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長生市》 2
陳遊介的聲音響起：“他的聲音中有術法，能動搖人心。”
明胤一聽，趕緊咬了咬唇，讓自己保持清醒。
高台上，墨華的話語聲還在繼續：“如今這天街機緣巧合間憩於山間數日，上天有好生之德，特別開了這長生市，為求仙迷途之人大開方便之門，賜下仙丹。”
一聽他這話，人們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紛紛跪倒：“求仙師賜我等仙丹。”
望著那撲倒跪拜的人們，墨華輕輕一歎：“雖然仙道大門已開，可是我這一爐仙丹卻實在不夠這麽多人分享……”
他話音未落，早有一老者兜頭叩拜：“弟子求道心誠！願將全部身家奉獻，隻求長生！”老者說話間，後麵早已經抬出數十口大箱子，一打開隻見箱子裏俱是金銀閃爍。饒是這些求仙問道之人多是富貴出身，看到這麽多的珍寶也不免一陣騷動議論。
墨華卻是視若無睹：“求仙問道，早就將這些凡塵俗物都丟下了，不知道你拿出這些來換長生丹，是何意思？”
老者頓時愣住，半晌訥訥無言。
墨華在高台上輕笑一聲，斜倚上那此時依然隱隱雲霧蒸騰的丹爐：“長生丹的珍貴，已經無需多言，諸位若是想拿什麽東西來換取，墨華我隻有三個字的提示――最珍貴。若非最珍貴之物，就不要拿出來了，我們仙家還不曾淪落到稀罕那些金銀俗物的地步。”在那丹爐流轉的寶光中，墨華的側麵更加俊美無儔令人心折，可這樣的姿容落在陳遊介眼中，卻禁不住暗暗皺起了眉頭。
長生市――以長生仙丹為餌，讓人們獻出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嗎？
到底，什麽才是最珍貴的呢？
一時間，針落可聞。
“開口就要人最珍貴的東西，卻不知道你這長生丹，到底是個什麽貨色？”打破這沉默的，居然是樓東來！
聽到這一聲叫囂，墨華一怔。立刻將視線投了過來。
台下的人群如有所感，急忙讓開。轉瞬間，剛才還簇擁著樓東來的人群霎時就已經如同潮水般退去，隻剩下樓東來、明胤和陳遊介，如同三顆孤零零的貝殼赫然顯現。就連剛才還在一旁言笑晏晏的韓仙衣也瞬間就隱入了人群之中。
明胤原以為陳遊介會因為樓東來的冒失舉動而動怒，卻沒想到，陳遊介一幅事不關己的輕鬆態度，頓時放下心來。
墨華的視線如有實質，逼人而來！
若是其他人，此時隻怕早已經心懷怯意的躲閃開去。雖然隔著輕紗，可樓東來依然輕輕鬆鬆的迎著他的視線，半分也沒有移開。
而隨著這種對恃無聲的繼續，人群中隱隱流過的，是細如蚊蟲的質疑聲。
“既然有人質疑長生丹的效用，也罷也罷，看來凡夫俗子終究是與仙無緣！”墨華冷哼一聲，轉頭就走！
台下眾人頓時全都急了：“仙師留步！”
在那眾多的挽留聲中，一個嬌嫩的聲音特別清晰。正當眾人好奇這如同黃鶯出穀的聲音是誰發出的時候，一個輕盈的身影早已經如同乳燕投林般般飛掠到了高台之上。
隻看衣裙風姿，已經可以想見會是一個綽約的佳人。
正當眾人以為她是去攔住墨華的時候，她卻在高台上蹁躚舞起。
她的舞姿如同雲天之外的仙鶴般輕盈，明明是在台上舞蹈，卻總是讓人覺得她下一瞬就要舒展裙擺飛向白雲深處。
“樂素姬！她是樂素姬！”最先嚷起來的，居然是先前那個抬出十幾箱金銀求仙丹的老者！
他這一聲，眾人頓時恍然大悟，可在這恍然之後，卻是震驚！
