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何人為賊 二 唐周
世易時移。
雪花順著寒風飄落，荒野被遮蓋成單色，在溫弱的陽光下微微耀著七色的光。唐周獨自一人遊蕩於幾處的、被樹遮蓋的、雪花較少之地，他穿著貂皮厚襖、盯著空和遠方靜靜欣賞六出蔽空的美景，等待著鄴縣那邊、來自太平教的人來接應他。
“好久不見這麽大雪了。”唐周細細地看著眼前一片雪花，如被精雕細琢而成的寶物，飄向無數件同樣美麗的寶物。
若是自己修道成仙，那同樣也能見更多的美好吧。
本著這樣的想法，他更開心了些，不過又想到前路的困難，這點開心又很快消散地一幹二淨。
突然，一隻動物竄了出來，嚇得他抖了抖，厚襖上積攢的雪花也紛紛落下，竟把那隻逃竄的動物嚇得跑得更快了。
不過他來不及注意到這些，慌亂地避開飛來的一束箭影。
箭狠狠地劃過他的麵頰，唐周心神愈加不定，竟滑了一跤，恰巧磕到什麽硬石之上，頭昏眼花，就這麽昏了過去。
再醒，已是聞雞鳴而起床。
“勿急！”話的人製止了唐周，他緩了緩語氣：“雖隻是磕了頭，但也需靜養。”
唐周：“大夫你誤會了，我隻是下意識起來打坐休息，”又道：“若是連打坐調理這點事都做不到了，也就無石可醫了。”
打量幾眼周邊，土牆發黃幾處漏風，麵前少年倒是穿得有些整潔，但瘦弱得像個書生。
見自己醒來，這少年也不叫來其他人，像是自己能夠做主的樣子，一時覺得有幾分好笑。
有了幾分猜測，唐周慢慢坐好，問道：“不知此處是？”
少年微微一愣，道：“一時急切，忘了向特使介紹，我是大方馬元義麾下所親信著，許子卿，學過一些醫術，在本方裏還算不錯的。”
太平教雖以黃為至上神，但教義以平為宗旨，深得人心所向，信徒達數十萬，遍布八州。教主張角將這八州信徒分成三十六方，每方設立一渠帥，各方內務全交付渠帥處理。這馬元義，便是一大方之渠帥。
唐周麵露疑惑之色，問道：“教主特派我協調兩方交匯以及後續的指令傳達，不知這馬元義在何處。”
許子卿聽到他直呼大方名字，皺了皺眉。
見此，唐周道：“你覺得我冒犯了？我唐周也是教主八大弟子，論尊卑和一方渠帥並無差別。”
許子卿點頭，那點不悅就消失得差不多了，回答道：“馬大方他帶人去搭建屋棚了。”
親自帶人去？對這種事這麽上心？唐周有些不解。但想想這種事情也應不會撒謊，問道：“鄴縣，難道原有的房舍不夠住？再者，這等事也不用勞煩一個大方親自督辦吧？”
“不是督辦，”許子卿搖頭道：“我很早就跟著大方了。
那時候大方隻是一個普通人，可他向往著教義裏百姓安居樂業的未來，所以大方常常幫助百姓，救濟貧困，收養老幼……”
唐周打斷順帶總結：“所以他一向親曆親為，身先士卒嗎？”
比起下太平，修仙長生更能催發人的動力吧？唐周覺得傳教的目光也太短淺了吧。
“這麽也沒錯。”許韶淺淺一笑：“了什麽多，還有些飯菜，如果不嫌棄……”
這次換唐周眉頭緊皺了：“鄴縣內，最好的客棧飯店是哪家？”著，他摸向腰上係著的錦繡錢袋。
雪化冰融，來來走走。
太平教的甲子年，是為甲子日準備的。不止唐周這裏，各個大方都被通知到了，但唐周這裏明顯責任更重大，不然也不會讓教主特派出自己的八大弟子之一來此了。
出了鄴縣，走了一段路，兩方，兩位大方揮手作別。分為兩路，一路去前去長安充當內應，一路去準備從外部進攻長安。
此事若成，太平教雖然不能畢工於一役，但能贏得極大的優勢。
許子卿：“唐兄怎麽不跟著曼大哥一路？”他們可是更危險的前一路。
雖然有錢人唐周之後搬出去自己買下一套豪華宅府，但因為兩月來不可避免的碰麵交接、偶爾地串門，更加熟識了。
唐周：“一方麵是實在不想見到他那個……笨蛋，另一方麵，子卿你真的可是很有資的，我可是很想勸你修道的。”
“有勞抬愛了，”許子卿道：“我真的不喜歡這些，也不向往什麽長生。”
唐周：“長生都不在意？你又能在意什麽？”
“我在意的？”許子卿喃喃道：“或許都沒了吧。”
唐周：“你在聲什麽？”
“唐兄弟，”二人的私語把很關注大家的馬大方引了過來：“我想，無論是誰，在意的都是好結局吧。”
唐周挑挑眉不再多言。自感每次和馬元義交流都能感覺到一種殊途之感。
