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幻無依》 3
“可是說不定他們就悄悄的處置了小八呢？它那麽弱！不行我……”明胤說著已經不顧一切的往外衝。
他的胳膊被狠狠的拉住了，他扭過頭，驚訝的發現，拉住自己的人不是陳遊介，居然是……樓東來？！那個一路行來似乎沒有一秒進入過焦急狀態的友人，此時卻是凝住了全部的神情。
“小八跟你是有契約感應的，如果你並沒有感覺到什麽不妥，就表示此刻的它還是安全的！”
“你以為我為什麽一定要跟過來，我就是擔心你會這樣！”樓東來急促的說著，眼眸一瞬不瞬的盯著明胤。
仿佛有一股清泉兜頭澆過來，讓剛才還煩躁欲裂的頭腦瞬間被滌蕩的清淨澄明。
明胤突然明白了，為什麽自己一路行來都沒有煩躁不安。因為，樓東來。
樓東來一直在跟陳遊介拌嘴，吵架，找茬，其實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會去斤斤計較贅肉、身高、蚊子的嬌滴滴的貴公子。他既然執意要跟過來，這些所有的艱難原本就不是他會在乎的事情。可是他卻故意要那樣抱怨，鬧騰，其實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讓他的心緒不要那麽糾結緊張。
“沒錯，我和小八是有契約的，它有什麽我立刻會有所感應。它現在應該還是安全的。”明胤喃喃著，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心情終於徐徐的舒緩開來。
他抬眸，將目光投向那樹木掩映間的祭壇。此時，日暮西斜。瑰麗的晚霞在整個鞘師一族的棲息地裏柔和的籠罩著。
祭壇裏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樂曲聲。明胤的脊背，驟然一緊！是祭祀開始了嗎？！
隨著曲聲的響起，他看到了，原本在田間勞作的鞘師一族的人們停下了原本的動作，女人們也從屋裏走了出來，他們都朝著一個方向前進而去――那正是祭壇的方向！
明胤的身軀按捺不住的顫抖起來，可是，他沒有動作，他在等待，等待陳遊介那個出發的指令！
然而，陳遊介沒有開口。他審視的目光隻是從那些鞘師族人的身上一個個的掃過。
從他沉靜的目光中，明胤似乎感覺到了一冷靜森寒的氣息不徐不疾的蔓延過來，讓他在瞬息之間就心神一凜，霎時間就讓他的整個心都如同浸入冰泉之中冷靜了下來！
抬起頭，放開心懷的明胤也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那些鞘師一族的人們。他知道，陳遊介是在觀察，在分析，在判斷。
鞘師族所有人的行進速度都並不快，顯然這響起的樂曲聲對於他們來說並非是什麽突發事件，而是每天都會進行的日常活動。瞬間就想通原因的明胤稍稍放下些心來。很快，他就發現了端倪！
人群中那幾個走得分外艱難的，是跛足。而另外一些雙眸上蒙著黑布的則是目盲，另外一些則是或是左手或是右手的袖管裏空蕩蕩的，人群中隻有極少數人看起來是雙目明亮四肢俱全的人，而那些人周圍的人們卻是用手勢在與他們交談――他們聽不見。
“這些鞘師族人……”明胤簡直有點無法相信自己此時的判斷。
陳遊介冷冷的下著結論，聲音裏沒有一絲感喟：“都是殘疾。”
明胤猛然想起來了，那天來到諦聽閣的那些人，輪椅上的族長北炎，蒙眼抬著步輦的轎夫，還有一直端坐在步輦之上的犀風。他們其實也都是……
仿佛是看透了他腦海中的所思所想，陳遊介搖頭：“犀風不是，他是身體完全健全的。”陳遊介的聲音在沉吟中有了一瞬的停頓：“隻是我直到現在才真正意識到，他可能是這鞘師一族裏，唯一健全的那個人！”
這鞘師一族即使隻是這樣一眼望去也足有幾百人之數，在這麽多人裏，居然隻有一個人是健全的？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鞘師一族既然是承接天命的一族，理應受上天眷顧，不說各個人都飄逸出塵美豔不俗，起碼也該是仙風道骨卓爾不群吧？怎麽會……各個都是殘廢之身？這種情況，簡直不像是受上天眷顧，而是遭受天譴的結果啊！
“我已經有個計劃了。”望著有條不紊徐徐進入祭壇的人們，陳遊介微微的笑了起來。
“沒有看到犀風進入祭壇。”明胤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問，就已經徹底了然。
樓東來在花了數息消化完他們的對話後心中不覺對他們如此的默契感覺到了一絲嫉妒，卻還是不忘趕忙問：“那我們現在就是去綁架犀風？”
“與其一個個對付這麽多的鞘師一族的人們，而且說不定還會讓他們趁亂把小八不知道藏到什麽地方去。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捏住他們的軟肋，讓他們乖乖就範。而身為鞘師一族唯一健全的存在，他自然是族中上下最為珍視的珍寶。為了救回他，鞘師一族想不交出小八也是不可能的。”陳遊介說著，已經長身而起。
“你來過這裏？你知道犀風住在哪裏？”樓東來東張西望，隻覺得這裏的每棟建築都平平無奇，無論是建築麵積還是風格都極為接近。
