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後悔的實話
火麒麟生在岩漿之中,長在岩漿之中,在它的洞裏它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誰有本事淌著岩漿把它收服?
恐怕就是天下第一公子慕雲湛再生也不可能。
當然,也有不怕死的修行者真的前來一試,你看這個山洞頂上垂下來一條一條的鐵鏈,想來就是為了那千萬道淌著岩漿無論如何也飛不過去的溝壑而準備的。
可是那一條條鐵鏈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抓得。
因為那鐵鏈不知道在這個洞裏麵垂了多少年,更不知道被什麽人掛在什麽地方,更許是千百年來,這洞裏麵的岩漿改了道,那一條條的鐵鏈居然變得通紅通紅,散發著滾燙灼熱的氣息。
這一抓便是古代妖姬的炮烙之刑也不為過。
此時此刻,玉笙很後悔,後悔她一個人進了洞也就進了洞,為什麽要帶著樓心月來受死?
紫陽真人要的是她的命,如果樓心月留在外麵,說不定會逃過一劫。
玉笙力竭虛脫,完全靠在著滿身鮮血的樓心月才逃進麒麟洞,而身後紫陽真人已經追擊而來。
“你讓她離開,我就從這裏跳下去,給你一個灰飛煙滅如何?”
玉笙努力站直,正了正衣冠,從容不迫的笑道。
“九姑娘,你覺得可能嗎?我今天跟九姑娘說句實話,你的上一世也是灰飛煙滅,可是你看,不過幾年,你還是活蹦亂跳的出現在鳳凰城,所以這一次你不死的魂飛魄散,讓我如何放心?”
紫陽真人提著劍殺了進來,一臉諷刺的笑意。
這個地方很合他的功法,她們逃進這裏就算插上翅膀也難逃一死。
因為他的紫陽劍法遇到岩漿會會在無形中增加百倍千倍的威力,直到將她們燒的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
不該求人的,人家就是來殺你的,求人還不如束手就擒,死的體麵一點。
“玉笙,莫怕,我們走。”樓心月一手攬住虛弱的玉笙,一手握住通紅的鐵鏈用盡全力朝著另一塊巨石蕩了過去。
火麒麟怒吼的咆哮聲更加震耳欲聾,隱隱約約從山洞中間炙熱的岩漿之中往這邊遊了過來。
一股血肉燒焦的味道傳來,她們已然到了另外一塊巨石上麵。
玉笙趴在那巨石上,感覺渾身最後一絲力氣也消失殆盡,她已經無力支撐下去,也許就這麽放手掉進岩漿裏麵,連骨頭都化成灰燼就是她最好的結局吧。
她可不想被人割了腦袋,然後拿到思屠城的麵前,讓他們父女師徒三人,甚至更多的人一個一個地觀賞,觀賞的同時說不定還會淬她幾口唾沫,到時候她就算沒有唾麵自幹的胸懷也得唾麵自幹。
她更不想被火麒麟一口吞進肚子裏,再經過十八個彎彎繞繞的腸子,變成不好聞的東西重現人間。
她太上仙宗小九說什麽也是個能把鳳凰城攪得天翻地覆的一世英雄,這兩種死法是不是有點慘?
