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眼睛
“湖裏水有毒,喝一口就死,不管什麽掉下去,立馬就沉了,浮都浮不起來。”趙師傅一口接一口抽煙,像是給自己壯膽,“十年前,我見過掉進湖裏的牲口,當時正好有打漁的仗著膽大,撈起來一看,屍身都變了樣,外頭裹著層白灰灰的東西,眼耳口鼻全都堵上……”
他扭頭看吳辛,喉頭滾動,“懂這意思嗎,我跟你說,過去隻有犯了大罪孽的人,死後才用白泥封住七竅,把魂魄都堵在腔子裏頭!人畜掉進湖裏就會變成水下冤鬼,再也別想投生……你想想這幾百上千年,湖底沉著多少的……”車裏燈光倏忽閃了一閃,趙師傅噤聲,再也不說了,隻猛力抽煙。
“你別悶著,跟我說說話,沒點聲音我糝得慌。”趙師傅叼著煙,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麽,便催吳辛講話來壓驚。吳辛卻也怔怔的,一時說不出話來,滿腦子都是關於那個湖泊的詭異傳說。
趙師傅擰緊眉頭,“你跟我說句實話,她們上那個湖究竟是幹嘛,是不是去撈東西的?”
“撈東西?”吳辛立時反問,“從湖裏撈東西?”
趙師傅飛快瞟他一眼,沉默片刻,卻說,“沒什麽,以前有人亂傳謠言,說湖裏有寶貝……那都是胡說八道,盡騙你們外鄉人的。”
吳辛心念一動,想起河裏的碎片,驀然記起顧意拍來的照片上似乎還忽略了什麽。
低頭打開手機,待要仔細再看照片,卻猛然一震——
手機顯示屏不知什麽時候變了色,也許是剛才摔壞,連接按了幾個鍵,屏幕上暗紅圖像閃爍跳躍,一片刺目紅色連在一起,恍惚間像是閃過奇形符號。
是錯覺,一定是視覺上的錯覺。
吳辛急忙按得兩下,屏幕一閃,自動關機了。
四周漆黑寂靜,隻有車燈照得前方一片慘白。
趙師傅發愣地盯著前方,喃喃道,“半夜前要趕不到寨子,咱們可就要在山裏過夜了。”
這話聽得吳辛一陣發毛,想到整個下半夜都要開在這漆黑無邊的山路上,不知還會不會冒出個血淋淋的人,涼氣就從腳心直鑽上來。
趙師傅重重歎氣,“上回那幫人一路上也是古古怪怪,我還當是收煙土的……要知道是衝著那湖去,給金山銀山也不能拉那一趟!”
這一帶山裏自古就種植鴉片,建國後政府明令禁止,這幾年又有些山民偷偷摸摸種上,引來不少人打著收山貨的名義私自進山收購鴉片。趙師傅誤以為顧意一行也是去寨子收煙,見多了煙販子,對他們隱秘行跡也未起疑。
吳辛卻聽出蹊蹺來,“他們自己沒開車?”
趙師傅一瞪眼,“廢話,自己開了車還用找我?”
吳辛點點頭,側過臉不再吭聲。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一個專心開車,一個靠著車窗深思。
車窗玻璃映出吳辛略帶疲憊的臉,英俊眉目也蒙上重重陰霾。
雖是無神論者,也被這暗夜裏詭秘氣氛感染,心頭疑問一個接一個浮上,似乎種種解釋都指向不可思議的方向。那個反複被提到的湖泊,藏著什麽奧秘;為什麽顧意的每一張照片,都從不同角度拍到了那個湖;錄音裏提到的危險、山道旁的死人、當地奇詭的傳說……難道都和那湖泊有關?
