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變異
他們把我放進了下麵漆黑、陰濕的洞穴裏,這時所有的聲音都變得遙遠而模糊起來。棺材落到底部時震動了一下,接著傳來雨點般的聲音,人們開始把泥土一把把地撒向棺材蓋。
之後是長久的沉默,最後掘墓人開始用鏟子把泥土填進墳墓。
泥塊最初落下來時像磚頭一樣,沉重的撞擊聲把棺材震得微微發顫。
最後,墳墓填滿了,泥土堆積在我和上麵的世界之間,活人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輕,成了一片模糊的低語。
到了最後是一陣輕輕的拍打聲,他們在把土拍打平實。
接著便是徹底的寂靜。
我躺在萬籟俱寂的黑暗中。聽著泥土被壓實,幻想著聽見蠕蟲在泥土中朝我爬來。我本來以為會很嚇人,沒想到實際上很安寧。我覺得待在這下麵非常安全,世界上任何人都傷害不到我。
我花了一些時間回想過去的幾個星期:那張怪物馬戲表演的傳單,那股使我閉上眼睛、盲目地摸索戲票的奇怪的力量,我第一眼看見那個黑乎乎的劇場時的印象,還有我站在那裏目睹亞瑟和布萊恩對話的那個冰冷的樓廳。
有那麽多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如果我沒有抓到票,我就不會在這裏。如果我沒有去看馬戲表演,我就不會在這裏。如果我沒有留下來觀察亞瑟想做什麽,我就不會在這裏。如果我沒有去偷八腳夫人,我就不會在這裏。如果我拒絕了布萊恩提出的條件,我就不會在這裏。
這真是一個充滿“如果”的世界,可是又能怎麽樣呢?現在木已成舟,發生的已經發生。如果我能及時返回……
然而我不能。過去的一切永遠不會再回來。現在最好的辦法是不再往回看,而應該忘掉過去,將眼光放在現在和將來。
時間一小時地過去,我漸漸會動了。一開始是我的手指,它們彎起來攥成拳頭,從我的胸口滑了下去——負責喪葬的人把它們交叉著放在我的胸口。我慢慢地曲伸了幾次,消除手心裏那種癢酥酥的感覺。
接著,我的眼睛睜開了,可是並沒有多大用處。不管眼睛是睜著還是閉著,在這下麵都沒什麽區別:完全漆黑一片。
感覺回來了,疼痛也跟著回來了。我從窗口摔下去時把背摔傷了,現在疼得要命。我的肺,還有心髒——因為已經不習慣跳動了——也隱隱作痛。
我的腿在抽筋,脖子僵硬。我身上惟一不痛的地方是我的右腳大拇指!
就在我開始呼吸的時候,我擔心起了棺材裏的空氣。布萊恩說我可以在昏迷狀態下存活一個星期,不需要吃東西或上廁所,也不需要呼吸。可是現在我又開始呼吸了,我意識到這裏麵空氣很少,而我消耗得很快。
我沒有緊張。緊張會使我大口喘氣,用掉更多的空氣。我保持平靜,呼吸得又輕又慢。我盡量一動不動地躺著:運動也會使呼吸加快。
我沒有辦法知道時間。我試著在頭腦裏數數,可是數著就糊塗了,隻好再從頭開始。
我默默地唱歌,講故事給自己聽。我真希望他們埋我時給我在下麵放一台電視機或收音機,但我猜想死人一般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
時間過得真慢啊,似乎過了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耳邊終於傳來掘土的聲音。
他的速度比所有的普通人都快,快得仿佛不是在挖掘,而是在把土呼呼地往外吸。不到一刻鍾,他就挖到了棺材。這麽短的時間一定可以破記錄了。可對我來說,我巴不得他再快一些呢。
他在棺材蓋上敲了三下,然後就開始撬蓋子了。他花了兩三分鍾的時間就把蓋子撬開了,我發現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我從未見過的美麗夜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坐起身來,忍不住咳嗽了幾聲。這是一個比較黑的夜晚,但在地下熬過這麽長時間以後,它在我看來就像白天一樣明亮。
“你沒事吧?”布萊恩問。
“我覺得悶得要死我有氣無力地笑了一下。
他聽了我這句玩笑話,臉上露出了微笑。“站起來,讓我檢查他說。我站起來時疼得齜牙咧嘴,渾身都像針刺一般。他用手指輕輕撫摸我的後背,然後是我的前胸。
“你真走運,”他說,“沒有摔斷骨頭。隻是有點兒擦傷,過兩天就長好了他手一撐跳出了墳墓,然後俯下身來拉我。我仍然渾身僵硬、酸痛。
“我覺得我像一隻擠爛了的針墊我抱怨說。
“這些感覺要過幾天才會消失,”他說,“可是不要擔心:你的身體狀況不錯。我們還算走運,他們今天就埋葬了你。如果他們耽擱一天才把你埋下去,你的感覺還要難受得多呢他重新跳進墳墓,蓋上棺材蓋。上來以後,他拿起鐵鍬,開始把泥土鏟回去。
“需要我幫你一把嗎?”我問。
“不用,”他說,“你隻會妨礙我。去散散步吧,活動你渾身發僵的骨頭。我要走的時候再叫你“你把我的包帶來了嗎?”我問,他朝旁邊的一塊墓碑點了點頭,我的那隻包就掛在那裏。
我把包拿在手裏,檢查他是不是翻看過。看樣子他沒有侵犯我的隱私權,但我不敢肯定。我隻能聽信他的話了。其實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日記裏的內容他已經全部知道了。
我在墳墓間散步,看看我的四肢還靈不靈活。我甩動著腿和胳膊,盡情地享受著這份感覺。任何感覺,哪怕是針刺般的疼痛,也比什麽感覺都沒有強啊。
我的視力比以前更強了。我能夠看出幾米外墓碑上的姓名和日期。這就是我身體裏吸血鬼的血在起作用。吸血鬼不是一輩子都生活在黑暗中嗎?我知道我隻是一個半吸血鬼,但也同樣——突然,就在我想著我的新本領時,一隻手從一個墳墓後麵伸了出來,一把捂住我的嘴巴,把我撂倒在地,拖到了布萊恩看不見的地方!
我搖了搖頭,張開嘴巴剛想喊叫,突然看見了一樣東西,我頓時呆住不動了。那個襲擊我的人,不管他是誰,手裏拿著一把錘子和一根大木樁,樁尖不偏不倚地對準了我的心髒!
“隻要你敢動一動,”襲擊我的那個人警告道,“我就把它刺進你的心髒,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這句話嚇得我渾身冰涼,可是說出這句話的那個熟悉的聲音更讓我膽戰心驚。
“亞瑟?”我喘著氣問,我的目光從樁尖抬起,尋找著他的臉。沒錯,就是他!他想顯得勇敢一些,可實際上非常害怕。
“不許說話!”他壓低聲音說,俯下身子躲在石柱後麵,“我可不想讓你的朋友聽見“我的噢,你說的是布萊恩我說。
亞瑟譏諷地說,“我可不管你叫他什麽。他是個吸血鬼,這才是我關心的“你到這裏來做什麽?”我小聲問。
“抓吸血鬼他粗聲惡氣地說,又用木樁捅了我一下,“哼,瞧瞧吧:看樣子我一下子逮住了兩個!”
“聽著,他瞪著眼睛,然後把木樁縮回了幾厘米。
“你為什麽到這裏來?”我問,“你怎麽知道該來?”
“我一直在跟蹤你他說,“自從我看見你對愛勒貝拉做了那件事以後,整個周末我都在跟蹤你。我看見布萊恩進了你家。我看見他把你從窗戶中扔了出來“原來溜進起居室的那個人就是你!”我吃驚地說,想起了那個神秘的半夜來訪者。
“是的他點點頭,“醫生很快就簽了你的死亡證書。我想親自檢查一下。看你是不是還活著“往我嘴裏放的那張紙?”我問。
“是石蕊試紙。如果把它貼在潮濕的表麵,比如貼在活人的身體上,它就會變顏色。就是這個,還有你手指上的傷痕,向我泄露了秘密“你知道手指上的傷痕是怎麽回事?”我驚訝地問。
他停住話頭,偏過腦袋。我這才發現我已經聽不見掘土的聲音了。一時間四下裏一片寂靜。然後布萊恩壓低了的聲音從墓地那頭傳來。
“安東,你在哪兒?”他喊道,“安東?”