樂素姬在二十多年前以鶴舞在長安教坊轟動一時。可是就算再風華絕代的舞姬又如何，時間依然會慢慢奪去舞姬的美麗。總有一天，她們會再也無法躍起，從此就隻能默默退到舞台之後，旁觀屬於別人的精彩。
可是，這在高台上輕盈而舞的樂素姬，卻是麵容嬌嫩，舞姿輕盈，無論怎麽看，都是不足雙十年華的少女――作為女人和舞姬最燦爛美好的年華！
可是，即使二十多年前她以鶴舞成名時隻有十五歲，那她現在的年齡也……
長安城中永遠不缺乏用各國進貢的各色寶物將自己滋養得雪膚花貌的貴婦，可是，即使如此，也絕不會有人真的弄錯她們的年齡。畢竟，麵龐上的年輕還可以靠遮掩修飾，可靈活矯健柔軟的少女的身軀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模擬蒙混的。
在眾人的驚疑中，樂素姬已經一曲舞罷，她朝著墨華盈盈一拜：“多謝仙師贈我仙丹，讓我可以重新起舞。”
此刻，眾人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樂素姬突然登台一舞，為了的就是向所有人證明長生丹的奇效。
墨華伸臂，將樂素姬剛才起舞弄亂的青絲撫順，話語中也添上了幾分顯而易見的溫柔：“你不是說要回到教坊嗎？怎麽還會盤桓在此？”
樂素姬麵色微紅容光煥發，如同是戴著玉冠的仙子般熠熠生輝。
“之前因為年事漸長舞技都已經撂下，現在能得仙師垂愛重獲青春，我想先將舞技恢複到巔峰狀態，再回教坊為仙師揚名，方才不負仙師一片苦心賜下丹藥。”
如果說之前那些叩拜在高台下的人們還對長生丹的效力有那麽一絲絲懷疑的話，此時樂素姬的出現，瞬間將他們的最後一絲懷疑也瞬間抹去了。
已經有人叫了起來：“請仙師千萬不可以因為這幾個愚鈍之人動怒，我等這就將他們趕走！”
說著，早已經有人挽起了袖子就氣勢洶洶的撲了過來！
樓東來自然是不甘示弱，立刻就拉起了架勢準備迎敵。就連明胤也警惕的注視著四周。
眼看戰局一觸即發！
墨華的聲音清冷冷的響起：“也罷，我道本就是大道，大道虛懷若穀。這些宵小之徒雖然無緣長生，不過若能見識一下我道的神威，就算沒有醍醐灌頂之效，應該總也可以略有所得吧。”
墨華如此發話，眾人自然是偃旗息鼓。雖然已經如此，可是明胤還是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繼續留在這裏，隻怕會卷入到更加難以想象的危機當中！
可是，看看身邊氣憤填膺的樓東來，再看看從一開始就淡定自若的陳老板，就知道，今天他又得，舍命陪君子了！
“弟子謝?沃墼贛麽嘶ǎ?換取仙丹。”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
眾人這才想起來，自己到這裏來的目的，不正是求取仙丹嗎？
在分開的人群間，是一個青衫落拓的士子，抱著個花盆就過來了。雖然那士子衣衫潦倒，可是那盆中的牡丹，卻正是舉世罕見的牡丹花王――“姚黃”。花型碩大，花葉舒展，即使在這霧靄掩映燈火搖曳間看去，依然猶如寶石般熠熠生輝！
墨華的眸光一亮。
原本，樂素姬一曲舞罷後，並不曾下台。而是垂手侍立在一旁，等著幫他應付這些接物的瑣事。可一看到此花，墨華卻是不待樂素姬起身就已經立刻走到了那青衫士子的麵前。
他的指尖似正要觸摸到花瓣，卻在最後突然收手。
“你知道你現在要給我的是什麽嗎？”墨華的目光落在花瓣上，口氣卻是捉摸不定，聽不出好惡。