陳遊介懶得搭理他，明胤卻還好心給他解釋：“雖然屋子看起來差不多，可是犀風既然是祭司，他應該住在距離祭壇最近的屋子裏。我們去那附近應該就可以順利的把他攔截。”
陳遊介的腳步很輕，而跟在他身後的明胤和樓東來雖然從未接受過術法的學習，可是兩個少年都是平日裏身手矯健的少年，跟在他後麵也絲毫不顯得吃力。陳遊介一邊向前飛掠，一邊注意著身後兩位少年的動作，不禁心中一歎。原本他並不想帶著他們去做這件事情，可是他知道，自己是無法說服這兩個執拗的少年的。尤其是明胤，他完全無法想象，如果小八有什麽意外……明胤會變成什麽樣子？！
犀風在簡樸的書案前默默的抄寫著典籍。晚禱的樂曲聲已經回蕩在窗外好一陣了，不過他身為祭司，每次的晚禱都會在他的主持下進行，所以是絕對不會有因為他的遲到而導致錯過這一顧慮。所以他打算寫完了手底這一篇再去不遲。從小到大就是族中的天之驕子的他，有著各種各樣驕傲的特權。在眾人崇敬敬仰的目光中徐徐進入祭壇，也是他所習慣的特權之一。對於他來說，今天的晚禱與平時不會有任何不同。
突然，他的筆尖一滴墨汁驟然滴落，原本正要抄錄完成的那篇典籍瞬間就被汙了一片。而這，並不是因為犀風在這一息間手突然抖了，而是因為，他感覺到了一絲氣息。一絲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氣息！
那是一絲幾乎幽微不可聞的氣息。
可是犀風，準確的捕捉到了它！
“既然來了，怎麽不進來坐一坐呢？”犀風少年清潤的聲音響起，隻是這聲音當中卻沒有絲毫待客本該有的熱情。
從門口不緊不慢的邁步而來的，是陳遊介。隻見他輕輕撥掉肩頭的草葉，笑容輕鬆得宛如是不經意間闖入了少女正在嬉戲的春日花園：“在下諦聽閣陳遊介，特來拜訪犀風大祭司。”
犀風有一瞬間的愣怔，很快他就將這情緒徹底的收起，抬手做請的姿勢：“不知道，陳老板突然拜訪我鞘師一族，有何貴幹？！”
陳遊介眉間微微一皺：“難道，這個問題不應該是我問你嗎？你們將小八強行掠走，意欲何為？！”
“小八？”犀風不明所以的重複了一下。
明胤卻已經按捺不住的從陳遊介的身後轉出來：“那條小青龍的名字，他就叫小八。”
犀風的眸色在一瞬間似乎發生了某種難以捉摸的變化：“看起來，對你來說，他真的是非常重要的契約神獸啊。”
明胤聽了犀風的話，卻搖了搖頭：“小八不僅是我的契約神獸。”
犀風明明白白的露出了感興趣的神情：“不僅是契約神獸，那又是什麽？”
明胤並不是第一次麵對這樣的問題，可是這一次他卻是比任何一次都回答的更加鏗鏘有力毫不遲疑：“朋友！小八是我的朋友！”
“朋友？需要用契約束縛起來的朋友嗎？”犀風高傲的麵龐上浮現出了一絲譏誚的笑容：“很多年前我也曾有過一個朋友，可是他卻竊走了鞘師一族的秘術孤本後逃之夭夭……朋友，哼！”
“不！”明胤急忙反駁：“小八不是這樣的！”
“朋友也罷，契約神獸也罷。”犀風渾不在意的搖搖頭：“你們所說的小八被我鞘師一族掠來的事情，我並不知情。”
“就算你真的不知情，我們現在已經將此事告訴你了，你又打算怎麽做？”陳遊介的手中，那柄他幾乎從不離身的折扇徐徐展開，明明隻是最尋常不過的故作風雅的姿態，此時看在犀風眼中，卻猶如是宣戰前擂響戰鼓的姿態，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
“想必這是父……不族長的主意。其實我從來就不認為憑我的力量會無法封住那把驟然現世的邪劍。隻是族長他也許是太過擔心我了，所以才會出此下策。不過你們放心，待晚禱結束，如果小八真的就在族中，我會將它帶回交還給你們。”此時，從祭壇方向傳來的樂曲聲已經嫋嫋的結束，犀風作為祭司，必須去主持晚禱了。
說著，犀風走出了大門，他的身影隻一瞬間就消失在了門外。
“真的，可以相信他嗎？”從剛才開始就非常難得的保持了沉默的樓東來終於開口。
回答他的，是明胤：“我覺得，他雖然驕傲，卻是可以信任的人。”
所有的人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畢竟，比起與全體鞘師族人為敵，眼下的選擇才是最好的。接下來就看犀風到底會做何抉擇了。
祭壇裏，晚禱的樂聲已經結束，所有人都斂聲靜氣的等待著犀風的到來。
所有這些人當中，同時也包括族長北炎。他有一個消息正急著等晚禱結束後告訴自己的兒子。
在祭壇的正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塑像。這個塑像是一個少女，而在她的腳下是一條匍匐的巨龍。龍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都俯仰於天地之間驕傲不可一世的神獸，而那條巨龍卻是仿佛如同溫順的貓咪一般盤曲在少女的腳下。
這是個對鞘師一族的每個人來說都耳熟能詳的故事，鞘師一族的開山祖師就是這位名為清靈的少女，傳說中，是她以一己之力，開啟了鞘師一族綿延千百年的榮光之旅。她能封住龍魂中的狂暴之力，守護龍脈，讓天地寧靜。
而晚禱每日的功課就是眾人誦念清靈當初留下的清心咒。因為鞘師一族相信，那遠古的龍魂隻是陷入了沉睡，並未長眠，而鞘師一族傳承自清靈血脈的力量，會如同當年清靈的吟唱一般，讓那龍魂繼續安詳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