亞瑟嚇得臉色完全變了。我可以看見他的心在怦怦亂跳,看見大滴的汗珠順著他的麵頰滾落下來。他嚇傻了,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沒有考慮到這樣的情況。
“我很好我喊道,嚇得亞瑟驚跳起來。
“你在哪兒?”布萊恩問道。
“在這兒我回答道,一邊站了起來,毫不理會亞瑟的木樁。“我的腿沒有力氣,所以躺下來歇了一會兒“你沒事吧?”他問道。
“我挺好的,”我說,“我再休息一會兒,然後起來走走試試。你準備好了就叫我一聲我重新蹲下來,麵對著亞瑟。他看上去不像剛才那樣勇敢了。木樁的尖頭指著地麵,不再對我構成威脅。他的整個身體都可憐兮兮地耷拉著,我感到很同情他。
“你為什麽到這裏來,亞瑟?”我問。
“為了殺死你他說。
“殺死我?天哪,為什麽?”我問。
“你是個吸血鬼,”他說,“還需要別的理由嗎?”
“可你對吸血鬼不反感,”我提醒他,“你自己還想成為吸血鬼呢“是啊他惡狠狠地吼道,“你完全是胡說,”我歎著氣說,“我根本不想成為吸血鬼。我之所以答應加入他一夥,是為了救你的命啊。如果我不當他的助手,你就死了“編得跟真的似的他輕蔑地說,“想想吧,我以前還相信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哈哈!”
“我是你的朋友!”我喊道,“別再給我編這些哭哭啼啼的傷心故事了他哼著鼻子說,“你策劃這件事有多久了?你一定是在怪物馬戲表演的那天夜裏就去找他了。你就是那樣弄到八腳夫人的,是不是?你做他的助手,他就把蜘蛛送給了你“不是的,亞瑟,不是那樣的。你千萬不能那樣想可是他不相信。
我從他眼睛裏看得出來。不管我說什麽,都無法改變他的想法。在他看來,是我背叛了他。我偷走了他覺得本來應該屬於他的生活。他永遠也不會原諒我。
“我要走了他說著準備往遠處爬去,“我就要找到你,殺死你他發著誓,“我要成為世界上最優秀的吸血鬼殺手,不管你躲到什麽洞穴裏,我同樣都找得到。不管是洞穴,是岩石,還是地窖,我都找得到!”
“如有必要,我要追蹤你到世界的盡頭他臉上閃著瘋狂的光,“你和你的師傅。我找到你們後,就用帶鋼尖的木樁刺穿你們的心髒,然後砍下你們的腦袋,往裏麵塞滿大蒜。然後我還要把你們燒成灰,撒進流動的河水裏。我不會留下一點後患。我要保證你再也不會從墳墓裏爬出來!”
他停住了,掏出一把小刀,在左手心裏劃了一個小小的十字。他舉起手,我看見鮮血從傷口裏流了出來。
“我憑著這血起誓!”他宣布道,然後轉身跑了,幾秒鍾後就消失在黑夜的陰影中。
我完全可以順著血跡去追他。如果我喊來布萊恩,我們就能追到他,讓亞瑟?艾文連同他的威脅統統完蛋。這樣做應該是明智的。
可是我沒有。我做不到。他是我的朋友啊……
我回來時,布萊恩正在把土堆弄平。我在一旁看著他幹活。鐵鍬又大又重,但在他手裏仿佛是紙片做的。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力氣,也不知道我將來會有多大力氣。
我考慮要不要把亞瑟的事告訴他,但又害怕他會去追他。亞瑟受的磨難已經夠多了。而且,他的威脅也隻是嘴上說說而已。過不了幾個星期,他的注意力被新鮮事吸引過去後,他會忘記我和布萊恩。我希望這樣。
布萊恩抬頭一看,皺起眉頭。“你真的沒事嗎?你看上去很緊張“你在棺材裏待一天試試看我回答道。
他大聲笑了起來。“山少爺,我在棺材裏待的時間比許多真正的死人還多呢!”他最後使勁兒拍了一下墳墓,然後把鐵鍬捏成碎片,扔得遠遠的。
“僵硬的感覺是不是沒有了?”他接著問道。
“比剛才好一些,”我扭動著我的胳膊和腰肢,“我可不想經常裝死“不會了,”他沉思地說,“唉,多半不會再有這個必要了。這是挺危險的一招。許多環節都有可能出問題我瞪著他。“你對我說過我會非常安全的我說。
“我沒有說實話。有時那種藥水會使患者朝死亡的方向走得太遠,他們就再也醒不過來了。而且我也拿不準他們會不會給你做屍體解剖。還有……你想要我全告訴你嗎?”他問。
“不想我厭惡地說,“我不想聽我氣憤地揮拳朝他打去,他很輕鬆地躲過了,一邊躲一邊哈哈大笑。
“你說這是很安全的!”我喊道,“你撒謊!”
“我隻能那麽說,”他說,“沒有別的辦法。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我生氣地問。
他聳聳肩膀。“那我就少了一個助手。不算什麽大的損失。我肯定能再找到一個“你……哦!”我狠狠地踢著地麵。我可以用許多話來罵他,但我不想在死人麵前說粗話。我準備以後再把我對他這套詭計的看法告訴他。
“準備走了嗎?”他問。
“再等一分鍾我說。
我跳到一個較高的墓碑上,四下環顧著這座鎮子。我從這裏看不到多少景物,但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這是我對這個地方的最後一瞥,所以我盡情地看著,把每一條漆黑的小巷都看做時髦的街道,每一個破舊的平房都看做酋長的宮殿,每一座兩層樓房都看做摩天大樓。
“過一段時間,你就會對離開一個地方習以為常了布萊恩說。
他站在我身後的石頭上,雙腳像踏在空氣上一般。他的臉色很陰沉。“吸血鬼總是在告別。我們從來不在任何地方待很長時間。我們永遠都要連根拔起,遷移到新的牧場。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他又說道。
“第一次是不是最難受?”我問。
“是的,”他點點頭說道,“但這滋味總是不太好受“我多長時間才能習慣它?”我真想知道。
“大概再過幾十年他說,“也許更長時間。
幾十年。聽他的口氣就像在說幾個月。
“我們永遠不能有朋友?”我問,“我們永遠不能有家,有妻子和孩子?”