好結局？什麽才是好結局？比起準確的方向，那也太渾濁不清了吧？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又怎麽能選擇合適的方法？每次與馬元義交流總覺得他就是憑著朦朧的向往胡亂前行。而且他修道之術也表示馬元義並無非凡之處，真是讓人想不明白……
一夥十幾人，扮作遠行的商客，不用多麽掩蓋的走了幾日，到了遠比鄴縣燈火璀璨百倍的長安城。
平常人家在鄴縣也不怎麽點的起燈火。
入了城，馬元義要去“關注”長安城中的教眾，唐周倒是借此機會把許子卿拉住了。許子卿倒也覺得無所謂，陪富家大少爺逛一時半會兒也沒事，反正到了長安城，距甲子日還有兩個月的時間。
兩人在城內遊玩了一段時間，許子卿不由得驚歎於長安的繁華。
“唐兄，我有點想不明白，長安已經如此繁華了，哪些宦官更是身居高位，家財萬貫，怎麽會看上一些身外之物。”
他們能充當長安的內應，是因為朝堂上有人成為了他們的內應，被錢財所收買。
因為錢財，而對長安的繁華不聞不問。
“繁華難得，但能看到繁華的人是很少的，”唐周道：“比起下有多繁華，人本應該就更重視自己的欲求才對。而紅塵中人的貪念不就那麽幾樣?錢財、權勢、美色、著作原稿，而宦官身居高位又對後麵兩樣沒興趣，才搜羅金銀珠寶的啊，他們又怎麽在乎別人的繁華呢？自己擁有富貴才應該是他們心中的正理。”
唐周心道：那個馬元義就是個怪類。
許子卿聽出他對宦官的貪汙還有些讚同，不由得笑道：“哈，照唐兄這麽，豈不是人人都隻知道宦官會出現搜羅財物的國中蛀蟲?”
“知道又如何?官卑職微、仕途艱難者，想要上達聽，十常侍便是最好的門路。”唐周避著人群對他道：“雖會因此造成腐敗貪汙無能者屍位素餐，但是不可否認，這條油膩的路可以讓那些出身平凡者一躍而上、也可以讓那些年老體衰者平安而下。也因此，亂亂混混的，躍上安下彼此又不能了清因果，為了求自己的安穩又不由得把更多人拉進來。人際便如脈絡般鋪展成網，是宦官收錢的網，也是人改命的網。”
許子卿懂了些但還不是很懂，道:“這麽來，卻總覺得他們也不差這點錢兩。”
“你是覺得他們來錢容易?”
“要不然呢？”
“哈哈，你看路邊的商販，他們費口舌心思得利，商品若是貶價無人問津幾日賣不出貨或者買客挑三揀四誣告砸場，輕易就虧本倒閉，你覺得他們容易嗎？
你再看世家士族們靠出身就能青雲直上，結果在政務上剛努力攀爬幾下，被一招黨錮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上百書不及皇帝一令，你覺得他們容易嗎？
你看即使是那皇帝，力排眾議立何氏黨錮鬻爵拘官臣，多威風，可永樂候台登高還是被喊回來了，皇帝真的傻不知道宦官搜刮錢財?懶得出來讓大家尷尬罷了，四境叛變外邦騷擾，自然心裏明鏡似的，你覺得他容易?
十常侍大權在握，阻不了皇帝孤行，保不了九州安寧，還被推出去跟士族豪強們打擂台，被濺了一身臭名，結仇滿下。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是皇帝和下的矛盾交火區麽？他們知道，所以才收羅財物建宅築房欺壓百姓，反正要枯萎的，自然要開得燦爛。”
唐周對他笑笑。
許子卿沉默片刻，道:“唐兄怎麽對這些看得這麽透?”
“通透，是因為明白了理。大難之年，我曾給別人一口飯吃，那人就千恩萬謝恨不得犬馬來報，我始終不明白，那對我而然隻是一頓飯罷了。”唐周搖頭:“然後我才知道，不是我不明白，是他不明白。”
許子卿想了想，道：“明白理就能長生嗎？
“不，怎麽可能，”唐周認真道：“不是明白理了就能長生，而是隻有擁有了無窮的壽命才能有明白理的可能。風、雪、雨、水，這世上萬物的運轉變化都離不開理，而理是多而難的。隻有長生，長生才能給我明白理的機會。”。
雖然唐周的很認真，但許子卿的神色，表示他真的不相信有人能夠長生不老。
唐周很鬱悶，比起長生不老，相信下能夠太平的才更加不可思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