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枕中龍》 6
還沒有叩門，他們就感覺得到，玉仙觀要比起長安城裏任何其他一處都要炎熱得多！他們仿佛，是在正麵被火焰舔舐著一般難受！
即使長安城早已經是個灼熱的火爐，這種熱度也還是太不尋常了！
樓東來和明胤彼此對望了一眼，他們不知道，在這扇門的後麵，正等待著他們的，會是什麽？！
可是，他們不想退縮！
門被靜悄悄的打開，令人吃驚的是，這個本該是奴婢成群的玉仙觀裏，居然靜悄悄的，沒有半分人聲。
小八遠比他們都更加敏銳：“最熱的，是那個方向！”
穿過屋舍和回廊，一片極為開闊的空地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如果不是曾經拜訪過玉仙觀，樓東來幾乎會無法辨認出，這塊空地，本來是一個巨大的湖泊。而現在，那個曾經波光粼粼的湖泊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在他們眼前，隻有一片幹涸開裂的空地。
而寧烈，正氣定神閑的安坐在原本應該是湖中假山的巨石上，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們這幾個不速之客。
而在他的身畔，是擎雷。
隻是此時的擎雷，如同是被看不見的絲縷束縛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有客人來了，真是有失遠迎。”寧烈火紅的長發在灼熱的空氣中，如同是火焰在肆意飄舞。他原本就俊美無雙的麵龐，此時更加散發出一股肆意囂張的氣息，讓人隻覺得再多靠近一寸，都會被那股氣息灼傷！
“放開擎雷！”樓東來大喝。
寧烈的眉微微一皺，目光卻是朝向擎雷：“不錯，他居然來救你了。你猜他要是知道你跟我做了什麽交易，他還會這麽急切的想要救你嗎？”
擎雷竭力扭動身軀：“我不想要改變外表了！之前跟你訂下的約定，我要撕毀！”
寧烈的眸光一閃，狠狠開口：“你覺得，事到如今，我會任由你反悔嗎？”
“你！”擎雷更怒了，可是它的力量，卻怎麽也無法掙脫寧烈的束縛。
“寧烈，你到底要幹什麽？”
“我要把長安，變成一片火海。”寧烈慢悠悠的說著，仿佛他此時吐出的，並不是如此殘忍的句子，而是人世間最美的詩篇。
“你瘋了！”樓東來的雙眸，倏的緊縮。在推開玉仙觀大門的那一刹，他就已經想過很多種可能性，可是他沒有想到，寧烈的目的，居然是如此喪心病狂。
“如果……如果寧封子前輩看到他座下的火精如此為禍人間，一定會非常痛心的吧。”明胤的聲音，徐徐的響起，帶著一股清潤寧靜的氣息。
“寧封子前輩？！你們這些後生鼠輩有什麽資格提起他的名字？”寧烈那從開始就一直鎮定自若的麵龐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怒意。
“寧封子前輩傳下製陶之術，惠及千秋萬代，令世人敬仰。”明胤一點也沒有被寧烈陡然盛大的聲威所嚇，依舊昂首。
“那又如何……現在還有幾個人還記得他的名字？就連陶器也早就被瓷器所取代……你們所有人都早已經不記得他了！”
“你是追隨寧封子的火精，所以你要……”樓東來覺得似乎有個極為可怕的答案，就在自己的唇邊。
“我要將長安化為火海，重新喚回寧封子師傅。”寧烈的聲音，落在最後兩個音節的時候，帶上了自己也不曾覺察的溫柔。
“什麽？！”樓東來、明胤和小八目瞪口呆！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寧烈的目的居然是，喚回早已經飛升千年的神仙！這是怎樣一個瘋狂的計劃！
“這怎麽可能？！”樓東來脫口而出。
“怎麽不可能？長安原本就是天下間氣運最盛的地方。我以靈石為基，安放在長安四方，就已經鑄成了當年仙窯的鎮石。接下來就是收攏長安氣運，待時辰一到，就施展法術。也就大功告成了！”
“靈石……長安四方……你是說你故意贈與貴女們的靈石？原來如此，她們的居所剛好就在長安四方！”樓東來心念急轉，霎時就已經想了個明白。
明胤卻沉沉的接道：“那些所謂的靈石，到底是什麽？！”
寧烈彎起唇角：“是我搜集的，當年寧封子師傅燒製靈物的碎片，上麵有著師傅的靈力，千年間都不曾褪散，正好助我成就大計！”
“至於擎雷，哈哈……還多虧了它，一直待在諦聽閣裏，吸引了陳遊介的視線，讓那個自以為算無遺漏的家夥放鬆了警惕。我才能從從容容的，進行了我的計劃。”
在最初的震驚過後，樓東來望向了擎雷，他所知道的擎雷，雖然看起來有點小心眼又愛鬧別扭，可是卻絕不是這麽居心叵測的存在！
“擎雷，一定是被你脅迫來幫你的吧？”樓東來急切的想要證明自己的推測。
寧烈玩味的一笑，居然抬手解開了擎雷的部分束縛，讓它可以自如的開口。
“你說吧，是不是我脅迫你的。”
從樓東來他們踏入這裏的第一刻開始，擎雷就一直在努力的掙紮著，可是到了此刻，它反而停下了動作。它……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若是難以啟齒，我不介意幫你向他們說明一切。”寧烈似笑非笑。