“不能他歎了口氣,“永遠不能。
“那不是很孤獨嗎?”我問。
“孤獨極了他承認道。
我悲哀地點點頭。至少他現在說的是實話。我以前說過,我情願聽實話——不管實話多麽讓人難受,也不願意別人用假話騙我。隻有聽了實話,你才清楚自己的處境。
“好吧,”我說,從墓碑上跳了下來,“咱們走吧我拿起我的包,撣去沾在上麵的一些墓地的泥土。
“你如果願意,可以騎在我的背上布萊恩提出。
“不用了,謝謝。也許過一會兒會騎,但現在我想活動僵硬的腿腳“也好他說。
我揉揉肚子,聽著它咕咕叫。“從周日到現在,我什麽也沒吃,我餓了“我也餓了他牽著我的手,殺氣騰騰地朝我咧嘴一笑。“咱們去吃吧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不去想菜單上會有什麽。我緊張地點點頭,捏緊了他的手。我們轉身離開了墓地。就這樣,我們,吸血鬼和他的助手,肩並肩地邁開腳步,走進了夜幕中……
這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樣醒得很早。我和布萊恩是在天快亮時上床睡覺的,但是他要睡到天黑,而我卻可以起來在白天的世界裏活動。這是隻當個半吸血鬼的好處之一。
我用烤麵包加果醬做了一頓遲到的早餐,在旅館的電視機前坐了下來——即使是吸血鬼也必須吃一般的食物,光靠吸血不能維持體力。布萊恩不喜歡旅館,通常睡在露天,或舊穀倉、破房子和大土窖裏,我可住不慣。在野外睡了一星期後,我就直截了當地對他說我受夠了。他發了點牢騷,但最終讓步了。
這兩個月過得很快,我忙著學習怎樣當吸血鬼的助手。布萊恩不是個好老師,他不喜歡重複,所以我必須自己用心加緊學習。
我現在非常強壯。我能舉起很重的東西,能捏碎大理石。如果我和人握手,我得當心不要把他們的骨頭捏斷。我能做一整夜的引體向上,扔鉛球比任何大人都扔得遠。(有一天我量了量我扔的距離,再到書上一查,發現我創下了新的世界記錄!我興奮了一陣,但隨後意識到我卻不能跟人說。盡管如此,知道自己是世界冠軍還是很高興的。)
我的指甲特別厚,我隻能用我的牙齒把它們咬短:剪刀和指甲刀對我那堅硬的新指甲都沒有用。這指甲真是麻煩:我穿衣脫衣時老是把衣服劃破,把手插進兜裏時經常會把衣兜戳出幾個洞。
那天夜裏離開墓地之後,我們已經走出了很遠。一開始我們用吸血鬼最快的速度行進,布萊恩背著我,像兩個幽靈一樣在路上快速移動,快得人們都看不見我們。這叫做掠行。可是掠行很累,所以過了兩夜我們就開始搭乘火車和汽車。
我不知道布萊恩是從哪兒弄到乘車、住旅館和買食品的錢的。我沒見他帶有錢包和信用卡,可是每當他要付賬的時候,他總能拿得出錢。
我沒有長尖牙。我原來以為會長的,有三個星期,每天夜裏我都照鏡子看自己的牙,後來被布萊恩發現了。
“你在幹什麽?”他問。
“找尖牙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鍾,突然大笑起來。“我們不長尖牙,傻瓜!”他大聲說。
“可是……那我們怎麽咬人呢?”我疑惑地問。
“我們不咬人,”他告訴我,還在笑著,“我們用指甲劃開他們的皮膚吸血。我們隻在緊急情況下才用牙咬“那我不會長尖牙了?”
“不會。你的牙齒會比任何人的都堅硬,隻要你願意,就能咬斷皮肉和骨頭,但這很髒。隻有笨吸血鬼才用牙齒,而笨吸血鬼一般活不長,他們會被人抓住殺死的我聽了有些失望。在那些吸血鬼電影中,我最喜歡的東西之一就是他們的尖牙:吸血鬼露出尖牙時看上去多酷呀。
可是轉念一想,還是沒有尖牙好。指甲總是戳破衣服已經夠糟的了。要是我長出尖牙,把自己腮幫子上的肉咬下來,那可真是倒黴透了。
大多數吸血鬼故事都不符合事實。我們不會變形,也不會飛。十字架和聖水傷害不了我們。大蒜隻能給我們帶來口臭。我們有影子,也可以照鏡子。
但有些傳說是真的。吸血鬼沒法拍照和錄像。吸血鬼身上的原子有點奇怪,在膠卷上隻會留下一團黑影。我仍然可以拍照,但不管光線有多好,拍出來的照片都不清楚。
吸血鬼跟老鼠和蝙蝠的關係不錯,和有些書和電影上說的不同,我們不會變成老鼠或蝙蝠,但這些動物喜歡我們——它們從血液的氣味中聞出我們和人不一樣,經常在我們睡覺時依偎上來,或者到我們身邊來找零食吃。
狗和貓卻由於某種原因憎恨我們。
陽光可以殺死吸血鬼,但沒有那麽快。一個吸血鬼可以在日光下走動,隻要他裹上厚厚的衣服。他很容易曬黑,一刻鍾後皮膚就會發紅。四五個小時的陽光會把他曬死。
當然,一根尖樁刺進心髒會使我們喪命,但子彈、刀子或電擊也能殺死我們。我們也會被淹死、壓死或感染某些疾病。我們比普通人結實。但並非是不可摧毀的。
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很多。布萊恩說我要過好些年才能知道所有的事情,才能獨立生活。他說,作為半吸血鬼要是不熟悉情況,不出兩個月就會沒命,所以我要像影子一樣跟著他,哪怕我並不想那樣。
吃完麵包加果醬,我坐著咬了幾小時指甲。電視裏沒什麽好節目,但我不想出去,因為沒有布萊恩帶著。我們在一個小鎮上,我看到人就緊張,總覺得他們會看穿我,知道我是什麽,舉著尖樁來追我。
夜幕降臨後,布萊恩揉著肚子走過來。“餓死了,我知道時間還早,但我們還是出發吧。我應該多喝一點那個童子軍笨漢的血。我想今晚我要再找一個人他揚起眉毛看著我。“也許這次你會和我一起吸“也許我說,但我知道我不會。我發過誓不做這種事。也許我必須喝動物的血才能活下去,但我永遠不會以自己的同類為食,不管布萊恩說什麽,不管我的肚子餓得怎樣咕咕叫。我是個半吸血鬼,這不假,但我還有一半是人。想到要襲擊一個活人,我心裏就充滿恐懼和厭惡。
血……
布萊恩花了很多時間給我講血。它對吸血鬼至關重要。沒有它,我們就會衰竭,變老和死亡。血能使我們保持年輕。吸血鬼衰老的速度是人類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說每十年才長一歲),可是如果不吸人血,我們就會比人老得還快,也許一兩年內就會長二三十歲。作為半吸血鬼,我的衰老速度是人類的五分之一,我不像布萊恩那樣要吸那麽多人血,但還是必須吸一些才能活下去。
動物(狗、牛、羊)的血能幫吸血鬼頂一陣子,但有些動物的血他們——我們——不能喝:比如貓血。吸血鬼要是吸了貓血,那就跟服了毒藥一樣。猴子、青蛙,以及大多數魚類和蛇的血我們也不能喝。
布萊恩還沒把所有的危險動物都告訴我。有一大堆呢,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分清哪些是安全的,哪些是危險的。他建議我每次嚐新東西前都問一下。
吸血鬼每隔一個月左右就必須吸一些人血。有很多吸血鬼每周吸一次,這樣每次可以少吸一些。如果你每個月吸一次,那就必須吸很多。
布萊恩說長時間不吸人血是危險的。他說饑渴會使你吸得過量,結果可能會把人弄死。
“經常吸血的吸血鬼能夠控製自己,”他說,“而等到非吸不可時才吸,就會瘋狂地猛吸。我們體內的饑渴要靠進食才能得到控製鮮血是最好的。你如果吸活人的血,血的營養很充分,就不用吸很多。但人一死,血就會變酸。如果你吸死人的血,你就必須吸很多。
“一般的原則是,死了一天以上的人,他的血千萬別吸布萊恩說。
“我怎麽知道一個人死了多久呢?”我問。
“血的味道不同,”他說,“你要學會區分好血和壞血。壞血像酸牛奶,隻不過比酸牛奶還要難喝“吸壞血有危險嗎?”
