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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那些忍住淚水的夜晚,我們都是大英雄

  兩年前的一個夜裏,虎子從濟南去青島,跟當時的女朋友相會。


  到了青島後,電話裏兩個人就吵了個天翻地覆。為了什麽原因,虎子已經不記得了,他隻記得當時恨不能引爆內心的那枚手榴彈。


  虎子訂了最近的一班淩晨三點從青島回濟南的火車,他一分鍾都不想在這個城市多待了。


  隻是中間這幾個小時實在難熬,虎子不知道該去哪兒,又能去哪兒呢。


  青島是個典型的迷宮,左左右右,前前後後,找不到方向,更何況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


  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路上,人已經很少了,就在一個拐彎處的路燈下,出現了一個迷你燒烤攤。


  絕對迷你。


  一輛麵包車的後備廂裏裝了個簡單的爐子,一旁是三個電腦桌大小的餐桌,有些簡陋和寒磣。


  就這裏了,虎子一屁股坐在馬紮上。


  “來點什麽?”烤串哥問。


  “隨便吧。”虎子回答得也很敷衍。


  因為隻有他一個顧客,虎子來了句“老板不嫌棄的話,一起吃吧,反正我也一個人”。


  那烤串哥竟真的就坐在了虎子身邊。


  烤串哥看上去就很憨,應該大不了虎子幾歲,有點像大一號的王寶強,係著純白色的圍裙,看上去很幹淨,很講究。


  五分鍾不到的時間,羊肉串、明蝦、馬步魚、翅中,就端上了桌。


  “喝酒嗎?我這裏沒有,不過旁邊就是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我去搬幾瓶?”


  “幾瓶可不夠,得一箱。”虎子撇撇嘴。


  “弄啥嘞,能喝得下嗎?”話雖說著,可烤串哥還是從便利店搬來了兩箱青島啤酒,呼哧呼哧的。


  “第一次來青島?”


  “第三次。”


  “女朋友在這裏?”


  “好眼力!”其實,虎子並不想多談自己對當時女朋友的迷戀,隻是希望找個人一醉方休。


  “兄弟,喝一個吧,也趕緊嚐嚐我烤的串。”


  烤串哥31歲,比虎子大2歲,來青島兩年的時間,平時在一家中高檔的西餐廳做麵點師。


  “我老婆剛給我生了個兒子,我就琢磨著晚上下班後再出來烤個串,賺點零花貼補家用。”


  “喲,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好男人呢。”


  “弄啥咧,俺可是標準的好男人哩。”


  這口音,難道跟虎子最喜歡的相聲演員“小嶽嶽”嶽雲鵬是老鄉?


  “大哥,您是河南人?”虎子問他。


  “對啊,弄啥?”


  “您給俺唱個《五環之歌》,讓俺樂和樂和吧。”


  烤串哥聽了撲哧笑出聲來了:“啊啊五環,你比四環多一環……”


  虎子跟著唱:“啊啊五環,你比六環少一環……”


  人之間的情感很特別,甚至有時候莫名其妙。有人說女孩子喜歡上了穿白襯衫的小青年,哪怕對方是宋小寶,在一個晴朗的午後穿著一件幹淨的彌漫著洗衣液味道的白襯衫,也能對上眼。


  而就因為這首深夜裏的《五環之歌》,虎子認定了烤串哥。


  “不過我的數學成績很好的,高考考了142分。”烤串哥的這句話一出來,虎子如同毛頭小子意外跌入山穀之後見到了世外高人。

  “你是偏科嗎?讀哪個大學啊?”虎子滿心的不解。


  烤串哥出生在河南魯山縣的農村,那是一個國家級的貧困縣,全村的人都窮。


  家裏頭兄弟三個,大哥是小兒麻痹,小時候發燒燒壞了,他和弟弟都考上了大學。


  他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學,弟弟被浙江的一所專科學校錄取了。當時弟弟還報了上海的兩所學校,就為了能離哥哥近一點。


  烤串哥大四那年,弟弟上大二。


  有一個周末,弟弟打了一個電話,說有要緊的事情要見麵商量。


  烤串哥坐著綠皮火車去看弟弟,咣當咣當,每一聲都是思念。


  “哥,等等我。”6歲的弟弟跟在8歲的哥哥身後,在哥哥眼中,弟弟就是那個小不點。哥哥覺得弟弟是累贅是包袱,害得他不能四處瘋玩撒野。


  弟弟的平衡能力著實有點差。弟弟10歲那年的大年初一,兩個人出門拜年,哥哥指著結了冰的河麵問弟弟,你敢上去嗎?弟弟探了探腳,沒想到整個身子瞬間傾斜。哥哥被媽媽好一頓胖揍。


  青春期,弟弟已經長出青色的胡茬了,可是哥哥的身體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哥哥心裏想的是,弟弟總讓自己等等他,現在就不能等等自己嗎?


