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長生市》 3
即使隔著輕紗，明胤也能感覺到，陳老板的目光越來越沉重了。
“有什麽不對嗎？”明胤低聲。
樓東來早已經輕哼：“我不信成仙有這麽容易。這定是什麽妖術！”
陳遊介的聲音慢悠悠的響起：“墨華並不是妖怪，他這丹爐也是真正的上品仙器……可是……”
“求仙師賜我長生丹！”一個飄逸的身影越眾而出。隨著她激動的動作，她頭頂的紗帽飄然墜地，如同盛開的芙蓉般嬌豔的容顏瞬間就展現在了人們的麵前。
韓仙衣！她在身畔二位士子的回護下，居然第一個走上了高台！
從台下走上高台，不過數步的動作，卻在身為長安第一舞姬的她的步伐中走得風姿搖曳步步生情。
長安教坊裏，誰不知道“一舞仙衣紫雲回”的韓仙衣。她雖然身形嬌小纖細，可是卻舞步蹁躚輕盈。早就以一舞名動京城。
隻不過，京城盛名的舞姬，如同枝頭的繁花，開過一波又一波。
韓仙衣固然時至今日依然盛名不墜，可是據說已經有數個新晉舞姬隱隱有幾分與她分庭抗禮之勢。
人們愛的永遠是新鮮，更年輕的容顏，更嬌嫩的姿態，就算是韓仙衣，隻怕也不免有幾分壓力吧。
看著這個美麗的女子朝他盈盈跪拜，墨華淡淡一笑：“不知道韓仙衣姑娘要拿什麽來換我的長生丹呢？”
韓仙衣眉間微蹙：“仙衣實在不知道何物才配得起仙師的仙丹，所以懇請仙師明示，隻要弟子有的，弟子立刻奉上。”
墨華目光微動：“是這樣嗎？”
韓仙衣點頭：“弟子誠心求長生之道，絕不反悔。”
墨華的笑容中，自此才些微添上了幾許溫度。
“既然這樣，你就把你‘紫雲回’的舞技，給我吧。”
“呃？！”韓仙衣頓時愣住。
對於墨華到底會要取走什麽才肯賜予長生丹，她一路行來已經想過很多種答案。可是，她沒有想到，這最令她沒有想到的一種，居然會是答案！
“我說過，要最珍貴的東西。而你最珍貴的，不就是你的舞技嗎？”墨華似笑非笑。
“我……”韓仙衣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她的確想要得到長生，可是她想得到長生的理由是為了能長長久久的做長安第一舞姬，而不是象那些曾經名噪一時的前輩般，因為年老色衰而不得不從教坊絢爛的燈火中黯然退下。她想做永遠開放在舞台上永不凋零的花朵！
可是，墨華現在卻告訴她：想要得到長生，必須用自己的舞技來換？
如果是那樣的話，她得到的長生，還有什麽意義？！
韓仙衣張口結舌，她不想放棄，可她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墨華的問題。張皇中，她看到了端立一旁的樂素姬。此時的樂素姬，嘴角帶著一抹譏誚的冷笑。
一看到樂素姬，韓仙衣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那麽……敢問仙師，這位……樂前輩似乎付出的，不是舞技呀。”
的確，片刻之前樂素姬在眾人麵前蹁躚起舞，的確付出的代價絕不可能是舞技。
聽到她這話，墨華仿佛是聽到了什麽十分好笑的笑話：“我要的是最珍貴之物，對你來說最珍貴的是舞技，可是對樂素姬來說，卻並非如此啊。”
韓仙衣頓時啞然。
她自然是孜孜以求長生，可是要她舍棄舞技，卻也是難以割舍。
此時的她，站在高台上進退維穀不知所措。
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蘇月行湊近了她，悄聲道：“舞姬不過幾年風光，怎麽及得上長生要緊。你不如就聽了墨華仙師的吧。”
聽到他的話，韓仙衣頓時一陣動搖。
從一開始就一直沉默的王敏卻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仙衣你不是一直說你最喜歡跳舞最喜歡舞台嗎？甚至你求長生也不過是為了能一直在舞台上起舞，如果你用舞技來換長生，那你得到的長生還有什麽意義？”
不得不說，王敏此時說的，正是韓仙衣的心聲。可是……她真的可以就此放棄長生的念頭？！
眼見韓仙衣左右為難，王敏突然衝到了墨華麵前。
韓仙衣正擔心他會說出什麽不妥的話，冒犯了墨華，急忙阻攔。
此時，王敏的聲音已經鏗鏘的響起：“弟子自知資質愚鈍，隻求獻上性命，為韓仙衣求長生丹一顆！”
一時間，眾人都呆住了！
韓仙衣知道王敏一直愛慕自己，可是那又如何。身為聲名赫赫的長安第一舞姬，她的身畔從來不缺少追求者。更何況，王敏雖然是個富家公子，可是品貌並不突出，在她的那些追求者中實在不出眾。這次出行，之所以讓他跟在身邊，不過是因為他比那些婢女使喚起來方便得多罷了。
此時，她這才第一次如此認真的看著這個為了實現她的願望，竟然不惜送死的男人。隻覺得他那平凡的麵龐上，居然也有著她從未注意到的風采。
她想要拒絕，可是同時擁有長生和舞技的誘惑對她來說實在太大。雖然眼裏幾乎是瞬間就流出了淚水，可是那拒絕的話語，卻是遲遲沒有出聲……
王敏望著韓仙衣，眼裏隻有為深愛之人奉獻的無所畏懼。
墨華盯著王敏，他的視線如有實質般緩緩的一寸寸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掃過，仿佛是在審視這份為了愛人不惜赴死的心意是否是確定無誤。
正當眾人以為他還要說什麽的時候，隻見他驟然一揚手臂，一道雪亮的雷光就已經直衝下來，正中王敏的天靈蓋！
