的緣由。倒是那位鬼將軍突然笑出了聲,

  “原來這就是北齊的靖彥將軍(陳綏安),久仰久仰。”


  語氣裏有著四分挑釁,六分笑意。


  陳綏安不露聲色地握緊拳頭,


  “閣下原來就是西夏的鬼將軍,彼此彼此。”


  到最後,竟讓陳瑤聽出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她心裏微微一驚,能讓往常喜怒不顯的陳綏安如此動怒者,那該是與他有多大的仇怨?

  “咦,這位姐甚是好看,她是誰呀?”百裏落歡快而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陳瑤抬頭,看到麵前的少女正帶著又驚又喜的表情指向自己,便微微欠身道,

  “女陳瑤,見過九公主。”


  “你是陳家的姐?他們之前與我陳將軍府上隻有三位公子,這是怎麽回事?”


  陳瑤淡淡一笑,

  “女自打在娘胎裏便落下了病根,一直在老宅靜養,三日前才被接回府上,未曾與大哥哥還有弟弟們一起露麵過,故而鮮少有外人知道。”


  百裏落似乎非常高興,扯了扯百裏蘇的衣襟:“五哥哥,我真真以為此趟來北齊結交不了什麽姐妹,沒想到能在這兒碰上了一位!”


  “你呀,”


  百裏蘇寵溺地看著妹妹,複而轉過頭笑著看著陳瑤,


  “冒昧請問姑娘芳齡?”


  陳瑤不解,回答道:“去年已經及笄。”


  百裏落笑得更燦爛了:“看來我應叫你一聲姐姐呀!那真是更好了,我還不曾有皇姐,整日和幾個哥哥在一起,他們盡都喜歡欺負我,還是姐姐好!”


  她臉上單純快樂的笑容毫無半分虛假做作之感,陳瑤看得出,她是真的高興。


  “陳將軍,我這妹妹就是聒噪搗蛋的很,若是日後給將軍帶來什麽麻煩,還請將軍多多包容。”


  百裏蘇對著陳將軍道,臉上還掛著無可奈何的笑意。


  陳將軍爽朗地哈哈大笑:


  “五皇子這是哪兒的話,九公主如此可愛,怎會給陳某帶來麻煩?既然她與女投緣的很,不如我們就入席,讓她們好好聊聊?”


  百裏蘇表示讚同。


  晚宴終於開始。


  看著對麵的百裏蘇與念鈺將軍正低聲交談,陳瑤品了品酒杯中的玉波,輕輕開口道:


  “大哥哥可是與念鈺將軍有什麽過節?”


  身邊人一頓,點點頭,無言。


  陳瑤也不話,就靜靜地等著。


  半晌,身邊人終於開口,聲音裏竟有一絲哽咽,

  “淮安之戰,我最好的兄弟阿誠與我一同出征。當日他率三千精兵繞陽關道欲偷襲西夏軍營的糧倉,卻被念鈺的五萬人馬中途截殺,兩千人無一生還。第二日他下令將我兄弟的屍首懸掛於城門之上示眾。”

  這麽狠辣的手段,倒是與暗衛府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陳瑤暗暗咂舌。


  “我一看到他,就會想阿誠。可是三年過去了,我卻無望能替他報仇,自覺愧對他的在之靈。”


  到這兒,陳綏安握住酒杯的手竟開始微微顫抖。


  血海仇深,怕是今日之宴對於陳綏安來,每分每秒都如坐針氈。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陳綏安略有些訝異地看向陳瑤,顯然沒想到後者會開導他。陳瑤感受到他的目光,看著眼前這些觥籌交錯,起坐喧嘩者,繼續道:

  “遠山初見疑無路,曲徑徐行漸有村。此刻你覺無望替你兄弟報仇,可是五年之後,十年之後呢?人間的世事變遷,就與上月亮的陰晴圓缺一般,誰又得準?你今日覺得無望,那是因為你還未能主握軍權,還未能有一支龐大的,誓死忠誠於你,身手過人的軍隊;再者,你年紀尚輕,念鈺比你年長幾歲,自然對於運用兵法比你熟稔靈活的多,你知彼不足,知己有餘。隻要多潛心研究他的布陣之法,再加以實戰,“知己知彼”之謀指日可待。試問大哥哥,無望一究竟從何而來?”


  陳綏安望著身邊這個麵色漠然,卻又能一語道破他所不足之處的女子,一時間有些恍然。


  他從前見過的女子,都是些大字不識,整日流連於風花雪月男女情愛之事者,而身邊這個女子,談吐就似她的長相一般令人驚豔,似有運籌帷幄之勢,比男兒更是颯爽英姿。


  不愧是暗衛府未來的當家人,陳綏安默默感歎。


  看到陳綏安有些愣神的模樣,陳瑤知道,剛剛自己的一番話他聽進去了。


  還是和聰明人講話比較省心。


  一陣風吹來,若有若無的梅香在空氣中繚繞。


  待陳綏安再抬起頭時,這才發現身旁的女子正舉著酒杯看著他。見他回過神,她伸出手,將自己的酒杯與他手中的酒杯輕輕一碰,遂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她擺弄著手中的酒盞,眼裏有一層淺淺的笑意:


  “大哥哥,你可知暗衛府的暗衛都是從何處而來?我們,大多都是經曆過家破人亡,亦或是至親背叛的人,都嚐過絕望的滋味。可也正是這些經生死在一念之差的瞬間使人蛻變。你我們不懂恨嗎?我們比任何人都懂個中滋味。可是學會將恨意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人,才能成就大事。不動聲色是為了更狠辣的算計,忍辱負重是為了更耀眼的歸來。大哥哥,如若你無法做到麵對敵人心平氣和,仇恨終究會讓你一事無成。正所謂: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大哥哥學識淵博,相信定能明白妹妹的意思。”


  她抬頭,與陳綏安對視。


  陳綏安看著她,終於,眼底的一層霧氣慢慢化開,露出一絲釋然的笑意。


  陳瑤笑了,別過頭去。


  她笑的那一刻,眼眸皎皎兮似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回風之流雪,又似奪目的流星曇花一現,燦若星辰,刹那間照亮了陳綏安心裏那片曾經黑暗而又脆弱的地帶,驚豔了他的往後餘生。。


  那個笑容,許多年後的陳綏安再次回憶起,也仍記憶猶新,動心不已。


  這個叫玉瑤的女子,就這樣,走入了他的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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