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九色衣》 6
陳遊介本以為，螢姬曾經滿心期待著她眼中的“天時”也就是素恒恢複健康，兩人能幸福的雙宿雙飛。可是眼下他們之間相處的情形，與其說是情人，不如說更像是上位者在指令侍從。他們之間原本的愛意繾綣，仿佛都隨著素恒得到了鹿角和晶元，全部消散的幹幹淨淨。
“長安的少女大多陷入了多夢的病症中，想必與你脫不了幹係吧？”陳遊介看到素恒如此，也就索性開門見山了。
“沒錯，可笑那天我幻化作貘的形象，你們竟沒有一個識破，真真是可笑之極。”素恒說著，竟是笑得肆無忌憚，沒有半分掩飾。
“那時候你化作貘的樣子，是不想被天時看到你的本性吧？”陳遊介漠然發話。
素恒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的目光中迸射出冷冽的光芒：“可是我後來想通了，就算被他看透我的本性又如何？我想要的，就算是不擇手段我也要拿到手！”
“是他自己傻，以為我得到了他的鹿角和晶元就會收手。”
“一無所有的你尚且野心勃勃，手中已經擁有了力量的你怎麽肯安心滿足？”陳遊介輕哼一聲，盡顯毒舌本色。
素恒不怒反笑：“你雖然是我的敵人，倒是看得十分清楚，我倒有幾分佩服你了。隻可惜……現在的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
“不試試，怎麽會知道？！”陳遊介說著，邁步向前！
他的腳步剛剛邁出，就硬生生的頓住！
並不是陳遊介想停下來，而是他再也無法向前哪怕任何一點微小的距離！
素恒好整以暇的望著他，誌得意滿的笑容毫不掩飾。
正是他此時釋放出的威壓，令陳遊介動彈不得！
“你！”陳遊介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冷汗潸潸而下。他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力量，才說出這唯一的一個字！
“我知道，你憂心長安，不過你放心，我並不想逆天而行，毀掉這盛世名都。需要的靈夢我已經搜集得差不多了，隻要我將想要的東西全部入手，我會立刻離開長安，絕不會徘徊不去，多生事端。”說著，素恒將釋放出的威壓減輕了一些，讓陳遊介可以有所回應。
陳遊介盯著麵前的素恒，曾經蒼白的少年此時整個人都流轉著如同美玉般晶瑩流轉的飛揚神采，好整以暇的說著囂張的句子。
他確信自己切切實實的占盡了上風，無論陳遊介信與不信，他都無需在意。
在術者的世界裏，力量永遠是最有說服力的。此時素恒的話，與其說是言之鑿鑿的保證，不如說更像是一句輕飄飄的交代。
可是，感受著全身上下無處不在的威壓，陳遊介知道自己根本無從選擇。
他隻能選擇相信素恒！
“如果你說謊，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天時的聲音，在玲瓏月門口響起。原本陳遊介獨自前來麵對素恒，就是不希望天時看到現在的素恒。可是天時終究還是撐著病體，出現在這裏。
陳遊介隻覺得身上一輕，他立刻轉身將天時搖搖欲墜的身軀攙扶住。
當他的視線再度望向素恒的時候，那個剛才還在囂張大笑的少年，此時卻隻留給他一個匆匆的背影。
“三日後，靈夢夠了，我就立刻離開！”
三日後嗎？
陳遊介攙扶著天時，走出了玲瓏月的大門。
他竭力不讓自己去深思這三天內又將會有多少少女陷入多夢之中。而是竭力開解自己――三天後，這一切都將結束。
“素恒和我一樣，修習的是羅浮正統仙術，你……不需要太過擔心的。”
陳遊介長出一口氣，點點頭展現給天時一個屬於他的標準笑容。
那句他經常說給明胤的話，此時再度回蕩在他的腦海中：即使力量再小，也肯定有你能做到的事情！
雖然力量不及素恒，可是他將會在這接下來的三天裏，繼續嚴陣以待！
此時的他隻能祈禱，這三天，能夠順利的過去！
第一天平靜的過去了。
正當陳遊介打算鬆一口氣的時候，天時突然開始全身發熱。失去了晶元和鹿角的他，原本就極度虛弱。可是他又執意不肯離開長安，甚至還離開陳遊介為他精心布下的結界。外界渾濁的空氣讓他再也挺不住了。望著倒在床上，滿臉通紅的天時，陳遊介簡直無法想象，那一天自己看到的意氣風發的少年會是他。
不過短短數日，他就仿佛與素恒交換了原本的角色一般。
現在，意氣風發的那個人變成了素恒。身體虛弱到岌岌可危的那個，變成了天時。
陷入到高熱中的天時不斷的呻吟著，發出含糊的囈語。
明胤在一旁寸步不離的看護者他。小八也在一旁瞪大了焦急的雙眸，雖然接觸的時間很短，可是它對這個善良的仙鹿有一種天生的好感。
在經過大半夜的忙碌後，天時的高熱終於一點點的褪去。陳遊介望著明胤精疲力竭的臉龐，揮了揮手：“你去休息一會吧，我來看著他。”
陳遊介的話音未落，就聽到天時突然叫了起來：“水！”
明胤立刻去抓茶壺：“你是要喝水嗎？”
回答他的，是小八：“我聽到水聲了！很大的水聲！”
天時撐著身軀：“長安，危險！”
