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間,雲間,風間
青神峰,位於武王朝西南部,據傳很久以前有虎精在此地為禍一方,幸得一神仙偶然路過,一夜之間修起一座白塔鎮壓虎妖,保住一方平安,從此白塔香火一度鼎盛。但是隨著戰亂和變遷,這裏早就被人遺忘,就連山下的鎮都早已消失了。
此時,在這條曾被無數香客踏過的山道上,一位少年正擔著水拾級而上。少年不過十之二三,眉清目秀,擔著與其身形極其不符的兩個大桶,艱難的移動著,汗水滴濕了台階,陽光灑落在林間,拉長了影子……
在少年前方不遠處,有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背負雙手緩緩的登山而行,他走的很慢,少年不久便已追上了他,老者駐足在身前的台階前,皺著眉頭思考著,不知何時能踏出下一步。
少年也不著急,隻是緊緊跟在老者身後,待老者上前一步,少年也立即上前一步,兩人就以這樣奇異的方式前進著。
山風吹過樹林,太陽已經升至中,少年身上的汗流成了一條條細流,老者停在了山腰的亭子裏,少年將桶放在亭外,拿起木瓢大口喝水。
兩瓢入喉,少年的腹微鼓,他好奇的看著老者,仿佛想到了什麽,隨後忍不住道:“爺爺,您該下山了?”
老者轉過身來,看著少年的兩個大桶和他手中的木勺。
少年有些焦慮的:“我不是不給您喝水,這水太涼了,您喝了會受不了的。還有…您真的該下山啦。”
“為什麽?”老者疑惑的看著這個有些真少年。
“您再不下山,就要黑了,您就下不了山了。
“可是我就是來登山的啊。”
“山頂什麽都沒有,沒有什麽值得看的,您還是早點回去吧。”
“胡,山頂明明有一座塔。”老者狡黠的笑了。
少年全身一震,瞪大眼睛看著老者。
“可是山上隻有兩間房,沒有你住的地方了。”少年明亮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對老者的稱呼也從您變成了你。
“那我可以等到亮再上山。”完,老者轉身走入亭中,憑欄望向山下崎嶇的山路。
少年挑起水桶,沿著山路繼續登山,他不再等待老者,腳步比之前也更急了些。
日落之前,少年終於回到了山頂,他將水倒入水缸,一如既往的開始打掃院落,這樣的活他做了很多次,動作也無比的嫻熟。
隻是今日不同往日,他很急,急著做完很多事情,很多誅如挑水這樣本不需要他做的事。
太陽落下山的時候,他端著晚飯穿過後院,推開了那扇門。
“我今在山道上看到一個人。”少年將飯菜在石桌上鋪好。
“哦?就連這樣的破落地方都還有人來登山。”一個慈祥的聲音傳來,少年身前的椅子轉過來,上麵坐著一位老人。
時值盛夏,老人下半身蓋著一塊不知是什麽動物的毛皮大毯,隱隱可見雪白毯下齊膝而斷的雙腿。
少年擺好碗筷,睜著明亮的眼睛看著他,認真的道:“可是今山上的泉眼突然就沒水了,而且我在山道上遇到的那個人知道我們這裏有座塔。”
“知道這裏有塔的人很多。”老人端起碗筷。
“他他明早上山。”少年眉眼低垂,話的聲音有些沙啞。
老人默然,他緩緩的將手中的碗筷放下。
“既然如此,想走都走不掉。”
少年怔了怔,拿起老人身前的碗,開始盛飯。
“我未曾經曆過你的遺憾,但是你都已經付出了代價,他們做的便真的有點過分。”
“人生事事與願違十之八九,如今過分與否都已經不太重要。”
“你就沒有什麽想的?”少年將盛好的飯擺到老者身前。
“三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
少年低頭夾菜,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一夜無話,少年守著老人,老人也無心睡眠,待到紅霞染紅石塔上的飛鳥,少年推著他從後院穿出,來到塔前。
山門前,登山老者如約而至。此刻他背對朝霞,身負金光,如同神仙下凡。
金光下的老者開口:“墨老頭,好久不見。”
老者的聲音很平淡,語氣宛如多年不見邂逅的老友,隻是少年知道,相見本身便意味著往事落幕的開始。
“我已經等的太久,並不介意再等上一夜,可是我不是這裏的主人。”墨銘看了看身後的少年繼續道:“這裏其實並不歡迎你。”
“取人性命本來就不是什麽值得歡迎的事情。”老者提步走向墨銘和少年。
