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天空盡頭的角落
黑夜過去,地平線的第一抹光終於照入了這片大地。
冰山間響起了低沉的號角,黑暗的眼神漸漸褪去,寒風在幽穀中無聲遊蕩,徘徊在冰山與雪原的幽靈們跪拜著漫長的晝夜……
雪原上一抹黑影飛速的奔行,在他的頭頂,光明與黑暗將空分成了黑白分明的兩個世界,一邊是黑夜,一邊是白晝。
黑白的界線緩緩推移,陽光越過黑影的身體,在雪原盡頭顯現出一座座的冰山,地就像是一幅畫被緩緩的揭開。
黑影全力追逐著光影,身後的風雪被他拉出一片空白。
不刻,黑影便停在了冰山腳下。
圍繞著黑影的風雪散盡,露出一個身穿星袍的男子,男子看起來很年輕,一雙深邃的眼睛下卻仿佛裝有無底深淵。
他的身前坐著一位青衣老者,老者渾身掛滿了冰碴,像是一個冰雕。男子望著老者身後高聳入雲的冰山,微微的歎了口氣。
“看來你這一路走的不太順利。”老者開口道。
男子不話,隻是將身上的包袱扔在地上,麵對老者坐下,取出一個酒袋,自顧自的喝著酒。
老者見狀也不惱,隨手招來一個酒袋。
“我記得,書院有過禁酒令,還有……那是我的酒。”男子開口的瞬間,空氣仿佛變得更加寒冷,連風雪下落的速度都慢了幾分。
老者先是一愣,隨即仰頭咕咚咕咚的將酒袋裏的酒一飲而盡,咧嘴笑著:“有麽?那從現在開始,禁酒令解除了。”
“到底,你們書院都是一群偽君子。”
老者神色不變,輕聲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書院,從來都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男子不再理會老者,雪原再次恢複了平靜,縹緲的號角聲早已停了,雪原上到處都是閃著太陽的金光,仿若一片水晶海。
雪依舊在下著,仿佛它就是這片地永恒的定律。
不知過了多久,雪原地平線的遠處,朦朦朧朧的有黑影在閃動。
“看來你回去的路也不太好走。”
“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男子扔下幹癟的酒袋,抖落身上的雪,轉身走入身後的風雪之中,風雪裏還殘留著他來時的氣息,這些他來不及掩蓋的氣息,就像一盞明燈,指引著追蹤而來的人。
“你們可知道,我明知道趕不上,為什麽還是來到了這裏?”風雪裏傳來男子平靜的聲音。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幾股劍意卻毫不掩飾的釋放了出來。
老者笑著搖了搖頭,隨手又招來一個酒袋。
“你們大概忘了,我不僅是摘星樓的少主,還是書院的學生……”
雨水從屋簷滴落,沿著青石的街道流向城外,酒肆的幡被吹的嘩嘩作響。
一支從北方而來的商隊停在了這裏,幾個大漢給馬車蓋上油布便匆匆的進了酒館。
離著城門的酒館本就不大,加上突如其來的大雨,此時更顯得嘈雜不堪。
“哪來的乞丐,出去出去。”
店二將一個破破爛爛的乞丐推倒在屋簷下,雨水瞬間將乞丐淋濕,乞丐掙紮著爬起來,蜷縮在牆角下,凍的發白的嘴唇和手指微微顫抖著。
已然入夏,這場暴雨卻比春雨還要寒冷。店二的記憶裏從來沒有遇到這樣邪門的氣,所以他決定趕快趕走這個乞丐,死在這裏可就麻煩了。
而就在他準備動手的瞬間,他感到了一股莫大的恐懼,店二本能的想要逃走,身體卻僵在了原地。
城裏走來一個人。
雨漸漸的變得大了起來,打在屋頂和街道的雨滴飛濺著發出不同音調的聲音,然而來人先前出手透出的氣息,卻是讓嘈雜的酒館驟然變得安靜起來。
那是一股殺意,在這座城裏能擁有這種殺意的人,隻有軍人,而殺意之純粹,能到如此驚人地步的人,卻隻有一人。
鎮北侯,吳柢。
這位整個王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王侯,踩著積水,不急不慢的走向這座酒館。
先前入館的大漢為首一人的身體開始微微的顫抖,右手不自覺的伸向腰側的刀柄,這樣的氣息太過熟悉,來自北方的人,怕是沒有人不熟悉這股讓整個塞北都膽寒的氣息。
吳柢並未在意大漢的動作,隻是走到乞丐麵前伸出手,輕輕的將他拉了起來。
“一壺酒,一碗麵。”
直到聲音傳來,店二才發現自己已經可以控製自己的身體,他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掌櫃,飛快的奔向了後廚。
吳柢拉著乞丐在門口女子的對麵坐下。
女子一身紅裙,眉眼間隱隱的有一絲憂色,她旁若無人的喝著桌上的酒,對吳柢的到來毫不在意。
吳柢坐著也不話,隻是靜靜的看著桌麵,酒館裏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酒已經端了上來,乞丐開始吃麵,他吃的很慢,比一般人吃的還要慢。直到他緩緩的將一碗麵吃的連湯都不剩時,他聽到了一句讓他不能理解的話。
“你願意跟我走麽?”話的是紅裙女子,女子並未看乞丐,隻是盯著自己手裏的酒杯,但乞丐知道這句話是給他自己的。
所以他問道:“去……去哪兒?”
