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九色衣》 5
此時，已經是下半夜了。景也賞了，酒也喝了，怎麽也應該回家了吧。
可是，陳遊介卻微笑著：“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可以請教嗎？”
貘悶聲回答：“請盡管問。”
“不知道你如何得知，這長安城中居然有了如此多的靈夢？”
“我乃夢獸，以夢為食，靈夢也罷，尋常夢也罷，都是食物，我並未在意。”貘長長的鼻子噴吐出清爽的氣息，並不見一絲張皇的神態。
陳遊介不再多問，含笑拱手，那隻貘瞬間就漸漸隱沒在夜色間。
“不知道，樓東來你家長姐最近如何？”
這天樓東來剛踏入諦聽閣，就聽到陳遊介在用這樣的問題迎接他。
“你是想向我家長姐推銷什麽時新首飾嗎？我勸你還是不要多想了，她最近十分懶怠，連門都少出了。”
“哦？我記得你家長姐可是聲名遠播的長安名媛，經常在府中舉辦各種吟詩茶會、品香會等等風雅的活動的啊。”這位樓家的大小姐，雖然身為女子，可是跟樓東來一樣，繼承了樓家人活躍的本性。
“別提了，聽說最近那些女子都十分懶怠，跟我長姐一樣，連門都不出了。”樓東來擺擺手：“不過也罷，這樣才像女人的樣子嘛。”
“我記得，日前你正好幫你長姐買過玲瓏月的花佃？”陳遊介回憶著自己看到的那個精巧的盒子。
“是啊。”樓東來點點頭，還是不明白陳遊介問這些幹什麽。
“如果我說，我想再看看那個花佃，你可願意幫我拿來？”陳遊介的態度當真是好得出奇。
樓東來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陳遊介居然說了“幫”這個字！
雖然去拿女人用的花佃什麽的，是有點不妥，可是能親眼看到陳遊介這求人的姿態，那簡直是大大的值回來了啊！
想到這裏，樓東來二話不說，掉頭就回家！
半個時辰後，氣喘籲籲的樓東來將花佃盒子扔到了陳遊介的手裏，還不忘擺出了一個大爺我就是這麽能幹，你不要太感謝我的表情。隻可惜，他的這些動作全都是白做了，因為，拿到了花佃後，陳遊介就再也沒有多看他一眼。
樓東來忍不住問：“你到底要這個幹什麽啊？”
“我隻是想知道，這個花佃用了以後會是什麽效果。”
“咦？你什麽時候開始對這種東西有興趣了？”樓東來張口結舌。
“難道……你其實……開始有女裝……”樓東來的話說到一半，突然隻見陳遊介的掌心間光華一閃。然後，他的全身就再也動彈不得。
“也對，自己嚐試總是不妥，還是你來試試好了。”陳遊介說著，就已經挑開了掌心裏的盒子，將那嗬膠在指尖嗬氣化開，不待樓東來說話，他就已經“啪”的一聲，將那螺鈿做的花佃印在了樓東來的眉間。
樓東來原本英氣勃發的麵龐，頓時因為這一抹流光搖曳的花佃，染上了絲絲說不出的妖魅的氣息，一時間居然有幾分美人的氣韻。
明胤看著他這副樣子，真的是想笑又不敢笑。
樓東來看到他這副憋得如此辛苦的樣子，就知道自己此時是怎麽一副奇怪的情形了。
“想不到你上了這花佃妝，倒意外的合適啊。”陳遊介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樓東來怒瞪著他，隻恨自己居然動彈不得。正當他怒發衝冠的時候，鼻端卻依稀聞到了一股幽微的香氣，不一會兒，他就已經沉沉睡去。
“陳老板……是你讓樓東來睡著的？”明胤急忙扶住樓東來，以防他就這樣倒在了地上。
而他對麵的陳遊介，卻是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
從這一刻開始，明胤知道，陳遊介所做的這一切，絕對不是惡作劇！
即使是閉著眼睛，也能看出樓東來的眼珠在轉動著，顯然他在做夢。
而他眉間的那個花佃上的光芒卻是猶如被吹足了氣的氣泡般，越來越大越來越明亮，最後，昨日在塔頂上他們所看到的那冉冉升起的光芒就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這就是……夢？夢就是這樣生成的？”明胤壓低了聲音，他不知道現在把樓東來驚醒了會導致什麽樣的結果。他隻是本能的感覺到了事態非同尋常。
“我一開始就發現了，花佃上有些法術。我原以為是螢姬為了生意附著在花佃上的一個小伎倆，最多不過三天法術會自然消散。誰知道這個法術是用來催夢的。長安最有活力最富於幻想的少女的色彩繽紛的夢。可是千金難得的寶物。”
“這樣被強行催生幻夢，會怎麽樣？”
“會令人精神萎靡，無精打采……要知道，多夢早就被認定是病症的一種。”
“太可惡了。居然對無辜的女孩子們下手！”明胤雖然不像樓東來那樣容易激動，可此時也禁不住一股怒氣油然而生。
既然夢是螢姬的花佃催成，那麽那天我們看到的夢獸貘不也就是……明胤接下來的話，說不出來了。
因為，天時從後堂來到了前廳。明胤接下來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了。可是，眾人心裏已經很清楚，如果夢是螢姬的花佃催成，那麽那個吞噬幻夢的貘，就隻有可能是素恒所化的幻形！