在老者抬步的瞬間,墨銘的右手也緩緩向上抬起,一縷微風從他身前的一片泥土中升了起來。
然後整座山峰的每一株草,每一塊石頭,每一塊泥土,都開始升起這樣的微風,大量青色的地元氣在老者的身前聚集,他麵前仿佛憑空多出了一座山,讓他踏不出這一步。
而與此同時,老者的身體瞬間湧出一層漆黑如墨的元氣。
這些墨色的元氣同青色的元氣甫一觸碰,便如同滴入池塘的墨汁,迅速的向外擴散出去。
墨銘抬起左手,從上向下輕輕的壓至與右手持平,空的白雲在刹那間消失,空中仿佛塌下了一塊。
墨色的元氣在老者的頭頂聚集,然後衝向高空,山頂一瞬間便暗了下來,劇烈的元氣波動扭曲了整座山頭的光線。
“咳……”
墨銘咳出了一口血,鮮血滴落在他身前的雪白毛皮上,像是雪地裏盛開的一朵朵梅花。
少年雙手緊緊的握住微微顫抖的竹椅,這樣猛烈元氣的對撞,對於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而言,實在是太過殘忍。他抬頭盯著黑暗裏的老者,這些墨色的元氣,如同黑夜籠罩著整座山頭。
而在此時,他看到了一束光,接著是又一束光,一道道金色的霞光如同一把把銳利的劍,洞穿黑夜刺向老者。
老者此時依舊未能踏出一步,隻見他伸出右手,並指自身前繞身後一揮,金色的劍光瞬間消失無蹤。
黑夜同時崩塌,老者身邊的青色元氣也隨即散去,隻剩下了一圈墨色慢慢變的稀薄,老者一步終於落下。
墨銘再吐出一口血。
“你墨銘一輩子何其自負,你想用我的道來和我講道理,那我就用你的道來告訴你我的道理”老者一步一步的向前。
“人活一世,活著的道理才是真的道理。”墨銘搖了搖頭,從胸口掏出一方錦帕擦掉嘴唇的鮮血。
老者停了下來,距離墨銘僅有數步之遙。
“那可是真的沒有道理。”老者盯著墨銘手裏的錦帕,目光凜冽如冰。
“到這個年紀還和別人講道理,那才是真的沒有道理。”墨銘將錦帕放到胸前收好,笑著道。
“一代傳奇,最終也不過如此”老者蹙眉,雙指向墨銘彈出數道青色的氣刃。
這數道氣刃,抽幹了整個山頂的青色元氣,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即便同為宗師的墨銘也無法躲開。
墨銘視若不見,事實上,他自始至終都未移動一步,隻是看著老者身後的朝陽,輕聲了一句:“鳥總是要歸巢的。”
話音剛起,他身後的石塔上的三隻飛鳥突然變得清晰了起來,然後化作三道白光刺向了老者。
飛鳥的速度很快,幾乎在出現的瞬間便已然到了老者身前,而氣刃早已被撕裂成了碎片。
老者的身影倒掠出去,同時在身前連點數下,數道巨大的轟鳴聲響起,震的少年頭暈目眩。
肆虐的元氣亂流將整個山頂夷為平地,幾聲巨響後,老者已經掠出山頂,停在了半空。
這時,在老者身後,第四隻鳥的氣息顯現出來,而剛才狂暴的元氣對撞,已將老者的身體震蕩至發麻,所以在他感知到這股氣息的時候,他的身體出現了一絲遲疑。
朝霞中飛出第四隻鳥,在老者來不急反應之前便撞入了老者身體。
墨色的元氣從老者身體裏被逼了出來,元氣入體,並未對老者的身體造成任何傷害,卻是乘著老者體內氣息的紊亂,將墨色元氣的隱患盡數消除,其中幾條元氣流動的路線,竟隱隱的勾勒出一條將墨色的元氣與老者原本的功法相融的路徑
盡管這路徑還很粗糙,但是以老者的眼力和能力,這已經足夠他完善此法。
“論賦,我果然比不過你。”老者從從空中一步一步的走回山前。
“你錯了,無論什麽,你都比不過我。”墨銘的身體微微後仰,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竹椅上,臉上掛滿了如同孩童般的笑容。
老者不置可否,隻是靜靜的看著這個生命即將走向盡頭的人。
一道道晶瑩的符線在山間顯現出來,整座山散逸的青色元氣逐漸在山頂開始聚集,濃鬱的元氣甚至凝聚成一滴滴雨水。
這些雨滴有些落在地上,本已在戰鬥中毀掉的草木瘋狂的生長,有些穿過少年的身體。
而其中的絕大多數卻是進入老者的身體,老者皺紋一點點的消失,竟然變得年輕了起來,最終定格在了中年的模樣。
“我來送你,你應該很高興。”如今已是中年的老者最後道。
清風如水,洗去漫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