“一個很遠的地方,遠到空的盡頭……”
乞丐低頭看著身前的空碗,想了想,轉頭看向了身旁的吳柢。一個人的選擇,並不需要太多的言語。
然後吳柢抬頭,直視著紅裙女子的眼睛。
“所以你還是決定要出手?”紅裙女子直視著這位年輕的王侯,出了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
“你知道我們的選擇。”吳柢拿起酒杯,斟了一杯酒。
酒館裏吹起了一陣風,這風仿若憑空出現一般,直接穿過了連綿的雨線,吹到了眾人身上。
在紅裙女子的感知裏,這方地乃至這座城裏莫名的寒意,在這片刻之間,盡數湧入到了吳柢身前的酒杯裏。
她看了看這場雨,又看了看吳柢蒼白的臉和他身旁一臉迷茫的乞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雪白的脖頸上浮起一抹紅暈。
“鎮北將士的殺意,確實當得上好酒。”
“之角待著不好嗎?”吳柢看著她問道。
酒館裏響起了幾聲低呼,能站在這座城裏的人,大都不是普通人,而能讓吳柢借整個鎮北軍的殺意親自出手的,更當不是一般的貴人,隻是之角這三個字卻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
“很好,但是沒有以前好,以後也不可能再更好。”
“你們出手,便隻會變得更壞。””
“那要看誰能贏到最後。”
吳柢沉默,他並不認為來自之角的他們能贏得什麽,想必下也沒人能覺得他們可以贏得什麽,可是他們卻真的這麽做了。
這一刻他想到了皇城外的花海、冰原上的飛雪、重山下的劍意、深淵裏的折扇…………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給我出手的機會?”
“那你之前為什麽又要出手?”
之前,自然就是指吳柢阻止店二的那次,那樣狀態下的他本不應該出手。
“這不一樣。”吳柢明白她想什麽,但自己是這裏的王侯,盡管是一個乞丐,那也是他的臣民,這樣的理由,顯然不夠。
紅裙女子點點頭,繼續道:“我在兩界淵的時候聽三師弟過,你不僅是整個王朝最年輕,而且是最富傳奇的王侯,雖然他認為你跟大多數人一樣隻是個呆子,我卻有些好奇。”
“況且……這酒的味道還不錯,我可以省掉不少力氣。”
女子完,便拿起身旁的雨傘向酒館外走去。
吳柢盯著她手裏的雨傘,忽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雪白的雨傘上隱隱浮現的紋絡,刺痛了他的眼睛。
雨依舊滴滴答答的下著,落在女子的身旁,流過她的腳下,就像一根根線,一根根同雨傘上一般的線。
她仰頭看了一眼如山般壓抑的雲層,開心的笑了起來,她笑的很好看,眉間的憂色一掃而空,酒館外仿佛綻開了一朵紅蓮。
然後她撐開了手裏的傘,陰沉的空下盛開了另一朵巨大的紅蓮,無數熾熱的地元氣攜裹著冰冷的殺意衝向高空,晶瑩的雨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消融。
吳柢咳嗽的更加厲害,整個身體都隨著一起顫抖,陽光透過重重雲層照了下來,紅裙女子持傘而立,影子灑在青石的街道,隱約有知了的聲音傳來……
酒館內的眾人震驚的看著陽光下女子的身影,感受著空氣裏元氣的變化,沉默的站了起來。
街道兩旁的房屋裏走出越來越多的人,他們一言不發,散發著各不相同的或強或弱的氣息,靜靜地看著紅裙女子,在更遠處有數隊身影匆匆掠向這裏…
這時,城裏走來又一個人。
來人背著一把闊劍,穿著一件布滿狹長裂口的灰衫,走到女子身前,撓了撓自己的光頭,憨憨的喚了聲:“大師姐。”
女子頜首,笑著道:“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