紛亂念頭回轉,令吳辛背脊陣陣發寒。最深徹的寒意,卻不是來自那古怪的湖。
深山裏交通不便,他們攜帶的試驗器具繁瑣,為什麽寧願雇車卻不開車進山?或許進去的不隻顧意一行人,她們隻是被遺落在後麵,另有一批人早已帶著設備駕車進山?如果是ACC這樣重要的研究項目為什麽非要到深山裏來進行,那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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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辛看了看表,長吐出一口氣,默記下這個時間。
貨車已熄火,車燈仍孤零零照著前方,燈光努力破開逼仄的黑夜,在一團濃墨中打開僅有的光亮。周遭黑黢黢不辨遠近,眼前隻有一座白石板搭就的小橋,獨自延伸向黑暗深處。橋的彼端,是車燈照不散的團團漆黑;橋麵狹窄,彷佛一條直抵幽暗深處的不歸路。
過了橋就是寨子,貨車隻能停在橋頭,再也過不去。
“走吧。”趙師傅如釋重負,揣上手電和香煙,再次叮囑吳辛,“記著啊,就說你是初次進山收藥的,別說找人,該打聽什麽我心裏有數……還有別提那個湖。”
吳辛已打開車門,夜裏山風刺骨透涼,橋下傳來湍急水聲。這水聲蓋過了趙師傅最後一句壓低聲音的話,吳辛回頭問,“別提什麽?”
這一回頭,正瞧見趙師傅舉著手電,目瞪口呆望著自己身後。
吳辛一個激靈,猛然察覺後頸涼颼颼,似被什麽東西盯著。
是人,是獸,還是什麽……寒意封凍了每個毛孔,他不敢轉身,那迫視的無形力量似一塊冰貼住脊背。手電的光柱不住晃動在腳下,那是趙師傅的手在抖。他看不清趙師傅的表情,不知他定定望見了什麽。心髒猛烈搏動,恐懼的瞬間,人的知覺也不由變得靈敏。耳邊似聽到喀的一聲,極輕微的,像枯枝折斷。
然而,足以突破吳辛鎮定的極限。
他再不能忍耐,猛然回頭——
空蕩蕩,一片漆黑,什麽都沒有。
樹枝被風吹得微微搖曳。
“喂——”吳辛大吼,借聲壯膽,想問那樹叢裏是不是有人。後半句還沒出口,卻被趙師傅撲上來,一把掩住他的嘴。趙師傅牙齒格格打戰的聲音,夾雜在結巴話語裏,“別,別……有,有東西……有眼睛……”
吳辛毛骨悚然,“眼睛?”
似乎為了回應他的問題,這話音未落,對麵樹叢裏猛地一聲咆哮,急風挾著腥氣襲來。手電筒落地,趙師傅腿一軟直接坐倒。吳辛隻來得及退避兩步,迎頭便被一個黑影撞倒!
倒地刹那,他本能地將背包擋在身前,隻覺一股熱腥氣撲麵,背包被那黑影死死咬住。
“咄!”
樹叢後傳來厲聲吆喝,那黑影停止撕咬,兩耳伏低,仍咆哮地盯住吳辛。
原來是一隻體格龐大如牛犢的黑色獵狗。
樹叢後鑽出兩個人影,一高一矮,兩束手電筒的強光直照在吳辛臉上。
趙師傅已放聲大叫起來,“別放狗別放狗,我們是來收藥的!”
對麵兩人不出聲,手電光束轉向四周掃射,似在尋找什麽。
黑狗未得到主人指令,又咆哮起來,甩頭撕咬背包。
對麵一人上前拽住了大狗,退開兩步審視吳辛,神色戒備,“剛才有沒有看見什麽?”
吳辛搖頭,“沒有,我們剛到,剛下車。”
“什麽也沒看見?”那人說一口濃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聽吳辛口音也相近,又見他一味茫然,這才緩了緩聲色,“收藥的……就你們兩個?”
“是是。”趙師傅陪著笑,“太晚了,我們就不到寨子裏叨擾,明天再進去。”他一麵說一麵暗暗扯了扯吳辛袖子。對方卻收斂了之前嚴厲聲色,對他們擺了擺手,“山裏冷得很,進去吧,車上沒法過夜。”
“不要緊,我們習慣了。”趙師傅一反常態地客氣起來,邊說邊往車邊退。然而對方兩人已左右迎了上來,當先的一個甚至笑了笑,“大半夜的客氣什麽,進去歇一晚不礙事。”
這時一陣風過,吹動周圍樹叢,枝條相互抽刮有聲。本是野外最平常的聲音,那兩人卻是一驚,如臨大敵地端起手中武器——吳辛乍然一驚,竟然是槍!
一人低聲對同伴說了什麽,語聲短促緊張,手裏強光電筒不斷掃過周圍樹叢。
趙師傅卻在這時大呼小叫起來,“哎呀,哎呀,那裏有東西!”
對方兩人驚跳起來,手電光柱朝他手指的方向猛掃,牽了狗就猛追上去。
“快走!”趙師傅趁機拽了吳辛就往車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