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混沌書 1
諦聽閣的門，永遠向客人敞開。
明胤不明白，為什麽眼前這個女客人，會躑躅在門口，久久不願意進入。
“客人……？”明胤小心地探問。
“你是誰？你是叫明……嗎？”她的聲音陡然多了急切。
“我是……”明胤正準備回答，卻想起陳遊介曾提醒過的禁忌。他的話鋒急忙一轉：“我是諦聽閣的夥計，客人你有什麽需要嗎？”
逆光中依然窈窕的身影終於站定了：“叫陳遊介出來見我。”
諦聽閣接待的名媛貴女不知凡幾，可這麽大氣派的，明胤還是第一次見。不過他還是按下了腹誹，準備去後堂請自家那位悠閑躲懶的大老板出來。
他剛一轉身，居然就看到了陳遊介挺拔的身影。那平時總是含著笑的嘴角，此時卻隱隱的透出一股不容錯認的威懾，讓人的心中，不自覺的一寒。
女子瞬間就褪去了剛才的氣勢，隻留下近乎央求的低語：“我的孩子……”
陳遊介冷笑：“隻可惜我並不知道你的孩子是誰。”
說著，他不動聲色的將明胤掩在了身後。
“我……隻是想見我的孩子……”女子說著，就朝前邁來。
一陣霹靂流火頓時在原本透明的空中撕裂而過。女子飄搖的衣擺霎時就已經染上了一抹焦黑的痕跡。諦聽閣的雷火結界正是為了阻擋妖怪而設。平常人進出無礙，隻有妖怪若是想要觸碰，便會立刻遭到雷火的襲擊！
這女子，是妖怪。
女妖眼見無法靠近，立刻叩拜下來，聲音中更添一份淒楚：“我想見我和明崇儼大人的孩子！”
“你說什麽？！”陳遊介的呼吸驟然一凝！
他知道明胤是明崇儼和妖族所出的孩子。可是那位本該擔任起母親重任的妖族女子卻從未出現過。妖界甚至從未有關於這個神秘女子的半點消息。所以陳遊介一直認為，這個女妖早已經不存在了。
可是今天，居然有這樣一位女妖活生生的走到他麵前，告訴他：她就是明胤的生母？！
這簡直是太荒謬了！
“且不說這麽多年你在哪裏，將那孩子的生死置之不顧。眼下我隻問你，你如何證明？”陳遊介的神色，沒有因她的一番言辭有絲毫的放鬆，相反卻是更加警惕。
而明胤，從聽到這個女妖的話開始，就控製不住的想看清她的臉！
他曾經無數次在睡夢中反複期盼過的，母親的麵容。真的就是這個女人嗎？
隻可惜，這逆光中的麵龐，始終如同籠罩在煙霧中的花朵，看不分明。
“我哪裏會不想見到自己的孩子？！可惜明崇儼給他身上的血脈下了封印，我根本無法分辨人群中哪個是他……”女妖的聲音，已經帶著一絲哽咽的低啞。“我好不容易才得到消息，說他就在這裏。”
陳遊介皺眉：“花言巧語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了，我要的是證據。”
“這就是證據。”女妖說著，將一個木匣放在自己麵前的地上。接著轉身道：“請閣主慢慢驗看，我明日再來拜訪。”說著，她的身影瞬間就已經消失不見。
原本，陳遊介手中已經扣緊了符咒，若她強行衝破結界就狠狠的給她一個教訓，此時見她如此，反而倒有幾分怔住。
難道……是那木匣另有古怪？
陳遊介心念急轉，卻被明胤的聲音突兀地打斷：“老板……她真的是我……”
‘母親’那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被陳遊介一口打斷：“心思詭秘的妖怪你見識得夠多了！怎麽到現在還這麽輕信？”
“我……”明胤想為自己辯解，一個風風火火的身影卻不由分說的衝了進來！
“我說……啊啊啊！”
“你們在幹什麽啊？！居然把這麽個東西放在門口！”
“我都差點跌倒了啊！你們就沒有人過來扶我一把嗎？！”
樓東來一個不留神，居然絆到了那女妖留下的木匣上，一腳沒有站穩就差點跌了個結結實實。還好他平時騎射弓馬嫻熟身手不錯，及時扶住了一架屏風才算避免了“長安第一翩翩公子摔了個狗吃屎”的慘劇發生。
陳遊介指尖一揮：“幸虧木匣沒有事！”說著，那個剛才還差點絆倒了樓東來的木匣就已經平平穩穩的自動飛到了他的手中。
這一舉動也就堂而皇之的向樓東來昭告――木匣比你重要多了。
對此，胸襟早就在陳遊介的一係列毒舌和惡行中被鍛煉得越來越寬廣的樓東來表示：“大爺我一點都沒有介意啊。”一麵試圖把屏風上精致的螺鈿嵌花摳掉一塊兒，讓那奸商哭去吧。
陳遊介感受著手中的木匣，這木匣意外的輕。可是木匣上那個有著“明”字徽印的記號卻讓他不敢小覷。
這難道是……
“明胤，關店門！不相幹的人立刻退散！”陳遊介突然下令。
這就是毫無疑問的逐客令了。可是，樓東來就是偏不走，不光不走，他還幫著明胤將大門關好了。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來。
陳遊介知道今天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把樓東來轟走了。
他輕歎一聲：“也罷。”反正諦聽閣的一係列事情，樓東來是一件也沒有少摻和，現在就算是想把他踢出去，怕是也來不及了。
想到這裏，陳遊介指尖輕撚，似乎有一朵金色的花朵在他的指端瞬息明滅，“哢噠”一聲，木匣已經打開。