“我……一直被人認為是醜陋的黑龍。當年我聽說人皇顓頊大帝祭天求龍族助他禁絕巫教，我便起了好奇心，也想過去幫助。誰知道顓頊居然認為我是不吉的黑龍，將我拒絕。”
擎雷的聲音又快又急，可是顯然，此刻它的心情有著怎樣的掙紮與痛楚。它此刻正在回憶的，是它記憶中最為慘烈的一幕，說出來的每個字，每個音節，都似乎是讓它重新經曆一次那種痛楚，可是，擎雷卻又想要把這些說出來。說給那個微笑著望著自己，與自己定下約定的少年聽。這傷口已經捂了千萬年，隻有徹底的敞開，才能真正的結痂，康複，它才可以重新麵對自己！
此刻，它已經不想退縮！
“當年，我勃然大怒於是肆意作亂，擾得民不聊生。就是我幫助共工氏，撞向不周山。讓天地陷入前所未有的浩劫之中。而我自己也隨著不周山的崩塌而分崩離析。”擎雷望著樓東來，它不想錯過此刻他臉上任何一絲變化。
“我原以為這樣就是一切的結束，但是我的龍魄碎片卻被寧封子收起。黑暗中，我聽到他在問我：為什麽你要這樣做？我回答，我想要改變模樣，不再是被顓頊所唾棄的黑龍。可是這種願望，除了死去重新投入輪回，沒有人可以為我實現……既然如此，我不如就肆意妄為吧！”擎雷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很輕，曾經那是它最渴望也最難以企及的心願，而此刻，它終於可以坦然的說出。
“那時候，我聽到寧封子對我說‘我來幫你實現吧，我會將你投入爐火之中，用五色火煆燒，重新給你新的形態。你一定會變成你所期望的最美的姿態！’”
“於是我陷入了沉睡中，我等待著煆燒時刻的來臨，等待著用全新的姿態重新飛翔在藍天之下。可是……直到我再度醒來……我依然還是，現在這副模樣。”
“寧烈告訴我，如果我幫他喚回寧封子，我千萬年來唯一的夢想，就可以實現。”
寧烈的話語冷冽的響起：“可是事到臨頭你卻背叛了我！你居然想來阻止我的計劃！”
“你不想變成夢想中的模樣了嗎？”
擎雷的嘴角，卻是一抹寧靜的微笑：“那件事情，對我來說已經不再重要了。”
寧烈的眸光，驟然冷肅！
“隻可惜，現在你就算想反悔，也已經於事無補了！”他說著，狀似無意的，將手指一揚！
五色火焰如同是肆意綻開的花朵般蓬勃而起！
緊接著，火焰就朝四周洶湧的奔襲開去！
“啊！”擎雷一驚，急忙吐出一股水流！
可是，讓人驚訝的是，那水流遇上了那五色火焰居然沒有一點消弭！
“你們就不要白費力氣了，這些不是尋常火焰，又怎麽能這麽輕易的被你們撲滅？！”寧烈說著，在他修長的指尖，還有一朵五色火焰在冉冉搖曳，映襯著他白皙的臉頰，如同是盛開在鬢邊的花朵，如此奪目！
“五色火焰！真是難得的好東西！若是能好好收藏起來，應該是可以用來煉製上好的丹藥吧？”陳遊介的人還未到，聲音就已經先一步傳來。
聽到他的聲音，寧烈的眉微微一皺：“果然，還是沒能逃過你的耳目。”
陳遊介飄飄然掠入陣中，那從容不迫的姿態，不像是在火焰中走過，而猶如是在春日的湖岸邊分花拂柳一般自然。
“你若現在住手，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陳遊介揮舞著手中的折扇，口氣中卻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威壓！
寧烈放肆的一笑：“如果我說，你根本無法阻止我呢？”
陳遊介的回答，是幹脆利落的一掠而起，手中的折扇已經飛快的襲出一片片細細的光刃，朝著寧烈的麵門直撲而去！
寧烈指尖的火焰轉眼就化作了一片火牆，陳遊介的光刃紛紛擊在了火牆之上，轉眼就消融得無影無蹤！
水火無情，火焰的力量從來都是最原始也是最強大的力量之一！
眼見陳遊介的攻擊似乎並沒有起效，明胤禁不住緊張的東張西望，想尋覓到其他克敵製勝的契機。卻隻見，剛才還如同春天的野草般四下蔓延的火焰，此時卻已經放緩了流動的速度！
不！陳遊介的攻擊並非是沒有效果，起碼，他極大的分散了寧烈的力量，讓他的火焰之力無法肆意擴張！
“唔……”明胤的耳邊，傳來小八吃力的呼吸聲。從他們踏入這個灼熱的庭院開始，小八就一直不動聲色的釋放著自己身上的水汽來給他們抵禦灼氣。可是現在……它那微弱的法力顯然已經難以維持了……
看到小八這樣，樓東來想到了擎雷。連擁有實體的小八都這麽痛苦，那麽原本就十分虛弱的擎雷……它還能堅持嗎？
透過那火焰的壁壘，他看到了擎雷還在無力的掙紮著。
仿佛，是感應到了他的注視，擎雷抬起了眼皮，在這一瞬間，他們的眸光在層層火焰間交匯了！
這目光如同是一道閃著華光的利箭，瞬間就照亮了樓東來的頭腦！
擎雷為什麽會去背叛寧烈？為什麽？它與長安根本毫無源淵……它與諦聽閣……它與……
‘你怎麽會這麽在意自己的外表啊！如果我希望你陪在我身邊，就是說我認為你是特別的那個！無論你是不是龍，是什麽顏色的，有什麽重要？’
‘我要的，就隻是你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