王敏幾乎沒來得及哼一聲，就硬邦邦的倒了下去。
“他在殺人！”樓東來義憤填膺的朝前衝了好幾步，直逼向高台。
陳遊介輕輕巧巧的就阻止了他：“王敏沒有死。”
與此同時，台上的韓仙衣顫抖著撲到昏倒在地的王敏身上。她從未想過，這個她幾乎沒有正眼看過的男人，居然能這樣義無反顧的為了她，在瞬息之間就交付了自己的性命！
墨華冷冷的注視著她，在他的指尖一挑一攏之間，那與之前牡丹花上如出一轍的黃色絲線從王敏身上脫體而出，變幻做了一樣的金色光珠。
這光珠與之前的一樣，燦爛奪目，熠熠生輝。映照得他冷漠的麵龐上都添了幾許溫柔。
舞台上，韓仙衣還在哭泣著，可王敏的身軀，卻動了動。韓仙衣頓時嚇得花容失色。蘇月行急忙扶住她，盯住了那片刻前殞命的男子王敏。雖然口中在繼續著溫言的安慰，可是他的心中卻是有一絲快意的。這個王敏一直纏在韓仙衣邊，他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就算他為了韓仙衣送了命又如何？命都沒有了，還拿什麽與自己爭韓仙衣？
“你隻是傷心過度才會看錯了……”
蘇月行的話音未落，就隻見那個剛才已經了無生氣的王敏居然已經揉著腦門，一點點的撐起了身軀，他居然……還活著！
韓仙衣和蘇月行此時都已經呆怔得動彈不得。高台下正目睹這一切的眾人也是目瞪口呆。而造成了這一切驚訝源頭的王敏，卻是如同是從一場大夢中蘇醒一般，莫名其妙的望著二人。隻喃喃自語：“我怎麽會在這裏？”
“你們是誰？”
“啊……我居然在這種地方睡過去了，必是給大家添了麻煩吧？我這就走，這就走。”說著，他居然已經忙不迭的走下了高台，頭也不回的離開。
至始至終，他就仿佛沒有發現麵前的這個少女，就是那個讓他癡心傾慕到願意奉獻性命的韓仙衣。他就這樣露出了帶著羞澀的訥訥笑容，轉身毫不留戀的離去。
韓仙衣終於忍不住了：“王公子！請留步！”
已經幾乎要消失的王敏停下了步伐，驚訝的回頭，望著她。眼裏固然有對美女的激賞，卻再也沒有了韓仙衣熟悉的那種濃得化不開的傾慕與迷戀。
“不知道姑娘有什麽事，需要在下效勞？”說著，他還拱手作禮，儀態周全。
無論是應答還是禮貌，都隻給了韓仙衣一個答案――他忘記她了，徹徹底底的，忘記她了！
韓仙衣猛然轉身衝到墨華麵前：“你取走的不是他的性命，而是他的記憶？！”
墨華微微頷首，可又搖頭：“看起來隻是失去了記憶嗎？不，我取走的是對他來說最珍貴的東西。那東西比生命更加珍貴。”
“那是什麽？”
“緣分，你們之間的緣分。無論你再出現在他麵前多久，無論你為他做什麽，他將永遠不會再愛上你。因為你們之間的緣分，已經斷絕了。”墨華說著，輕輕的歎謂：“那麽長，那麽真摯的一段緣分，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如此赤誠的心意了。”
“你是說……”韓仙衣隻覺得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在迅速的流逝著。
“對。這樣的一份心意，絕無僅有。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辦法得到。不過，仙衣姑娘你拿它換了長生丹，也不虧哦。”墨華的笑容中隱約蕩漾著某種藏不住的譏誚。
說話間，他已經從丹爐中又起出一枚寶光融融的長生丹，遞到了韓仙衣的手中。
而此時，遠處的王敏見韓仙衣不再呼喚自己，便頭也不回的掉頭離去。在他這一天的記憶中，將隻有他獨自入深山，看到了一群奇怪的人後獨自返回的記憶。其他的，就什麽也沒有了。
此時，韓仙衣握著手中的長生丹，望著王敏消失的那個方向，終於一咬牙，要將長生丹納入口中。
突然，她的動作驟然僵硬。
原本握在手中的長生丹也從掌心跌落――落入了另外一個人的手中。
蘇月行微笑著望著手中的長生丹。話語聲還是那麽溫柔，這曾是韓仙衣最喜歡的聲音，此時這個聲音對她說：“仙衣，你素來最愛我。這長生丹，先給了我如何？”
這話當真極其無恥，可是蘇月行俊美的麵龐上卻是半分愧色也沒有，隻自顧自的在那裏溫言款語。
韓仙衣早被他製住，半點動彈不得。此時瞪大了雙眼，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從來不屑一顧的王敏，為了她不惜獻出生命。而那個她傾心交付的蘇月行，居然奪了她千辛萬苦得來的長生丹，要獨自長生？！
此時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墨華。
墨華卻是視若無睹，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聯。他一揮墨色的衣袖：“仙丹已經賜下，要如何做是仙衣你自己的事，我不會多加幹涉。”
蘇月行滿意的一笑，抱起韓仙衣就已經轉身躍下了高台。
眼見他露出的這一身功夫，原本台下有幾個蠢蠢欲動的家夥，頓時偃旗息鼓安分下來。
雖然韓仙衣這時候看起來是很可憐，可是她剛才居然自私到讓深愛自己的男人赴死來換取仙丹，樓東來一點也不同情她。此時的他反而與明胤一起，與陳遊介一般，袖手旁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