即使得到了天時的晶元和鹿角，素恒還是沒有滿足！
他到底要幹什麽？！
“我要去阻止他！如果就這樣放任素恒的話……他遲早會走入歧途！”天時在說到最後素恒的名字的時候，終於還是沒能控製住聲音中的激動。
陳遊介盯著他的雙眸：“他已經誤入歧途了。”
“呃……”天時頓時語塞。
“素恒本來隻有誤入歧途的心靈，可是你又給了他那種足以將他心中所想加以實施的力量。”陳遊介麵容冷肅。他本不想說得如此直白，可是，事到如今他必須痛下決心！
“不！我以為他隻是想成為一隻真正的仙鹿，隻要那樣……隻要那樣他就可以滿足了。”天時急忙分辯。
“成為仙鹿就能滿足，那隻是你的希望。事實就是――他沒有滿足。你的奉獻，隻是讓他得到了攫取更多不屬於他的東西的力量。”
陳遊介知道，自己此時說出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音節，都在生生的刺入天時的心裏，可是，他必須要說，必須要讓這個少年清醒。
“我，正因為如此，我要去阻止他！”天時說著，就要朝諦聽閣外衝去。
“不！”陳遊介急忙阻止。
其實，他用不著阻止，天時的腳步才不過走出去三步，就踉蹌著差點倒了下來，他的身軀被一雙臂膀牢牢的扶起，回到了諦聽閣中。
是明胤，他用他並不強壯的身軀，護住了天時的平安。
望著少年單薄的身軀，天時忍不住開口：“你隻是普通人。”即使擁有著特殊的血脈，從未修行過的明胤所擁有的隻是最普通的少年的力量。
明胤點點頭：“是啊，我是普通人，這有什麽不對嗎？”
“陳老板是那麽出色的術者，你跟在他身邊，就沒有……自慚形穢過嗎？”天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望著麵前帶著清淺笑容的少年，這樣突兀的問題居然如此流暢的就問了出來。
“他是術者，他有他能做到的事情。我是普通人，我也有我能做到的事情。我為什麽要自慚？”明胤歪了歪頭，真的覺得天時這個問題奇怪極了。
“你不羨慕那種力量嗎？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天時望著少年的臉，試圖從這張臉上尋找到哪怕最小的一絲陰霾。
“我羨慕啊！”明胤回答得異常爽快。
果然還是……嗎？天時禁不住想。即使外表如此純潔爽朗的少年，內心也還是免不了……
可是明胤的話迅速的又再度響起“可是那又怎麽樣？麻雀會因為嫉妒天鵝的翅膀就不再飛翔嗎？與其羨慕別人，不如好好做好自己。”
說著，明胤悄悄壓低了聲音：“別看陳老板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其實他泡茶難喝極了！”
“啊？！”天時愣住。
明胤繼續：“他也完全不會做菜，每次都會弄得黑乎乎的，簡直是煉丹！”
“啪！”的一聲，一個扇子把準確的敲中了明胤的腦門。
“我都聽見了哦！你會泡茶喝做飯很了不起嗎？！哼哼哼……”
“啊？！老板……”明胤大吃一驚，立刻腳底抹油，逃之夭夭。
望著明胤消失在後堂的身影，天時忍俊不禁。
在那笑容之後，他終於被迫正視了一個事實。
素恒會變成現在這樣，是他自己的原因！在剛才之前，天時總是在為素恒的行為找著各式各樣的理由。素恒天生沒有鹿角，他沒有力量，他在羅浮仙島上受到了那麽多的輕視與冷落。
可是，剛才明胤的回答讓天時不得不承認――即使這些都是事實又怎麽樣？那些事實不是他變成這樣不擇手段欲壑難填的理由！
錯了就是錯了！
這條錯誤的道路是他自己選的。怪不了任何人！就算在比這種情景更慘烈一百倍的狀況中，依然還是會有人，能守住本心，善良如初！
素恒自己，選擇了邪路！
天時的手指，緊緊的攫住了衣襟，而現在，他搜集了這麽多的靈夢，到底要做什麽？！天時已經開始控製不住的擔心，一切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
“你現在的身體，已經不再適合外出。長安空氣渾濁，我雖然已經在諦聽閣中布下了結界，為你抵擋外麵的濁氣，可是……一旦你走出去，就會……難以維持。”洞悉了他目光中全部的堅持，陳遊介把聲音盡量放得更加和緩，隻希望能讓天時不要再激動。
他知道，要讓天時發自內心的承認素恒就是自己選擇了邪路，有多麽艱難。
“可是，我不可以坐視不理。”天時緩慢，卻又堅定的說。
“放心，我會去玲瓏月一探究竟！”陳遊介的目光，投向長安的天空。這是一片寧靜的天空，缺少了那些長安少女們嬌聲笑語的點綴，這片天空似乎也變得寂寞起來了。
天時所擔心的，是素恒誤入歧途。而陳遊介牽掛的，卻是整個長安！
玲瓏月還是過去的那個玲瓏月。隻是螢姬的神采似乎失去了上次的飛揚自如。在看到陳遊介踏入的身影時，居然愣怔了片刻，這才起身。
正當她打算出聲招呼的時候，素恒的聲音響了起來：“用不著管這些烏合之眾。”
螢姬聽到素恒的聲音後，立刻怯怯的點頭，停下了迎客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