陳遊介急忙望向水鏡。水鏡呼應著長安水脈，長安地底的暗河和水流有任何變化，陳遊介都能在水鏡的異動中覺察！
水鏡正呈現的一切，讓他瞬間就屏住了呼吸！
看似平靜的水鏡表麵下，居然有好多股亂流在漫無目的的飛竄著！
要知道，長安的地下雖然有著眾多水脈，可是都是年深歲久十分穩定。水脈與水脈之間就如同是根根分明的絲縷，每條都遵循著自己固有的軌跡。而現在，這些水脈卻如同是被人為打亂了的一團亂麻，每條水脈都失去了自己原本的方向，在漫無目的的亂竄！
“這是什麽……”陳遊介的話還沒有說完，就隻聽到庭院中的水井發出“嗚！”的一聲，原本平靜無波的水井居然變成了噴泉，朝夜空中噴湧著水柱！
“長安地下的水脈，全亂了！”陳遊介隻覺得自己說話的聲音都有一點變了調。他抬起手腕，幾張符咒飛掠而出，終於將井口奔湧而上的流水鎮壓下去。可是僅僅隻是震住了自己家的水井又有什麽用？他已經能聽到不遠處鄰家水井流水激蕩的噴湧聲。
“把符咒給我，我和小八一家家的去水井上貼符咒，把噴水鎮壓下去。”明胤主動請纓。
陳遊介搖搖頭：“沒有用，就算用符咒鎮壓得了一時，也隻會導致不久以後水流更加瘋狂肆掠的奔湧！”
“那怎麽辦？”明胤急了。
“現在要做的，就是搞清楚到底是什麽導致了這種情況。”陳遊介低頭喃喃：“都怪我這些天全被素恒的事情占住了心神，要不然長安水脈異動的事情我早就該發現。”
明胤和小八齊齊搖頭：“老板你不要自責了。”
“小八，再跟我去一趟碼頭！”陳遊介說著，已經飛掠而起。
碼頭似乎還是一如既往，船舶眾多，波濤輕拍。可是，順著岸邊的水痕望去，卻可以清晰的發現，水位比起之前居然足足低下去了好幾寸！
這好幾寸看似不起眼，可是若是這低下去了的好幾寸的水因為某種原因，攪入了長安地下的水脈中，那麽……原本的平衡就會被徹底打破！
而在那一天發生的事情，陳遊介還記得很清楚，他修複了空中的結界。而現在看來，破損的結界，並不止他看到的那麽簡單！
“去玲瓏月！”陳遊介馬不停蹄。
時間已經刻不容緩！他不能想象，等到幾個時辰後天光大亮的時候，出現在長安居民麵前的，會是一個汪洋澤國！
夜色中的玲瓏月居然意想不到的分外奪目。在那小小的庭院中，仿佛匯集著讓人目眩的燦爛光華！
陳遊介淩空而降的身影，並沒有引起螢姬任何一絲的驚慌。此時的她，手中正捧著一件流光溢彩的華衣，走向素恒。
素恒的眼眸似乎是望著她，又似乎是望著那件色彩炫目的華衣，笑容中是前所未有的滿足。
此時的他，即使是對於陳遊介這樣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也寬宏大量的抱有著豁達的態度。
“原本今晚華衣織就正是花好月圓的無雙良辰，我還感歎此情此景隻有我二人獨享，卻不想陳老板大駕光臨，倒真讓我喜出望外了。”素恒說著，從螢姬手中接過那件華衣，揮手道：“給陳老板上酒，也來共襄盛舉吧。”
“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為伴，固然是一件美事，隻可惜陳某今天卻實在是無福消受。”陳遊介抬手冷冷的拒絕。
素恒顯然心情大好，居然一點也沒有在意陳遊介如此幹脆的拒絕，隻淡淡問：“那不知道陳老板深夜來此所為何事？難不成是來送行的？”
陳遊介沒有任何一絲笑意：“我隻想知道，你們突入長安結界的時候，到底破壞了幾處結界？”
素恒似乎沒有想到陳遊介急忙趕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問題：“我打開了一處結界就進來了，何必多費力氣？”
“是嗎？”陳遊介皺眉，當他正要再次追本溯源的時候，隻聽螢姬的聲音細細的響起：“其實我們嚐試打破結界不止一次的……我開始放出許多鯨落蟲，想要蠶食掉結界，結果完全不起作用，後來還是素恒蓄力，一舉將結界擊破的。”
鯨落蟲是一種海中的小生靈，當海中有巨大的鯨魚逝去的時候，就會生出一些這樣的小蟲。力量雖然很小，可若是數量眾多的話，卻是可以悄無聲息的蠶食掉許多大的生物的。
“那些鯨落蟲呢？你後來收回了嗎？”陳遊介的聲音頓時一緊。
螢姬愣了愣，搖搖頭：“那種小東西我之前在海中使用的時候都是隨便用之即棄，從來不會想到要收回的。”
陳遊介竭力壓抑著胸中翻湧的怒火：“這種小東西在海中隨意拋棄自然無所謂，海洋極大，他們翻不起多大波瀾來，可是你在這裏這樣用之即棄，它們順著你們打開的那個結界的缺口，也湧入了長安水脈之中！並且在這一個多月裏肆意繁殖，將長安地下的水脈已經擾亂得成了一團亂麻！長安即將變成一片澤國！”
“啊？！那種小東西居然會造成這麽大的危害嗎？我真的完全沒有想到……”螢姬囁嚅。
素恒卻是渾不在意的一擺手就將她擁入懷中：“這種小事你又何必掛在心上？反正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即刻就可以離開長安，我們走後，長安是太平無事也罷，是變成一片澤國也罷，又有什麽關係。我們隻管去逍遙快活我們自己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