“有。它會使你生病,使你發瘋甚至死掉我們可以把鮮血裝在瓶裏,隨便保存多長時間,以備急用。布萊恩的鬥篷下就藏著幾瓶鮮血。他有時吃飯時喝一瓶,就像喝一小瓶葡萄酒。
“你能靠瓶裏的血活下去嗎?”一天夜裏我問他。
“能活一段時間,”他說,“但是長期下去不行“你是怎麽裝血的?”我打量著一個瓶子,好奇地問。它很像試管,隻是玻璃厚一點,顏色深一點。
“這裏頭有技術,”他說,“下次裝血時我讓你看看血……
它是我最需要的東西,也是我最恐懼的東西。如果我吸了一個人的血,那就再也無法回頭了。我就會當一輩子吸血鬼。如果我不吸人血,也許還有可能重新做人。也許我體內吸血鬼的血液會消耗掉,也許我不會死,隻是我身上屬於吸血鬼的那部分會死掉,然後我就可以回到我的家人和朋友身邊。
這個希望很渺茫——布萊恩說過我不可能再變成人,我相信他的話,但這夢想是我惟一的希望。
日出日落,我們繼續流浪,從小鎮到鄉村再到城市我和布萊恩相處得不是太好。雖然他對我不錯,但我無法忘記是他把吸血鬼的血液注入了我的體內,使我不能和家人團聚。
我恨他。有時在白天,我真想趁他睡著時把一根尖樁刺進他的胸膛,然後自己一個人過。要不是知道我離開他活不下去,我也許就動手了。眼下我還需要這個暮**先生,但是等到我能夠照顧自己時……
我負責照看八腳夫人,給它找吃的,訓練它,打掃它的籠子。我不想幹這些——我恨那隻蜘蛛,幾乎像恨那吸血鬼一樣。但布萊恩說我曾經把它偷在身邊,所以我可以照看它。我時而會逗逗它,但沒什麽心情。它已經不再能引起我的興趣,隨著時光的流逝,我逗它的次數越來越少。
流浪的一個好處是能去許多我以前沒去過的地方,看到各種風景。我喜歡旅遊,可惜我們總是在夜裏出行,看不到多少東西!
一天,布萊恩睡覺時,我在屋裏待膩了,就想溜出去。但我怕他睡醒時我還沒有回來,就在電視機上留了一張紙條。我兜裏沒幾個錢,也不知道我要到哪裏去,但這沒關係,隻要能到外麵一個人待會兒就好。
這是一個大鎮子,可是很安靜。我逛了幾家玩具店,在店裏玩了一些免費的電子遊戲。我玩電子遊戲一向不很高明,但現在反應能力和動作技能提高之後,我幹什麽都得心應手。
我一口氣玩通了好多級速度遊戲,在武術比賽上打倒了所有對手,又在科幻曆險中射死了天外飛來的所有外星人。
我接著在鎮上閑逛,沿路有很多噴泉、雕塑、公園和博物館,我都津津有味地看了。可是參觀博物館時,我想起了媽媽,心裏難過起來。每當想到爸爸媽媽或布蘭琪時,我就感到孤獨和悲傷。
我看到一群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在一塊柏油場地上玩曲棍球,每方有八名隊員。大多數人拿著塑料球棍,少數幾個拿的是木球棍,他們用一個白色的舊網球當曲棍球。我停下來觀看。
幾分鍾後,一個男孩走過來打量著我。“你從哪兒來?”他問。
“鎮外,”我說,“我跟我爸爸住在旅館裏我討厭管布萊恩叫爸爸,可是這樣說最安全。
“他是鎮外來的男孩回頭對他的夥伴喊道,他們已經停止了比賽。
“他是亞當斯家族注:指根據美國連環漫畫家查爾斯?亞當斯(1988)的係列漫畫改編的電視係列片《亞當斯一家》中的家族。的嗎?”其中一人叫道,他們都笑了起來。
“什麽意思?”我不高興地問。
“你最近照過鏡子沒有?”那男孩問。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上衣,知道他們在笑什麽了。我看上去活像是從《奧利弗?退斯特》裏走出來的。
“我放衣服的包丟了,”我編了個謊話,“隻剩下這一身,過幾天我就會買新的“是該買了那男孩笑道,然後問我會不會打曲棍球。我說會,他就邀請我跟他們一起玩。
“你參加我們隊吧他遞給我一根球棍,“我們二比六落後。我叫邁克“我叫安東我也說了我的名字,一麵試著球棍。
我挽起褲腿,檢查了一下鞋帶。這時候對方又進了一球。邁克大聲詛咒著,把球帶回中場。
“你想助攻嗎?”他問我。
“當然“那就來吧他把球傳給我,自己跑到前麵去等我傳球。
我很久沒有打曲棍球了——在學校的體育課上,我們可以選擇曲棍球或足球,而我從沒放棄過一次踢足球的機會。可是現在球棍拿在手裏,球在腳邊,一切就像昨天一樣。
我試著從左向右擊了幾下球,看看自己是否還記得怎樣控製它,然後我抬起頭看準球門。我和守門員之間有七名球員,但沒有人衝過來攔我。我猜他們是覺得沒有必要,因為他們已經領先五個球了。
我開始衝鋒。一個大個兒男孩——對方的隊長試圖截住我,但我敏捷地閃過,甩掉兩個還沒反應過來的隊員,帶球繞過了第四個人。第五名隊員撲過來,球棍舉得和膝蓋一般高,可我輕鬆地跳了過去,驚呆了第六名隊員,在第七名也是最後一名防守隊員衝過來之前,我已擊球射門。
盡管我打得很輕,球卻以大大出乎守門員意料的力量,飛進了球門的右上角。球從牆上彈回,我騰空接住。
我微笑著轉身看看我的隊友。他們還在自己的半場,吃驚地望著我。我把球帶過中場分界線,輕輕放在地上,然後轉身對邁克說:“七比三他這才回過神,笑了起來。“好樣的!”他樂嗬嗬地朝隊員們眨了眨眼說,“這回咱們要過把癮了!”
我感覺好極了,控製著比賽的進程,快速回防,傳球準確無誤。我自己進了兩個球,又協助其他人攻進了四個,我們九比七領先了,而且勢頭不減。對方很惱火,要走了我們兩名最好的隊員,但還是沒有用。我可以把人都給他們,隻留下守門員,照樣能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後來比賽變得野蠻了,對方的隊長——丹尼一直企圖對我犯規,可是我反應很快,他每次舉起球棍或伸腿絆我,都被我跳過去了。後來他開始推我,踩我的腳,用胳膊肘撞我的手臂。這些都傷不了我,但是令我不快,我討厭輸不起的人。
最後,丹尼掐了我一個很疼的部位!就是吸血鬼也有極限。我大叫一聲,彎下腰,痛得臉都變了形。
丹尼得意地笑著,帶球一溜煙地跑了。
幾秒鍾後我直起身來,怒不可遏。丹尼已跑到半場,我猛追上去,把其他球員推到一邊——管他是對方的還是我方的。我撲到他身後,揮棍朝他腿上掃去。就是普通人這樣一擊也是很危險的,何況我是半吸血鬼——隻聽到一聲斷裂的脆響,丹尼慘叫著倒了下去。比賽立刻停止了。場上的每個人都聽得出一般疼痛和極度痛苦時發出的喊聲有什麽不同。
我爬起身來,心裏已經後悔了,真希望能夠收回自己的行為。我看看手中的球棍,但願它斷成了兩截,但願這就是剛才那聲脆響的原因。可是球棍依然完好。我打折了丹尼的小腿骨。
他的小腿奇怪地彎著,皮膚綻開了。血肉模糊中可以看到白色的骨頭。
邁克蹲下去查看丹尼的雙腿。他站起身來時,眼裏充滿了恐懼。
“你把他的兩條腿生生給打斷了!”他嘶嘶地說。
“我不是有意的我喊道,他掐了我的我指著腰下的那個部位。
“你打斷了他的腿!”邁克吼道,同時後退了幾步,周圍的男孩也一起向後退去。
他們怕我。
我歎了口氣,扔下球棍離開了。我知道要是我留下等到大人來,事情會更糟。沒有一個人來阻攔我。他們嚇壞了。我讓他們不寒而栗……安東?山……一個怪物。
我回到旅館時天色已黑。布萊恩已經起來了。我對他說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個鎮子。他看看我的臉色,點了點頭,開始收拾我們的行李。
那天晚上我們沒說什麽話。我一直在想當個半吸血鬼是多麽倒黴。布萊恩感到我有些不對勁兒,但沒有來問我。我不是第一次這樣悶悶不樂。他已經習慣了我的情緒波動。
我們找了一個廢棄的教堂睡覺。布萊恩睡在外麵的一張長凳上,我就著地板上的一堆苔癬和野草當床躺下了。
