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天目變 7
“這……不是虛假的幻境，而是真實？”明胤試探著摸了摸，的確，觸手冰涼光潤的質感肯定的回答了他。
“這麽漂亮，就讓我遊覽看看吧。我早就想見識一下皇宮了。”樓東來說著，興衝衝的就往前走。
“那個……你就不害怕嗎？”明胤簡直是黑線一團了。為什麽這個人，明明剛才還受了傷，這會兒明明看到了那些詭異的異象，竟然還能如此興高采烈的要遊覽？他當這裏是什麽？名勝古跡嗎？！
樓東來愣了愣：“有什麽好怕的？”
“也許會有怪物衝出來啊！”明胤隻覺得自己的耐心在被迅速消耗。
“怪物？不是還沒有嗎？”樓東來歪頭。
“既然還沒有，我們就趕快逃走啊！”明胤真的想掰開他的腦袋，看看他的頭腦裏是不是沒有害怕這回事。
“既然還沒有，我們正好好好欣賞一番美景嘛。”樓東來的雙眼，亮晶晶的。明胤扶額，徹底明白過來，這個不安分的府尹大人的獨子，既然能無視父親的警告遊蕩夜市，自然是個內心充滿了冒險激情的角色。要他現在就悄悄逃走？除非把他一頭敲昏了拖走。可是……看看他那比自己還要高半個頭的身材，明胤隻能無奈的放棄了這個計劃。跟著那個興高采烈的家夥，快步走了上去。
“哇！你看，就連天花板上都是鏡子！如果有人在這裏點起一根燭火，肯定會綻放出千萬光芒！”樓東來睜大了雙眸，驚喜的飽覽這眼前的一切。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樓東來的粗神經感染，明胤漸漸也開始欣賞起麵前這彌漫著詭異光華的一切。想起剛才樓東來說的皇宮，沒錯，這裏的確很像皇宮。雖然明胤也從未踏足過那個天家之地，可是，眼前的奢靡繁華早已經無聲的告訴了他一切。
“這個宮殿，也太大了點吧。”樓東來驟然停下了腳步。
“嗯。”突然，明胤猛然醒悟，急忙看了看四周。沒錯，無論朝哪個方向看，他都隻看到重重疊疊的鏡子，看不到盡頭。一般來說，無論宮殿有多大，殿宇有多深，總會有盡頭。可是，眼前這個陳列滿了鏡子的殿宇，沒有盡頭！
“這麽大……早知道……我……”一開始還興衝衝的樓東來終於有了幾分倦意。
“我就該帶點吃的來。”
“你就不該來！”
同時響起的兩聲不同的話語，讓他們頓時都愣了。
“在這種危險的地方你還能想到吃？！”明胤真的有一種由衷的無力感。他那麽辛苦的救這個家夥是為啥啊！
“我不該來？！原來你也跟我爹一樣，覺得我就是個隻會惹是生非的敗家子！”樓東來怒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裏這麽危險，我們應該盡快離開！”明胤急忙解釋。
“哼，不想管我，你就自己走。”樓東來說著，一甩衣袖就已經疾步衝入了銅鏡之間。
看了看四周那看不到盡頭的銅鏡，再看看即將消失在重疊的銅鏡之間的樓東來，明胤咬了咬牙，朝著樓東來的方向，追了過去。
樓東來的手腕，被明胤緊緊的拉住。
“我是不會逃跑的。”別扭的少年並不肯回頭。
“就算不逃跑，也要先把傷口包紮起來啊。”明胤低頭從衣襟上撕下布條，將那還在滲出鮮血的手腕一點點細致的包裹起來。
漸漸的，原本倔強僵硬的手腕，終於柔軟的放鬆。
“反正……也都看得差不多了，本少爺就跟你一起回去吧。”樓東來輕哼。
笑容，霎時就躍上了明胤的麵龐，他用力的點了點頭：“好。”
半個時辰後，明胤已經汗濕重衣。他發現了，這個殿閣裏的鏡子，竟然，在動！
那些鏡子仿佛是長了眼睛一般，在靜悄悄的，滑動著。無論他們朝哪個方向前進，那些堆疊的銅鏡總能逼得他們一次次的繞回原來的地方。
從他們踏足到這個交錯著真實和虛幻的境地中開始，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時辰，那黑暗中的黑手始終沒有現身。隻是將他們困在這循環往複的鏡陣之中，慢慢的消耗著他們的體力，摧殘著他們的精神，一點點的，不動聲色的，將他們推入死地。
“如果……老板在這裏的話……他一定馬上就能找到這陣法的機關所在……”
“如果老板在……”
明胤禁不住心煩意亂的喃喃自語。
“閉嘴！”樓東來突然開口。明胤頓時愣住。
“你看清楚一點，你心心念念的那個老板，他不在這裏！你現在，能倚靠的人，隻有你自己！”樓東來厲聲。
“可是，老板對付這樣的事情，比較有經驗。”驟然目睹這樣的樓東來，明胤禁不住囁嚅。
“那麽，你告訴我，當牛車發瘋的時候，是誰想到先用花燈嚇偏了牛蹄，又拖開我的？”
“我……”
“既然那時候你能有勇有謀的自己判斷自己做決定，為什麽現在你不可以了呢？！既然他不在這裏，你要想的，就不是怎麽去依靠他的力量，而是，你自己應該怎麽做！”樓東來說完，憤憤的轉身用袖子扇著風：“真不知道你是聰明還是笨。”
望著他的背影，明胤隻覺得剛才混亂的心情，全都平複下來了。不要總是想著老板的幫助，最重要的，是自己現在能做什麽？
“小八，飛上去看看，這個地方到底有多大。不要冒險，有危險就快回來。”明胤把懷裏的小八放了出來。