  想到這些,哥哥的嘴角上揚。


  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是跟你從同一個肚子裏生出來的,你們是親兄弟。


  這叫手足之情。


  見麵後,弟弟說出了原委。


  弟弟說第二天要考英語四級,可是英語又實在不是弟弟的強項。


  “哥,要不你幫我考吧?”弟弟央求他,就像小時候奶聲奶氣的那句“哥,等等我”。


  “這萬一被逮到,可不是小事啊。不行,你還是自己考吧。”


  “我這英語水平,肯定過不了。”弟弟咬著手指甲。


  “那,你們學校以前查得嚴嗎?”烤串哥麵對自己的弟弟,實在很難拒絕:“好了,別咬了,都多大的孩子了。”


  “不嚴不嚴,而且咱們有優勢,你看咱倆長得多像啊。”


  烤串哥知道,外人雖然總說兄弟倆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但是事實上兩個人並沒有多麽像。


  小時候,弟弟闖禍了,大家罵的永遠都是烤串哥這個帶頭大哥;弟弟遇上麻煩了,也是得哥哥出馬。


  一腔孤勇提槍上馬的,永遠都是哥哥。


  結果,就是因為這次替考,弟弟被學校開除,烤串哥也受到了牽連永遠告別了上海交通大學。


  那一年,全國嚴查四六級替考,所有涉及的考生全部都沒了學籍被迫退學。


  烤串哥清楚地記得那是十二月初的浙江,並不冷,可是他追著監考老師跑了一路,渾身是汗,冷得哆嗦。


  往事就是如此,仿若一麵哈哈鏡,鏡麵和現實終究不同。有些往事可笑,有些現實可歎,但鏡子外麵的人總是覺得無奈。


  夢中驚醒,烤串哥一腦門的汗。


  烤串哥懊惱到想去跳河,他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弟弟的未來。


  老鄉們所嘖嘖稱讚的村裏的兩個大學生,現在連畢業證都拿不到了。當時,再有半年,烤串哥就要順利畢業了。

  至今,烤串哥的父母都不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沒有念完大學,更不知道自己的二兒子沒能從上海交通大學畢業,而是去了青島的一家職業學校學習了麵點製作。


  幾年的時間,苦過,累過,不甘過,甚至像一條癩皮狗一樣過生活。


  但是,烤串哥從來沒有掉過眼淚。


  那些沒忍住淚水的瞬間,我們更像自己;那些忍住淚水的夜晚,我們都是大英雄。


  很多人學了兩年也做不好的托帕茲菠蘿蛋糕,烤串哥兩個月就做得有模有樣,連帶他的師傅都誇他有天賦。


  烤串哥心裏想:狗屁天賦,那是因為毫無退路。


  學習了兩個月之後,烤串哥就到了一家西餐廳,一年之後,跟餐廳裏最漂亮的領班結了婚。


  每一個武鬆都被逼上了梁山,每一個武大郎都娶了如花似玉的潘金蓮。


  烤串哥並不介意自己是走了狗屎運的武大郎,當然,該死的是他真的有個親弟弟,那個曾經闖過大禍的親弟弟。


  半年前,老婆給烤串哥生了個虎頭虎腦的兒子。


  本來他們沒想這麽早要孩子,親密的時候也都算著安全期,結果,老婆還是懷孕了。


  娘要嫁人,妻要懷孕,躲也躲不過,逃也逃不了,幹脆準備好迎接小生命。


  為了貼補家用,每晚十一點半,從西餐廳下班之後,他就成了烤串哥,像電影裏等待召喚的蜘蛛俠,神力附體。


  很多貌似過不去的事情,看輕了是個笑話,最多也隻是個疙瘩。


  “其實挺累的,但就覺得停不下來了。”


  “‘80後’總說迷茫,弄啥咧?我就不怎麽迷茫,我堅定著咧。”