我醒得很早,把教堂和外麵的小墓地轉了個遍,轉了一整天。墓碑有年頭了,許多都有裂縫或覆著野草。我花了幾小時清理一小塊墓地,拔去雜草,從附近的小溪打來水衝洗墓碑。這使我暫時忘卻了曲棍球比賽。
旁邊有一個兔子洞,住著一窩兔子。時間長了,它們悄悄地靠攏來,窺視我在幹什麽。它們是一群好奇的小家夥,特別是幼兔。有一次我假裝睡著了,兩隻兔子一點地湊近,後來離我隻有半米遠。
等它們不可能再靠近時,我跳起來大喝一聲“砰!”它們像磷火一樣飄開了。有一隻栽了個跟頭,骨碌碌滾進洞裏去了。我覺得很開心。
下午我找到一家商店,買了些肉和蔬菜。回到教堂後我生起火,從布萊恩的長凳下麵拿出放鍋碗的包袱。我在包裏翻來翻去,終於找到了我需要的東西,一個小罐子。我小心地把它倒扣在地上,然後按了按底上一個突起的金屬。罐子像蘑菇一樣撐開了,折疊的夾層全部展開,五秒鍾之後就變成了一隻大鍋。我把它裝滿水,放在火上燒著。
包裏的鍋和盤子都是這樣的。布萊恩很久以前從一個叫艾瓦納的女人手裏買下了這批東西。它們的重量和普通炊具一樣,但因為可以折疊,攜帶起來比較方便。
我燉了一鍋菜,是布萊恩教我的,他認為每個人都應該學會做飯。
我把切剩的胡蘿卜和卷心菜碎屑拿到外麵,撒在兔子窩周圍。
布萊恩醒來後驚訝地發現午飯已經做好了——哦,在他看來是早飯。他聞了聞燉鍋裏飄出的香味,舔了舔嘴唇。
“我會習慣的他微笑道,然後打個哈欠,伸伸懶腰,撓撓他那頭橘黃色的短發,又抓抓他左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疤。這是他的一套例行程序。
我總想問他那道傷疤是怎麽來的,但一直沒有問。等我哪天晚上膽子大些的時候再問吧。
沒有桌子,我們隻好把盤子放在腿上。我從包裏取出兩個折疊的盤子,把他們打開,又取出刀叉。我把飯菜盛出,我們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吃完後,布萊恩用一塊絲巾擦了擦嘴,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
“味道很好他誇讚道。
“謝謝我回答。
我……唔……我想說他歎了口氣,“我一向不會繞彎子,所以還是直說了吧:昨天出了什麽事?你為什麽那麽不高興?”
我盯著我那幾乎空了的盤子,不知道自己願不願意回答。突然,我衝動地把一切都說了出來。從頭講到尾,中間幾乎沒有喘氣。
布萊恩仔細地聽著。我說完後,他想了一兩分鍾才說話。
“你必須習慣這些,”他說,“事實是我們比人類結實、敏捷和強壯。如果你跟人一起玩,就會傷害他們“我沒想傷害他,”我說,“這是個意外布萊恩聳了聳肩。“聽著,安東,如果你跟人來往,你就沒法防止這種事發生。不管你怎樣努力做得像個正常人,你永遠都不是。意外總是難免的“你是說,我不可能再有朋友了,是嗎?”我悲哀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我才這麽難過。我已經漸漸習慣不能回去看我的老朋友,可是昨天我才發現我連新朋友也交不了。我隻能跟你呆在一起,不能再有其他的朋友了,是嗎?”
他摸摸他的傷疤,噘起嘴唇。“不是這樣,”他說,你可以有朋友,隻要你小心一些。
你“沒有用!”我叫了起來,“你自己說了,意外總是難免的。就連握手也有危險。我的指甲會把她們的手腕割破的我慢慢搖了搖頭。“不,”我堅決的說,“我不想拿別人的生命去冒險。我這樣危險的人不能再交朋友了。而且,我也不可能交上真正的朋友“為什麽?”他問。
“真正的朋友之間沒有秘密。我永遠不能對別人說我是吸血鬼。我總要撒謊和偽裝。總是擔心他們會發現我的秘密,然後憎恨我“所有吸血鬼都有這個問題布萊恩說。
“但不是所有吸血鬼都是小孩子!”我喊道,“你是什麽時候變成吸血鬼的?你曾經是人嗎?”他點點頭。“對大人來說朋友不是那麽重要。我爸爸告訴我大人沒有許多朋友也能習慣。他們有工作、愛好和其他事情要忙。可是朋友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除了家庭之外。你把你的臭血灌進了我的身體,使我有家不能回。現在你又害得我永遠交不上一個朋友“多謝,”我氣呼呼地說,“多謝你把我變成了一個怪物,毀了我的一生我幾乎要哭了,可是我不想哭,不想在他麵前哭。於是我用叉子戳起盤中最後一塊肉,狠狠地塞進嘴裏,使勁地嚼著。
布萊恩在我發作之後一直沉默不語,我不知道他是生氣還是內疚。有一會兒。我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要是他背過身去說:“如果你是這麽想的,那我就離開你吧我可怎麽辦?
我正想道歉時,他忽然開口了,語氣溫和得令我吃驚。
“對不起,”他說,我不應該給你換血。這是個錯誤,你太小了。我小時候的事情離現在太遙遠了,我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是什麽樣兒了。我沒有想到你的朋友們,沒想到你會這麽想他們。我給你換血是個錯誤。可怕的錯誤。
他說不下去了。他看上去那麽痛苦,我幾乎同情起他來。但想到他對我做的事情,我又覺得很恨他。然後我看到他眼角有水珠,可能是眼淚吧,我又開始同情他了。我心裏很亂。
“好了,懊惱也沒有用我最後說道,“我們不能回到從前。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了,是不是?”
“是啊,”他歎道,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收回我可怕的禮物。但這是不可能的。吸血鬼的身份是終身的。一旦換血之後,就不可能再換回來了。
“不過,”他沉思地說,情況不像你想的那麽糟。也許他的眼睛眯了起來。
“也許什麽?”我問。
“也許我們可以為你找到朋友他說,“你不需要總跟我待在一起“我不明白我皺眉道,“剛才不是說我和人類來往不安全嗎?”
“我不是指人類,”他露出了笑容,我說的是有特異能力的人,像我們一樣的人。你可以把你的秘密告訴他們他傾過身來握住我的手。
“安東,你想不想回到怪物馬戲團去?”
我們談得越多,我越喜歡這個主意。布萊恩說馬戲團的演員會知道我的身份,把我接納為他們的一員。馬戲團的演員隊伍經常變化,幾乎總是有像我這般大的孩子。我可以跟他們一起玩。
“要是我不喜歡那兒呢?”我問。
“我們可以走他說,“我喜歡跟馬戲團一起巡回演出,但也不是特別迷戀。如果你喜歡,我們就留下來。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就繼續上路“他們不介意我跟著嗎?”
“你要幹活他答道,“高先生堅持每個人都要做事。你可以幫著擺椅子、掛燈泡、賣紀念品、在散場後打掃劇場,或者做飯。你會很忙的,但他們不會讓你勞累過度。我們會有足夠的時間上課我們決定試一試。至少可以有一個像樣的地方睡覺。老睡在地上把我的背都睡僵了。
布萊恩先要了解馬戲團在什麽地方演出,然後我們才能出發。我問他怎麽了解,他說他能搜索到高先生的腦波。
“你是說傳心術?”我想起亞瑟說過有的人可以隻用腦子交談,這叫傳心術。
“有點像布萊恩說,“我們不能用腦波交談,但我可以找到他的……他的光環。一找到光環,跟蹤他就不成問題了“我也能找到他的光環嗎?”我問。
“不能,”布萊恩說,“大多數吸血鬼——還有少數有特異功能的人有這種能力,但半吸血鬼沒有他坐在教堂中央,閉上眼睛,靜默片刻。然後睜開眼睛,站了起來。
“找到了他說。
“這麽快?”我問。“我以為要花很長時間呢!