原本，台下不少人見到這士子捧出一盆花來交換仙丹都頗有些不屑。要知道姚黃固然是國色牡丹，可是若與虛無縹緲的仙丹比起來，倒也不算是特別難得了。這士子居然要以牡丹換仙丹，未免癡心妄想太過了。
可現在看來，墨華倒對這牡丹頗有幾分另眼相看的意思。頓時按捺不住的竊竊私語。
“這牡丹真的可以換仙丹？”
“怎麽看也不過是尋常之物……”
“看這士子的窮酸樣子，哪裏養得起名貴牡丹，隻怕這是他竊來的贓物。”
趁著這一陣騷動，陳遊介也問明胤：“你覺得這牡丹如何？”
“這牡丹……絕對不是凡品！如果我是他，絕不會拿這牡丹去換那個不明不白的仙丹。”明胤毫不遲疑。一旁的樓東來也使勁點頭附議。
這廂這些人在議論不止，那邊謝?沃墼諤?到墨華的提問後，呆怔半晌，終於點了點頭。
“若是你將這牡丹換了仙丹，你們之間的緣分就從此斷絕，生生世世，再無任何瓜葛，你可想好了？”墨華輕聲低語，笑意若煙捉摸不定。
謝?沃鄣募綈蚨偈幣徽穡?喃喃重複：“生生世世？”
墨華點頭：“你此時舍棄的，不僅僅是這盆牡丹，而是切斷你與它生生世世的緣分。你……真的舍得？”
“它對你來說，真的隻是一盆花那麽簡單？”
墨華的話語極輕，可是聽在那謝?沃鄣畝?中卻顯然是掀起了極大的波瀾。
隻見他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卻還是一咬牙，將花盆往墨華懷中狠狠一送：“這世上哪裏有比長生丹更好的東西！我自然舍得！”
謝?沃鄣幕耙粑綽洌?隻見墨華的笑聲已經清越的響起：“很好！”
隻見他指尖揮舞處，在謝?沃塾肽且?黃牡丹之間居然憑空出現了一道細細的金色絲線。他指尖一撚，絲線頓時盤卷而起，化作了一團小小的金色光珠。
‘這就是我與姚黃牡丹緣分的絲線嗎？’謝?沃鄣男模?狠狠的抽動著。
墨華墨色的長袖如同青雲出岫，轉瞬間丹爐開闔，已經有一丸丹藥飛舞而出。那丹藥如同被牽引一般，直直的輕落在了謝?沃鄣惱菩募洹?
謝?沃弁?著自己手心間那仿佛還帶著微溫的丹藥，簡直不敢相信。
“這丹藥，就賜予你了。”墨華仿佛此時已經將謝?沃劭醋雋俗約和?道後輩，說話的聲音都溫和許多。
夢寐以求的長生丹藥此時就在掌心間，可是謝?沃廴錘芯醯攪艘恢智八?未有的空虛。
他從小飽讀詩書，可是卻屢試不第。原本萬念俱灰。卻在一日偶然入山的時候得到了這株牡丹。雖然知道它是世上難得的姚黃牡丹，可是他卻從未有用它換取財帛的打算。甚至有人示意他可以以這株牡丹敬獻高官以求進身之機他都置若罔聞。
可是……當他聽到長生市的消息的時候，他的心卻狠狠的動了起來……
長生……從此解脫生死輪回之苦……
一切都仿佛做夢般，姚黃就這樣變作了仙丹，可是，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謝?沃圩プ畔傻ぃ?隻覺得心中空蕩蕩的，如同夢遊般，一步步走下了高台，一個轉身，他單薄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叢林蒼茫之間。
台下眾人眼見這士子不過這麽一會居然就已經求得仙丹頓時羨慕萬分！人群中激動的波瀾一波卷過一波。人們霎時間就都朝那高台擁了過去，再沒有人注意樓東來他們三個離經叛道之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