  或許,我們的人生,從來都是百煉成鋼。試了一次,沒成,再試一次,依然徒勞。


  但隻要你敢試,隻要你在試,你就不是loser。


  “我太想開一家屬於自己的西餐廳了,想想都幸福。”烤串哥說。


  “我太迷戀要見的這個姑娘了,想想都幸福。”虎子說。


  平時虎子喝兩瓶啤酒就暈乎,但那天晚上他的腳步不曾亂過,身子不曾歪過。


  平時烤串哥沒跟客人深談過,但那天晚上,他隻接待了虎子這一個客人,說了一晚上的話。


  那天晚上,星月滿天。


  一個為情而失意的29歲單身男青年,和一個為養家而如此堅定的31歲父親。


  兩個人把一箱啤酒喝了個底兒朝天,打著一個接一個的酒嗝。


  他們說出的每一句感慨,發出的每一聲歎息,放出的每一次大笑,都是如此真實而動人。


  看了一下表,虎子掏出200塊錢放到桌上,“哥,時間差不多了,我得走了。這些錢,少了,你就吃虧了,多了,就給小侄兒買糖吃,我估計多不了。”


  烤串哥說打死也不能收兄弟的錢,兩個人拉扯著,追了兩條街。


  從那以後,兩年的時間,兩個人再也沒有見過麵。


  有人說,情感關係是靠維係的,不聯係怎麽可能有感情?也有人說,喝酒吃肉時說的話怎麽能當真呢?但你不得不承認,我們的生命裏總會出現幾個人,不管等了多久見麵,都會覺得那份情一點都沒有淡。

  那個人,也許是你意淫了很久的一個姑娘,也許是你舔屏過的校草,也許是隱藏在深夜陪你咒罵過或痛哭過的摯友。


  今年五一,虎子要跟兩年前青島之行要見的姑娘結婚了,他突然想起烤串哥,就按照之前手機裏存的號碼打了過去。


  “虎子,弄啥咧?嗯嗯,我還在青島呢,哥的西餐廳開起來啦……”


  電話裏烤串哥的聲音,無比清亮。


  虎子替烤串哥開心,盡管,他壓根都不知道對方姓啥,是姓趙還是姓張,還是當時壓根就沒問過。


  不過,那不重要了,在虎子心裏,那就是唯一的烤串哥,一個河南人。


  “哥,我五一就結婚了,還是那個姑娘,就是上次去青島沒見成的。你如果要有空,就過來喝個喜酒吧。”


  “五一?嗯嗯,我過去。”烤串哥先是頓了一下,緊接著就答應了。“小子,我可待不長啊,新開的這家店離不開我啊……”


  “知道啦,你是太陽,地球缺不了你。”


  “弄啥咧,小子,笑話哥呢……”


  夢想,不過是你在心裏畫了一幅畫,通過努力實現了它。


  我們的身邊總會出現這樣一類朋友。


  他們平時很少出現,可是總還是會出現,而且,他們出現的時機都很特別。


  朋友圈裏,你發了張照片,他會評論“人醜就該多讀書”,加上一個訕笑的表情;她聽說你最近一項工作上的進展,卻煞有介事地表明她的態度,“你不會成功”,並且列出了一二三點;聽說你找了新的男女朋友,他會說“不會長久的一定會分”。


  很討厭,是不是?

  很想粗口,對不對?


  就這樣,他(她)盡管不是經常出現,但是給出的負麵評價卻往往充斥著你的大腦。


  “你上頭沒人,注定成不了事。”


  “作為一個主持人,你太醜了,所以千萬別把照片放在書裏啊。”


  “你每天陀螺一樣轉,有意思嗎,你就不能學學那某某某,做一個閑適的人?”


  寫到這裏,我想到了我身邊的兩三位男性和女性朋友,他們就是這樣的存在。


  “良藥苦口”“旁觀者清”,都會是他們的理由。


  好在,很多人可以乾坤在握,不為所動,而且繼續在自己認定的路上行走和奔跑。


  行走的力量,奔跑的力量,堅持的力量。


  但是,也有很多人因此而喪失了向前的動力,被別人的一盆冷水澆滅了。


  我們倒真的要像生石灰,別人越潑冷水,我們越沸騰。


  虎子的婚禮,我主持。


  我抖了一堆包袱,現場的賓客都哈哈大笑,可是虎子始終有些心不在焉。


  我說:“來,虎子,說說你和新娘第一次的親密時刻吧。”


  看來還是這句管用,突然間,虎子的眼睛一亮,搶過我的話筒。


  “新哥,抱歉,現場的親朋好友們,我得介紹一位重要的賓客,他剛剛從青島趕到濟南,讓我們歡迎烤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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