“他的光環我搜索過很多次了,”布萊恩解釋說,“我知道怎麽找。找他就像在幹草堆上找一根針一樣“這不是很難的嗎?”
“對吸血鬼來說不難他咕噥道。
我們收拾東西準備出發時,我環顧著這座教堂。有個問題困擾著我,但我不知道該不該跟布萊恩說。
“說吧,”他突然說,嚇了我一跳,“你想問什麽就問吧“你怎麽知道我有問題要問?”我驚得目瞪口呆。
他笑了。“就算不是吸血鬼也看得出小孩子啥時候好奇。你有一個問題憋了好久了,是什麽呀?”
我深深吸了口氣,問道:“你相信上帝嗎?”
布萊恩古怪地看著我,緩緩點了點頭。“我相信吸血鬼的上帝我皺起眉頭。“吸血鬼也有神嗎?”
“當然,”他說,“每個種族都有自己的神:埃及人的神、印度人的神、中國人的神。吸血鬼也不例外“那天堂呢?”我問。
“我們相信天堂,它在星空的外麵。如果我們一生過得虔誠,我們死後,靈魂就會飄離地球,穿越無數的星星和星係,到達宇宙另一邊的神奇世界——那就是天堂“要是過得不虔誠呢?”
“就隻好留在地球上,像幽靈一樣,注定隻能永遠在這個星球上遊蕩我想了一會兒。“對吸血鬼來說,怎樣才算是虔誠的一生呢?”我問,“怎樣才能進天堂呢?”
“過得清白,”他說,“不要在不必要的情況下殺人,不要傷害人,不要糟蹋這個世界“吸血不是邪惡的嗎?”我問。
“不是,除非你把人弄死了布萊恩說,“即使是這種情況,有時也可能是好事“殺人可能是好事?”我不相信地問道。
布萊恩嚴肅地點了點頭。“人是有靈魂的,安東。人死了以後,靈魂會進入天國。但是有一種辦法可以把他們靈魂的一部分留在這裏。我們吸少量的血的時候,不會攝取一個人的靈魂。但如果我們吸得很多,就能使他們靈魂的一部分活在我們體內“怎麽會呢?”我皺著眉頭問道。
“我們吸人血的時候,會同時吸收那個人的一部分記憶和感情,”他說,“它們會變成我們自己的一部分。這樣,我們就會以他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會記得一些可能被遺忘的事情“比如什麽?”
他想了想。“我有一個好友叫帕裏斯?斯基爾,”他說,“他歲數很大了。好幾百年之前,他是威廉?莎士比亞的朋友“威廉?莎士比亞——那個寫劇本的?”
布萊恩點了點頭。“劇本和詩。但是莎士比亞的詩沒有全部記錄下來,他的一些最有名的詩篇都丟失了。莎士比亞臨死的時候,帕裏斯吸了他的血——是莎士比亞請求他這麽做的,這樣他就可以記住那些丟失的詩句,把它們記錄下來。如果沒有這些詩,這個世界會貧乏許多可是我頓了一下,“是不是隻有在一個人提出請求,而且是在他臨死的時候,才能那樣做呢?”
是的。殺死一個健康的人是邪惡的,但是吸臨死的朋友的血,保存他們的記憶和經曆他微笑道,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好啦,”他接著說,“路上再想吧,我們必須出發了收拾停當之後,我躍到布萊恩的背上,我們開始掠行。他還是沒有解釋他為什麽能走得這麽快。好像他並沒有飛跑。而是世界在飛快地後退。他說所有真正的吸血鬼都會掠行。
看著田野向我們身後退去,這種感覺很美妙。我們越過山丘,穿過廣闊的平原,走得比風還快。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我們仿佛被隔離在一個神奇的氣泡裏。
在掠行時我思考著布萊恩的話,用吸血來保存一個人的記憶,到底是怎樣的呢?我還是不大明白,決定以後再問問他。
掠行很辛苦,吸血鬼出汗了,我看得出他開始感到有些吃力。我取出一瓶人血,打開塞子,舉到他嘴邊給他喝。
他點頭表示感謝,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繼續趕路。
最後,天蒙蒙亮時,他收住了腳步。我從他背上跳下來,環顧四周。我們站在一條鄉間公路的中央,兩旁是田野和樹木,看不到一所房屋。
“怪物馬戲團呢?”我問。
“在前頭,還有兩三公裏布萊恩指著前方說。他跪到地上,氣喘籲籲。
“你不行啦?”我掩飾不住嗓子眼裏的笑聲。
“不是,”他瞪眼道,“我能走到,隻是我不想到那兒的時候滿臉通紅“你最好不要歇得太久,”我警告道,“天快亮了“我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他沒好氣地說,“我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黎明和早晨的界線。我們的時間足夠,還有四十三分鍾呢“隨你怎麽說吧“我沒瞎說他氣呼呼地站起來,往前走去。我等他走出去一點,然後追了上去,跑到他的前麵。
“快點走,老頭兒,”我嘲笑地說,“你落後了“你神氣吧,”他咆哮道,“等著瞧,看我不揪你的耳朵,踹你的屁股兩分鍾後他小跑起來,我們倆並排慢跑。我興致很高,幾個月來第一次這麽開心。有件事情可以盼望真好。
我們從一群衣衫襤褸的宿營者旁邊跑過。他們剛開始醒來活動。有兩個人朝我們揮揮手。他們的樣子很好笑:長頭發,奇異的服裝,還有稀奇古怪的耳環和手鐲。
營地上有不少旗幟和橫幅。我想看看上麵的字,但跑步的時候看不清楚,我又不想停下來。根據我的揣測,這些人好像是在抗議一條新的地方法律。
這條路非常曲折。在轉過第五個彎後,我們終於看到了怪物馬戲團,宿營在河岸的一片空地上,無聲無息——我想所有的人都在睡覺。要是我們開著車,不注意找大篷車和帳篷的話,很容易就錯過了。
馬戲團紮在這裏有點不可思議。附近沒有大劇場或大帳篷可讓怪物們表演。我想這一定是兩個鎮子之間的歇腳地。
布萊恩自信地在大篷車和小汽車之間穿來穿去。他知道往哪兒走。我跟在後麵,可沒那麽自信,我想起了那天深夜我從怪物們身邊溜過去偷八腳夫人的情景。
布萊恩在一輛長長的銀色篷車前停下來,敲了敲門。門幾乎立刻就開了,高先生巨人般的身軀出現在門口。他的眼睛在微光中顯得比平常更黑。要不是對他有所了解,我會發誓他沒有眼球,隻有兩個黑色的空洞。
“啊,是你,”他說話聲音很低,嘴唇幾乎不動,“我好像感覺到你在搜索我他打量著布萊恩,低頭看見了瑟瑟發抖的我。“你還把這孩子帶來了“我們可以進去嗎?”布萊恩問。
“當然可以。對你們吸血鬼應該怎麽說來著?”他微笑道,“想進就進?”