“會飛的……靈蛇？”樓東來目送著小八的身影，迷惑的問。
“如果能活著出去，我會告訴你的。”明胤微笑。
小八並沒有飛多高，就在半空中停住了。正在明胤覺得奇怪的時候，他發現，小八並不是停住，而是被一道看不見的壁壘阻擋了。小八雖然試圖用身軀去撞開壁壘，可是卻是徒勞無功。
“不要撞傷了，你去看看這個迷宮有沒有出路。”明胤急忙說。
小八一擺尾巴，就迅速的盤旋飛舞開來。讓明胤震驚的一幕發生了，那原本在他和樓東來停下腳步後，就再沒有發生過變化的迷陣，又迅速的變化了起來。速度比剛才他們走的時候，更加快了十倍！
也就是說，這個迷宮，會根據闖陣者的行動，自動調整變幻的速度。他們走得慢，迷宮的變化就遲緩，小八飛得快，迷宮的變化就疾速。
沒過多一會，小八就眼睛裏轉著蚊香圈圈跌了下來。明胤眼疾手快的趕緊把它接住。
“一直在變……我都看不清楚了。”小八的聲音也像喝醉了酒。
“這可怎麽辦？”樓東來皺了皺眉，顯然這種無端端被束縛的感覺開始讓他覺得不自在了。
明胤望了望頭頂和四周，顯然，那布下一切迷局的人，是想慢慢的將他們的體力耗盡，然後再取走他們的生魂，就跟之前白骨花的目標一樣。既然……那時候陳老板能夠用法術束縛住白骨花的變化，現在……我們應該也可以做點什麽。
“銅鏡雖然不是那麽好破壞，可是……要是我們使勁的話，還是可以砸得亂七八糟的吧？”明胤喃喃自語。
“呃？”樓東來的雙眸頓時就亮了。
不待明胤繼續，樓東來已經開始滔滔不絕：“哼，不是非得找那個黑心術士才能破迷陣的，想要破迷陣，拆了它就好了！你說得很對！”說著他已經一抬腿，朝著距離最近的那麵銅鏡，狠狠的踢了過去！
“啊……”那一聲屬於少女的痛呼聲如此清晰的響起，久久的回蕩在空中。
樓東來的臉色，瞬間錯愕！眼前的一切如此詭異，讓他幾乎連驚呼聲都發不出來了。他曾經圍獵過冬季草原上窮凶極惡的狼群，也曾經在星夜追著獵物萬裏疾馳，可是，誰能告訴他，為什麽，一麵銅鏡，竟然能發出少女的慘叫聲？！
仿佛，樓東來的這一腳，打開了某個禁忌的開關。
那一麵麵的鏡子中，竟然都顯現出了若隱若現的少女的形象！
那些虛幻的少女從銅鏡中飛舞而出，在半空中聚攏，糾結。漸漸的，匯集成巨大的光的漩渦，就在那折射了無數光華的殿宇中，仿佛一張大口，即將把他們吞噬！
明胤從來沒有覺得，光芒有一天也會如同黑暗一般，成為如此讓他恐懼的東西。可是，一定有什麽，一定有什麽是自己現在可以做的！
在那光的洪流席卷中，明胤隻覺得自己猶如一片樹葉，被浪濤卷起，拋向了半空中，又重重的落下。跌在了銅鏡密密匝匝的縫隙間的他突然發現，從他們踏入幻境開始起，就一直變幻無盡的銅鏡迷宮，此時竟然停止了變化！
操縱那些銅鏡的靈體全都脫離了銅鏡，所以……這是逃跑的最佳良機！
“你快逃！”明胤的話語，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我……”樓東來的反對聲在那一刹那，就被靈體的漩渦席卷而來的聲音，徹底吞沒！
感受著腳下堅實的土地，還有夜風中習習的寒意，樓東來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回到了現實中，回到了曲江之畔。
得救了！
剛才，剛才的自己真的是被靈體急襲而來的漩渦推開的麽？那最大的助力，不是來自於，那個不起眼，卻目光堅定的少年麽？
樓東來，突然無法回答自己！
他總是任性妄為，從來不會去顧及他人的感受，他從來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身為家中最受寵愛的獨子，出身高貴的樓氏家族，他的人生，一直如此。可是，此時此刻，他真的不想承認，自己竟然……真的在……懊惱。
“樓東來？”那個平時最討厭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樓東來從來沒有如此驚喜！
他衝到了陳遊介麵前，扯著他的前襟：“有什麽法術趕緊的使出來！明胤有危險！”
“我一直想打破結界進去救你們，可是結界的入口一直在變化。”陳遊介的臉上，也是從未有過的沉鬱與焦急。
“剛才，剛才很多靈體朝著我們衝過來。明胤他，把我推開了……怎麽辦！”樓東來從來沒有如此痛恨自己的拙嘴笨舌，他真不知道陳遊介聽明白了沒。
“他在結界裏麵，對吧？”陳遊介麵色沉重。
“嗯，你快救他。”
“本來，就算是我，也很難從外麵打開這個結界，不過，還好有你。”陳遊介說著，托起了樓東來受傷的胳膊。那裏，還纏繞著明胤的一片衣襟。
“這個，應該能用。”陳遊介解開那個衣襟打成的結，然後他的手指一抖，原本一片寬幅的衣襟，漸漸的，越變越長，越變越細，最後，變成了一根在夜空中煥發著淡淡螢光的纖細繩索。而那繩索的另一頭，慢慢的沒入了看不見的黑暗虛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