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長生市》 1
“這種路……我的車真的是完全跑不快啊。”樓東來再一次忍不住嘀咕。
陳遊介的神情一絲不動：“記得我隻是向樓公子你借了這輛車，並未邀你同行。”
樓東來頓時噎住。是誰叫他在明胤過來借車的時候一個沒忍住好奇心，非要跟著他們，開始這次探秘尋幽之旅呢。
“這難得一見的山市，我怎麽可以錯過？”樓東來昂首，總算給自己找回了一點氣勢。
山市，是比海市更加罕見的山中蜃氣所成的幻象。
有人相信，那是天上的仙人偶然降臨在凡間才會出現的景象。而那些在山市中遁去，從此不再歸來的人們，則是得窺仙途，從此走上了長生大道。
不過對於諦聽閣的老板陳遊介來說，是那些曾經窺探過山市迷途的人們所帶回來的另外一些消息――山市上有著人間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
“來自仙人的奇珍異寶啊……”陳遊介的目光中閃爍著奪目的光華：“這種寶物，我怎麽可以錯過！”
明胤小聲：“老板你不是說想看到山市的奇觀才出門的嗎？”
“山市奇觀和追尋珍寶難道兩廂衝突嗎？”陳遊介一臉的淡定自若：“我們可以一路飽覽山市奇觀，若有寶物自然也不會錯過！”
車已經行到了山腳下，接下來的路程就不是馬車可以行進的道路了，到了這裏就必須下車步行。
在山腳處，停著的各式馬車居然遠遠不止他這一輛。
顯然，這山市奇觀，早已經將長安的各色人等都吸引到了這裏。
正在樓東來左右張望著各色車駕的時候，遠遠的，又是一列車駕行來。
馬車停穩後，隻見一個豔妝華服的少女款步下車。少女的身畔，還有兩位衣著不俗的士子，與她同行。
“幸會幸會，想不到在這樣的荒郊野外我還能看到豔冠群芳的韓仙衣，真是榮幸之至。”
韓仙衣在發現與她打招呼的是京城最著名的古董店老板陳遊介的時候，淡漠的麵龐上立刻露出一絲笑意。
“陳老板也是來這山中尋仙的嗎？”
陳遊介微笑：“原本是尋仙的，可一看到仙衣娘子你，就覺得不尋也罷，見到娘子仙姿，此行已經足矣。”
奉承話的話，誰都是愛聽的，更何況說這話的人還是風度翩翩俊美無儔的陳遊介？韓仙衣的笑容更加多添了幾分熱情，抬臂邀道：“既然如此，韓仙衣必得與陳老板一起尋幽探奇，才不辜負了這巧遇同行的緣分了。”
陳遊介扶住韓仙衣的皓腕，點頭：“幸甚之至。”
望著自家老板的這番突然化身護花使者的姿態，明胤無語的望望同樣無語的樓東來。兩人在交換過一個無奈的眼神後，也急忙快步跟上了。
此時，那兩個與韓仙衣同行的士子也疾走幾步，跟了過來。為首的那個士子風度翩翩，開口就與樓東來打起了招呼，顯然是對長安的官場局勢了如指掌。
樓東來聽他自稱是蘇月行，是韓仙衣的遠親。
這種混跡歌台舞榭試圖結交貴人，好借機展才求官的士子，一年到頭也不知道有多少。樓東來瞟一眼蘇月行白淨俊朗的麵龐，心知他隻怕是想走韓仙衣的路子以求官。也不說破，隻隨意敷衍兩句。
雖然樓東來麵色冷淡，可蘇月行卻是巧舌如簧，不一會就摸到了樓東來的喜好。說起了樓東來最喜歡的馴養猛禽的事情，一時間居然也談得熱烈，猶如多年老友一般熱絡了。
見到他們說得熱鬧，明胤不免無聊的打了個哈欠。卻隻聽身畔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我叫王敏……”
明胤一愣，這才回過神來。這個名叫王敏的的少年是在跟他打招呼呢。
這個自稱叫王敏的少年雖然衣飾一樣是整潔光鮮，可是從他身上背的那個包袱還有這言辭中不經意就透露出來的樸實氣質就讓明胤明白，雖然他與韓仙衣和蘇月行同行，可是顯然，他在三人中的地位不過是與隨從差不多。
想到這裏，明胤不禁對這位王敏有了幾分同情。雖然自家那位奸商老板每天都是不遺餘力的壓榨他，可是他好歹還是有工錢拿有飯可以吃的。可是眼前這位王敏，看來是半點好處也撈不著的在這裏任勞任怨啊。
不過……看看王敏那望著韓仙衣的癡迷眼神，明胤又覺得，也許，自己用不著同情他。
山路崎嶇難行，陳遊介攙扶著韓仙衣走在了前麵，樓東來和蘇月行在中間，明胤和王敏則是落在了最後。
明明是白晝，可是進入這山中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漫卷起了一重重的霧靄。晝與夜的界限，驟然在這霧靄的包圍中不知不覺的變得模糊。
所幸眾人並未走散，陳遊介與韓仙衣的聲音依然清晰的從前方傳來。
“不知道仙衣娘子入山是為了什麽呢？這山路崎嶇，可比不上教坊的舞榭歌台。”陳遊介語調輕鬆，沒有一絲讓人不舒服的窺探之意。
韓仙衣的聲音婉轉中又帶上了一抹嬌嗔的狡黠：“事到如今，陳老板怎麽還在這裏跟我裝傻。難道陳老板你不也是聽了那個傳說，才踏足這深山的嗎？”