“差不多布萊恩答道。從他的笑容看,這是他們之間的一個老玩笑。
我們進篷車坐下。裏麵東西很少,隻有幾個架子,上麵放著馬戲團的海報和傳單,還有我見他戴過的紅色高帽和手套,兩件小擺設和一張折褥床。
我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回來了高先生說。他就是坐在那裏也顯得高大無比。
“我本來沒這個打算,隆冬?好怪的名字。不過,對他倒是挺合適的。隆冬?高,聽起來有種特別的味道。
“你們遇到麻煩了嗎?”高先生問。
“沒有布萊恩說,“安東不開心。我想他在這兒會好一點,和他的同類在一起“噢,”高先生好奇地打量著我,“我上次見你之後你走了很遠,安東?山“我寧可留在原來的地方我咕噥道。
“那你為什麽要走?”他問。
我瞪著他,冷冰冰地說:“你知道為什麽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們可以留下嗎?”布萊恩問道。
“當然高先生馬上回答,“很高興你們回來,真的。我們眼下正缺人手。排骨亞曆山大、塞弗和塞薩、鋼牙卡洛琳要麽休假要麽出差了。魔術四肢柯利弗德要來,但還沒有趕到。暮**和他的會表演的神奇蜘蛛會給演出增色不少“謝謝布萊恩說。
“那我呢?”我壯起膽子問。
高先生笑了。“你沒有那麽重要,”他說,“但同樣受歡迎我哼了一聲,沒說什麽。
“我們在哪兒演出?”布萊恩又問。
“就在這兒高先生說。
“這兒?”我驚叫道。
“你覺得奇怪嗎?”高先生問。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我說,“我以為你們隻在鎮上或城裏演出,可以有許多觀眾“我們總是有許多觀眾高先生說,“不管我們在哪裏演出,人們總是聞風而來。我們一般留在人多的地方,但現在是淡季。我剛才說了,幾位最好的演員不在,還有……其他一些人也不在高先生和布萊恩交換了一個神秘的眼色,我感到他們有什麽事兒瞞著我。“所以我們在此休整一下,”高先生繼續說道,“今後幾天都不表演,隻是休息“我們路上看到了一群宿營的人,”布萊恩說,“他們有沒有來找麻煩?”
“NOP戰士?”高先生笑起來,“他們忙著保衛那些樹和石頭,沒工夫來幹涉我們“NOP是什麽?”我問。
“保護自然戰鬥隊,”高先生解釋說,“是一些環保戰士,他們在全國各地奔走,阻止建造新的公路和橋梁。他們在這兒已經有兩個月了,不過很快就會離開“他們真的是戰士嗎?”我問,“有沒有手槍、手榴彈和坦克?”
兩個大人笑得前仰後合。
“他有時候挺傻的,”布萊恩在大笑的間歇中說,“可是他並不像看上去那麽笨我感到臉上發燒,但忍住了沒說話。我憑經驗知道,當大人笑你時,生氣是沒有用的,這隻會使他們笑得更厲害。
“他們自稱是戰士,”高先生說,“其實不是。他們把自己拴在樹上,把沙子倒進掘土機的引擎裏,往汽車路上撒釘子,諸如此類的事情為什麽我還想問,但布萊恩打斷了我。
“我們沒時間問問題了,再過幾分鍾太陽就出來了他起身和高先生握手,“謝謝你收留我們,隆冬“別客氣高先生說。
“我的棺材你還保留著吧?”
“當然布萊恩愉快地笑了,搓著手。“它是我一路上最想念的東西。又能睡在棺材裏真是太美了“這孩子怎麽辦?”高先生問道,“你要我們給他也打一口棺材嗎?”
“想都別想!”我叫起來,“我再也不要被放進那裏麵了!”我一想起被活埋在棺材裏的情景,就禁不住渾身發抖。
布萊恩笑道:“讓安東和別的演員住在一起吧,最好是和他年紀差不多的高先生想了想。“凱裏怎麽樣?”
布萊恩眉開眼笑。“對,我想讓他和凱裏搭伴是再好不過了“凱裏是誰?”我緊張地問。
“你會知道的布萊恩說著,打開了車門。“我把你留在高先生這裏,他會照顧你的,我要走了然後他就匆匆去找他那心愛的棺材去了。我回過頭來,看見高先生正站在我身後。不知道他怎麽這麽快就從對麵過來了。我甚至沒有聽到他站起來。
“我們走吧?”他說。
我咽了一口氣,點點頭。
他帶我穿過宿營地。天方破曉,我看見幾處大篷車和帳篷裏亮著了燈光。高先生把我帶到一頂灰色的舊帳篷前,裏麵住得下五六個人。
“這是一些毯子,”他遞給我一包毛毯,“還有枕頭我不知道他是從哪兒變出來的,離開大篷車的時候他手裏沒有這些。可是我累得不想問了。“你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等你醒了我會來給你分配工作。在此之前凱裏會照顧你我掀起帳篷的門簾向裏張望。裏麵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凱裏是誰?”我轉身問高先生,可他已經不在了,又是那樣無聲無息地迅速消失了。
我歎了口氣,把毯子緊緊抱在胸前,走進帳篷裏。我把門簾在身後放下來,然後靜靜地站在門內,等眼睛適應黑暗。我聽見有人輕輕地呼吸。並依稀看出帳篷那頭暗處有一個黑影睡在吊床上。我想另找個地方鋪床。我可不想我的同伴起床的時候絆在我身上。
我摸黑朝前走了幾步,突然,什麽東西在黑暗中向我滑來。我停住腳步,定睛細瞧,真希望我能看見(沒有星星和月亮時,就連吸血鬼看東西也很費勁)。
“喂?”我輕聲喊道,你是凱裏嗎?我是安東?山,你的新。
我打住了,滑行的聲音已經到了我的腳邊。我站在那裏,像生了根一樣。一個肉乎乎、滑膩膩的東西繞到了我的腿上。我立刻知道了它是什麽,但是直到它爬到我的半腰,我都不敢低頭看。最後,當它纏到我胸口的時候,我鼓足勇氣垂下眼睛,正好與它的目光相對,那是一條又粗又長、噝噝吐著信子的……蛇!
我嚇得一動不敢動,僵立了一個多小時,看著大蛇那死人一般冷漠的眼睛,等待它發起攻擊。
終於,朝陽透進帳篷帆布,吊床上的人影動了一下,打了個哈欠,坐起來環顧著四周。是那個蛇娃。他看到我時嚇了一跳,坐在吊床上朝後蕩去,舉起被單,仿佛想要自衛。然後他看見那條蛇纏在我身上,便鬆了口氣。
“你是誰?”他厲聲問道,“在這兒幹什麽?”
我慢慢搖了搖頭。我不敢說話,怕肺部的活動會引起大蛇的攻擊。
“你最好快回答,”他警告道,“不然我把你眼睛挖出來“我……我是東?山,”我結結巴巴地說,“是先生叫我的。他讓我你住在一起“安東?山?”蛇娃皺起眉頭,然後醒悟過來,指著我說,“你是布萊恩的助手,是不是?”
“是的我輕聲說。
蛇娃咧嘴一笑。“他知道高先生讓你跟我住嗎?”我點點頭,他笑了起來。“我還沒見過哪個吸血鬼連一點討厭的幽默感都沒有呢他從吊床上翻身下來,走到我身邊,捏住蛇頭,把蛇一圈圈解開。“沒事的,”他安慰我說,“其實你根本就沒有危險。這條蛇一直都在睡覺。你就是把它拽下來它也不會動的,它睡得可沉了“它在睡覺?”我尖叫道,“可是……它怎麽會纏到我身上來?”
他笑了。“夢遊唄!
“夢遊!”我瞪眼望著他。又望望那條蛇,它一直都沒有動一下。最後一圈蛇尾解開來,我終於能夠走到一邊,我的腿都站麻了。“一條夢遊的蛇我不自然地笑道,“幸好它沒有夢吃!”
蛇娃把他的寶貝放到一個角落裏,寵愛地撫摸著它的頭。“它就是醒著也不會吃你,”他告訴我,“它昨天剛吃了一隻山羊。像它這麽大個兒的蛇不用經常吃東西他離開那條蛇,掀開門簾走了出去。我趕緊跟出去,不願和那個爬行動物單獨待在一起。
在外麵我仔細地打量著蛇娃。他和我記憶中的一樣:比我大幾歲,長得很瘦,黃綠色的長發,窄窄的眼睛,手指和腳趾間有奇怪的蹼,身上覆著綠色、金色、黃色和藍色的鱗片。他隻穿著一條短褲。
“對了,我叫凱裏?封他伸出手,我們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很滑,但卻是幹的。我抽回手的時候手上粘了幾片鱗。它們像是彩色的死皮。
凱裏?封什麽?注:德語von,音譯為“封”,用於人名前,表示貴族身份,並非用作姓氏我問。
“就是凱裏?封,”他說,揉了揉肚皮,“你餓不餓?”