明胤和樓東來都隻覺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出現在匣內的，是一個卷軸。卷頭那個標注內容的紙箋上，是三個字《混沌書》。
雖然家中留下的父親手稿並不多，可是明胤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正是父親的字跡。
明胤以為陳老板接下來的動作必然是打開卷軸，確認其中的內容。可是他沒有料到的是，陳遊介居然毫不遲疑的就將木匣“啪”的關了起來。隨即，就又加上了數道封印。
“為什麽不打開來看看？”樓東來這麽堅定不移的留下來，可就是為了看新鮮找樂子的，這算怎麽回事？
明胤臉上的神情也袒露了同樣的迷惑。
“這是你父親當初駕馭妖怪所用的法器。”
“他過世後就不見蹤影。我原以為已經湮滅，卻沒有想到它還在人間。”
“那女妖能拿出這件對你父親來說至關重要的法器，想必與你父親確實有著莫大的關聯。”
陳遊介的語速，前所未有的慢。顯然是在極其謹慎的遣詞用句。
“那……她真的是我的母親？”明胤可以不在乎什麽法器，什麽駕馭妖怪。可是……‘母親’，這個他足足盼望了十六年的身影，這次，是真的來到他的麵前了嗎？！
從天邊微明，到日上三杆，昨天那個逆光中朦朧的身影，始終沒有再度出現。
明胤從憧憬和激動，最後終於慢慢變成了無奈和失望。
他這幅樣子，讓一旁的樓東來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那女妖雖然拿了你父親的法器來，卻也不一定就與你有什麽關聯。此事尚未定論，你不要想多了。”
無論什麽時候，陳老板的話總是能如同一抹涼風般，讓他的頭腦陡然清醒。
將腦海中縈繞不去的失望甩開。不待陳遊介再度開口，明胤就已經開始了每天的灑掃工作。
“真的，那女妖跟明胤真的沒有任何關係嗎？”望著明胤終於轉到後堂去整理貨物的身影，樓東來小心翼翼的壓低了聲音。
陳遊介的麵色沉鬱：“女妖和明胤是否有關現在倒在其次了。”
“呃？”樓東來不明白。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混沌書》如今落在了諦聽閣，隻怕禍端正由今日開始！”
“啊？！”樓東來急忙壓低了聲音。“你是說，諦聽閣會成為目標？”
“沒錯。當年能讓明崇儼駕馭百妖的《混沌書》再度現世，你覺得那些在黑暗中虎視眈眈的邪惡妖怪們會無動於衷嗎？”
陳遊介的話音未落，半空中傳來了一種奇特的聲響。
諦聽閣看似空無一物的半空中，又一聲嘶叫聲響起。隨即就是個看不清形狀的生物慌亂逃竄而去的身影。
這情景，正是有妖怪在衝擊結界。
“哼，連這樣的小角色都來碰運氣了。看來這《混沌書》的吸引力還真是大啊。”陳遊介冷笑一聲。
陳遊介的話音未落，那個剛才逃竄而去的小身影居然再度折返，看那架勢居然是生生朝結界上撞來！
要知道雷火結界可是不容小覷，就算是大妖怪也要忌憚三分不敢近前，這種不入流的小妖怪隻怕衝擊個三兩下就要灰飛煙滅。
這就奇怪了。如果這小妖怪是為了窺伺《混沌書》而來，剛才在結界上就已經吃足了苦頭了，何必這樣再這樣不知死活？
不光是陳遊介，明胤和樓東來也是一臉的不解。
最後還是小龍小八小聲嘀咕：“我覺得，它好像是要來……報信？”
聽到‘報信’這兩個字，陳遊介眉間微皺。隻見他的手臂舒展處，那小妖已經被一團光球裹了個嚴嚴實實被拖進了諦聽閣中。
那小妖在先前一次次的撞擊中暈頭轉向，這下猛然進了諦聽閣，眼睛裏還轉著圈圈，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陳遊介實在是等得不耐煩了，丟了個清心咒到小妖身上。那小妖才搖了搖頭，總算是清醒過來了。
這小妖眼睛大大的，背後一對薄薄的透明長翼，從那還尚未完全化形成功的臉龐上，清晰的分辨出它就是個蜻蜓小妖。
小妖定了定神，一下就撲倒在了陳遊介的腳下：“閣主大人，你可得小心啊！他們都要過來了！”
“他們要來搶明大人的《混沌書》了！”說著，小妖控製不住膽怯地朝身後望了望，生怕他說的那些家夥們早已經衝了過來。
“這麽說，你是來報信的？”陳遊介慢條斯理。
“嗯嗯嗯！”小妖忙不迭的點頭。
“我隻是奇怪，《混沌書》昨日才到我諦聽閣，怎麽妖怪們今天就都知道了，甚至還要糾集在一起過來搶奪？”陳遊介捧起茶杯，將犀利的眉眼掩飾在氤氳的茶香中。
“呃？”小妖愣了愣，顯然他壓根就沒想過這個問題。
好一會才低聲呢噥：“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昨晚上妖族們就都傳開了這個消息……大家都說要過來搶奪。可是又畏懼閣主你的法力，他們就說……得想個萬全之策……”
“哦……這樣啊……”陳遊介輕抿一口茶，漫不經心的點點頭。
小妖看到他這幅若無其事的樣子，頓時急了。它冒著差點被雷火結界劈得丟命的危險過來報信，可不是要看到陳遊介這麽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