“哦？在下隻是聽說此山頻現山市奇觀，所以才過來湊個熱鬧，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一睹天上街市的風采。”陳遊介的話總是誠意萬千。“隻是，不知道仙衣娘子你說的傳說到底是什麽？我有沒有機會聽聞其詳啊？”
“哪裏是什麽秘聞傳奇，不過是我們聽人說這山市中確有一處交易奇物的市，所以才想來碰碰運氣罷了。”韓仙衣的生意依然清脆，卻隱隱有幾分藏不住的激動。
韓仙衣的話音落下不久，蘇月行就給韓仙衣送上了一頂圍著輕紗的錐帽，而他自己也是一幅長巾將俊朗的麵目細細遮掩了起來。
行動間他還不忘招呼眾人：“山市詭秘，大家還是略小心些為上。”
明胤沒有想到還要這樣藏頭露尾的，正遲疑，卻見陳遊介早已經分出幾卷長紗。明胤和樓東來將長紗覆在麵龐上，隻覺得輕若無物，看外麵的景物一點不受影響，呼吸也沒有半分憋悶的感覺，可是互相再看對方的麵龐，卻是再也無法看清了。
他們剛掩好麵目，就發現目光所及處，已經隱隱可見不少如此長巾遮麵的男子和錐帽掩麵的女子錯落在山路之間了。
一種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耳畔響起，那是仿若浪濤的聲音。
在一波波的濃雲之間，次第的燈火在搖曳著。那並不是山道上蜿蜒的燈火，而是高聳的樓台殿閣間燦爛若星辰的燈火。與此同時，仿佛是那個秘藏的寶盒突然被打開了一般，鼎沸的人聲，突然撲麵而來！
道路突然變得開闊，人群熙熙攘攘。不光是有來往衣著各異的人們，還有來往的車馬。眼前的景色，簡直就好像是將最繁華的長安西市精確的裁切了一塊下來，重現在這山林之間。如果不是確信自己沒有喝酒，此時眼前所見都是百分百的真實，樓東來幾乎要以為自己早已經從山中回到了長安。
“這……”他想問，卻發現自己壓根連問什麽都沒弄清楚。
人們低低的私語聲到最後終於還是匯集成了清晰的音節，三個字――“開市了。”
緊接著，人們就都朝著一個方向匯集而去。
很快，樓東來就覺察到了這裏和西市的不同。
不僅僅是每個人都刻意的遮掩了麵目和壓低的聲音，而是氣氛！每個人都散發著一種難以名狀的詭異氣息。這種隱秘又裹挾著狂熱的氣息，讓他本能的感覺到了一絲危險。
他抓緊了明胤的手，唯恐兩人走散。
陳遊介輕笑一聲，款步跟上人潮湧動的方向。
出現在麵前的，是一個寬闊的廣場。
沒有人去探究為什麽崇山峻嶺間會出現這麽大片的廣場，人們似乎都已經認為，山市就是一個奇跡之地，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在廣場中央，是一個帷幕低垂的高台。而在高台凸出的那個部分，卻是一個高聳的丹爐。那丹爐周圍變幻著五彩的祥雲霞光。顯然裏麵已經有丹藥煉成，隻待主人開爐取出了。
而廣場中的人們，望著那五彩的光輝，紛紛控製不住的激動起來。明胤甚至聽到了按捺不住的吞咽聲。
可是，這些人雖然激動，卻到底沒有人膽敢造次，都隻靜待著那帷幕後的動靜。
突然，一道矯健的身影驟然掠過，當那身影停下的時候，眾人頓時又是一驚。居然有人飛竄上了高台，正在揭那丹爐的蓋子！
“糟！有蟊賊！”
眾人的驚呼聲還在喉間，就隻見一道黑色的流雲襲來，那剛才還妄圖竊取丹藥的蟊賊就“嗷”的一聲，朝台下跌了下去。
那精瘦的身軀霎時就跌落塵埃，在抽動數下後，就再不動彈了。
“雖然那蟊賊狼子野心，可到底沒有得手，罪不至死……”樓東來身為府尹之子，對於律法規條比一般人更加熟悉，此時看到那蟊賊一時貪念就丟了性命，忍不住喃喃。
廣場上，根本沒有人在意那蟊賊的死活，因為，剛才施展了流雲般身姿的人物，此時已經赫然出現！
“拜見仙師！”
“拜見仙師！”
廣場上，霎時就響起了一片歡呼聲。
在那帷幕後從容不迫現出身形來的，是一個修長的男子。
被人稱作仙師，顯然他亦是修道之人。可是他既沒有一身道袍彰顯師門，也沒有一身白衣標榜飄逸出塵，而是一身墨色衣衫。那寬大的袍袖上隱隱流動著流雲狀的花紋，襯著他披散而下的墨色長發，他整個人，就猶如這山市一般，給人一種難以名狀的神秘之感。
明明他的身畔並沒有侍女環繞，童子侍候，可是在他的舉手投足之間就自自然然的流動著一股高貴的氣息，有一種讓人不能逼視的光華。
更不要說，他皎潔如明月般俊美無儔的麵容，便是冷傲不語，也是一番傾世風華。
“蟊賊作亂，讓大家擔心了。都是墨華來遲一步，請各位見諒。”
這個自稱墨華的男子將目光緩緩掃過高台下的眾人，姿態中卻沒有半分歉意，那倨傲之態如將台下眾生皆視作螻蟻。
台下眾人紛紛道不礙事，請墨華仙師開市吧。
墨華微微一笑：“正是，我們長生市可不能為了個蟊賊就亂了時辰壞了規矩。”
‘長生市’？！明胤心中一驚，正對上樓東來同樣訝異的目光。
“諸位都是了求長生而來，可是仙途漫漫，多少人不得其門而入。隻得徒喚奈何任由歲月蹉跎……”墨華端立在高台之上，他的聲音其實並不十分高亢，可是卻清清楚楚的鑽入每個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