“餓了我說。然後就跟著凱裏去找吃的。
宿營地上熱鬧起來了。因為昨晚沒有演出,大部分演員和助手都睡得很早,所以起得比平時要早。
我被這忙碌的場麵吸引住了。沒想到馬戲團裏有這麽多人。我還以為隻有我和亞瑟在那晚的演出上看到的演員和助手呢。可是現在我發現他們隻不過是冰山的一角。至少有二十多人在散步、交談、洗衣、做飯,這些人我從來都沒見過。“他們是什麽人?”我問。
“是怪物馬戲團的脊梁凱裏答道,“他們開車、搭帳篷、洗衣、做飯、補戲服、打掃場地。事情可多了“他們是正常人嗎?”我問。
“大部分是他說。
“他們怎麽會到這兒來?”
“有些是演員的親戚。有些是高先生的朋友。有些是在路上碰到的,喜歡這兒,就留下來了“可以這樣嗎?”我問。
“如果高先生喜歡他們的話凱裏說,“怪物馬戲團裏總有空缺凱裏在一堆大篝火前停了下來,我也站住了。神手巴克(那個用手行走,比世界短跑冠軍跑得還快的人)正坐在一根木頭上休息,克裏斯汀(那個想長胡子就能長出胡子的胡子女士)在烤用木棍串著的香腸。還有幾個人坐著或是躺著。“早上好,凱裏?封神手巴克說。
“你好。巴克凱裏回答。
“你的小朋友是誰?”巴克懷疑地打量著我問道。
“他是安東?山凱裏說。
“就是那個安東?山?”巴克揚起了眉毛。
“正是凱裏調皮地一笑。
“什麽意思就是那個安東?山我不解地問。
“你在這裏很出名巴克說。
“為什麽?因為我是我壓低了嗓門半吸血鬼?”
巴克親切地笑了。“半吸血鬼並不新鮮。如果把我見過的半吸血鬼算成金幣,那我就有他皺著眉頭想了想,二十九個金幣。可是小孩半吸血鬼就不一樣了。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麽大的娃娃與吸血鬼為伍。告訴我:吸血鬼將軍來考察過你嗎?”
“誰是吸血鬼將軍?”我問。
“他們是?”
“巴克!”一位洗衣的女士喊道。他打住了話頭,心虛地回過頭去。“你覺得**會喜歡你到處亂講嗎?”她嚴厲地問。
巴克做了個鬼臉。“對不起,是早晨的空氣太新鮮了,我不大習慣。所以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希望他講講吸血鬼將軍,但這時候提問是不禮貌的。
克裏斯汀看看香腸,捋下兩根遞給我們。她走到我麵前時微笑著用一種奇怪的外語說了些什麽。凱裏笑了起來。“她問你喜不喜歡吃香腸,是不是吃素的“有意思!”巴克吃吃地笑了,“吃素的吸血鬼!”
“你會說她的話?”我問凱裏。
“會他自豪地說,“我還在學——這是我學過的最難的語言,不過在這裏隻有我一個人能聽懂她的話。我學語言很有天分他自誇道。
“是什麽語言?”我問。
“我不知道他皺眉道,“她不肯告訴我這聽起來挺怪,但我不想冒犯他。我拿了根香腸,微笑著表示感謝。我一口咬下去,又趕緊拿了出來,好燙!凱裏哈哈大笑,遞給我一杯涼水。我一口口地喝水,直到嘴巴恢複正常,然後朝香腸上吹氣,讓它冷卻下來。
我們跟巴克和克裏斯汀他們一起坐了一會兒,一邊吃香腸一邊聊天,曬太陽。草地上有露水,但誰都不在乎。凱裏把我介紹給每一個人。要記的名字太多了,所以我隻是微笑,握手,記住他們的麵孔。
沒多久高先生出現了。他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克裏斯汀身後,正伸手烤火呢。“你起得很早嘛,安東高先生說道。“我睡不著,我太我看看凱裏,笑著說太興奮了“我希望這不會影響你幹活高先生說。
“沒事兒,我精神頭足著呢我說。
“你肯定嗎?”
“肯定我喜歡聽這話他拿出一個大筆記本翻著。“看看今天給你找點什麽活兒幹他想了想。“告訴我,你會做飯嗎?”
“我會做燉菜,布萊恩教我的你有沒有做過給三四十個人吃的飯?”
“沒有太遺憾了,也許你可以學他又翻了兩頁。“你會做針線嗎?”
“不會你洗過衣服嗎?”
“用手洗嗎?”
“對沒有唔他又翻了一會兒,然後合上本子。“好吧,在我們為你找一個比較固定的活兒之前,你先跟著凱裏,幫他幹活吧。這樣行嗎?”
“我願意我說。
“你沒意見吧,凱裏?”他又問蛇娃。
“那還用說凱裏回答。
“很好,就這麽定了。在沒有進一步通知之前,你先由凱裏照管,按他的吩咐去做。等你那位同事起來以後,如果他願意,你晚上可以跟他在一起。我們要看看你適應得怎麽樣,然後再決定怎樣更好地發揮你的才能“謝謝我說。
“別客氣他回答。我以為他又會突然消失,但他卻轉過身慢慢地踱開,一麵吹著口哨,享受著早晨的陽光。
“嘿,安東,”凱裏用一隻帶鱗的胳膊摟住我的肩膀,“看來咱們是夥伴了。你覺得怎麽樣?”
“我覺得很好……夥伴兒!
“太棒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吞下最後一截香腸。“我們幹起來吧“先做什麽?”我問。
“做我們每天早晨的第一件工作,”凱裏說著就跑開了。“把我那條蛇毒牙裏的毒汁擠出來“啊,”我刹住腳步,“危險嗎?”
“除非它在我們擠完之前就咬人凱裏說,然後一看到我臉上的表情。他哈哈大笑,把我推進了帳篷。
凱裏自己擠完了毒汁——我大大鬆了口氣。然後我們把蛇拖出去,放在草地上,打了幾桶水,用非常柔軟的海綿給它渾身上下擦洗了一遍。
接下來,我們還要去喂狼人。他的籠子在營地後麵。看到我們走近,狼人咆哮起來。他看上去像我和亞瑟那晚看到的一樣狂暴和危險。如果我們靠得太近,他就搖晃著柵欄,朝我們揮拳頭——我們根本不敢靠近!
“他為什麽這麽凶?”我扔給他一大塊生肉,他伸手接住,撕咬起來。
“因為他是真正的狼人,”凱裏說,“而不隻是長著粗毛的人。他一半是人,一半是狼“用鐵鏈鎖著他,不是太殘忍了嗎?”我問,又扔了一塊肉給他。
“要是不鎖著,他就會瘋狂地殺人。人與狼的血液混合使他瘋狂了。他不會隻在饑餓的時候殺人。如果被放出去,他就會不停地殺人“沒有辦法治好嗎?”我為狼人感到難過。
“治不了,這不是病。不是他感染了,而是他生來就這樣。他就是這樣“怎麽會這樣呢?”我問。
凱裏嚴肅地看著我。“你真的想知道嗎?”
我望著籠子裏那個毛乎乎的野獸,他撕扯著生肉,就像撕扯棉花糖一樣。我吸了口涼氣,說:“還是算了吧我們又幹了一些別的雜活,削好晚上吃的土豆,幫著修理一輛汽車的輪胎,花了一小時油漆一輛大篷車的車頂。凱裏說大多數日子都是這樣,在營地上轉悠,看有什麽事要做,誰需要幫忙就幫一把。
傍晚,我們把一大堆罐頭和碎玻璃搬到了雙肚畢夏普的帳篷裏。這位超級大胖子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