玉笙的腦袋昏昏沉沉,感覺自己一直在飄,就這樣飄到岩漿裏也好。
鼻端那種血肉燒焦的味道越來越嚴重,玉笙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睛,然後握住了樓心月被火燒到血肉模糊的手。
“不用再跑了,把我推下去,你一個人離開吧,沒有我,紫陽真人也許不會拿你怎麽樣。”玉笙悄悄拿出乾坤袋,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說道。
“玉笙,我現在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的孩子,我自生下他來就沒有盡過一個做母親的責任,現在請你讓我送他一程,他就拜托你了。”
樓心月毅然決然的握住通紅的鐵鏈,繼續朝著另外一塊巨石躍去。
她們身後,紫陽真人才不會手握鐵鏈,做那麽大的犧牲。
當然,像他這種差一步就能上天入地,無惡不作的渡劫期修士,也不需要犧牲自己。
隻見紫陽真人輕輕揮了揮劍,那劍端的紫色火鳥如同螞蝗一般鋪天蓋地的朝著她們飛來。
果然如同紫陽真人的猜想,紫色火鳥遇到爆裂的岩漿,一瞬間膨脹數十倍。
那一隻隻紫色的火鳥慢慢的變大,然後漸漸變成赤橙色,一隻一隻如同老鷹一樣追擊而來。
逃,她們就算再怎麽逃,也不可能逃的過長了翅膀的火鳥。
噗的一聲輕響,手握鐵鏈的樓心月渾身劇震,一把將玉笙推向近在咫尺的巨石,而自己卻鬆了手。
千鈞一發之際,玉笙伸手抓住了即將掉落進岩漿的樓心月。
赤橙色的火鳥擊中了樓心月後背,進入她的體內。
她渾身熾熱如火,玉笙緊緊抓住她的手,好像握了一塊火炭一般。
“心月……”堅持下去這樣的話實在太殘忍。
誰能堅持下去?堅持下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受盡折磨。
“玉笙,我以前做錯了事情,你原諒我好嗎?”樓心月微弱的聲音祈求道。
“心月,我從來不恨的,隻是想要找個借口斷個幹淨,我們斷幹淨了,也就不會有那麽多犧牲,北落心裏,其實有你的。”
“你說得對,我不愛北落,北落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所以我們也是親人,感謝你為他留下血脈,感謝你,心月……”
玉笙的眼淚落了下來,一顆一顆還沒有落到岩漿,便揮發幹淨。
“玉笙,別安慰我了,我知道他心裏沒我,我不該太過於執著。”
“玉笙,我們樓家遇到你,是我們的幸運,海月就拜托你了。”
“玉笙,鬆手吧,隻有我灰飛煙滅,海月才能沒有缺點,才能沒有任何人可以威脅得了他。”
火鳥化為一團焚燒一切的火焰,侵入她的五髒六腑,侵入她的經脈,侵入她的血管。
她的手,她的臉,好像龜裂開來石頭,一道道赤橙色的火焰在她的皮膚下越來越明顯。
下一刻,樓心月的眼睛流出一道如赤火一般的鮮血……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
那一道道炙熱的火焰衝破她的鼻子,她的耳朵,她的嘴巴,流出了火熱的鮮血。
鮮血越來越多,如瀑布一般在她全身湧出,她的頭發一根一根的脫落,她的皮膚寸寸裂開……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沒了,她胭脂海最嬌豔,最迷人,最美好的玫瑰,在這一瞬間,沒了。
樓心月的手在她的手心,一點一點的往下滑,最終落入滾滾岩漿之中沒了蹤影。
海月是燕家骨血,是燕國將來的皇,為了海月,她必須灰飛煙滅,連骨灰都不留。
你是個好母親,你是個好母親的,心月……
玉笙站在千萬道滿是岩漿的溝壑之間的巨石上,顯得是那麽孤獨與絕望。
紫陽真人要她的腦袋,所以不再揮劍,而是禦劍飛來。
算了,還是自己跳下去吧。
心月沒了,她才不要被紫陽真人斬頭。
她舍命陪君子,就陪樓心月當火麒麟的點心也不能讓紫陽真人得個便宜。
可憐海月又要成為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了。
孤兒有多可憐,玉笙在六年前她一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嚐盡了辛酸苦楚。
那個時候,她還有一個墨殘陪著,而現在……
沒了,陪她艱難走到這裏的人沒了。
玉笙閉上了眼睛,一躍而下。
她感覺自己在飛,在不停的飛,然後暈了過去,她才不要那麽痛苦的死。
但是她沒有死,她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就是慕小五那張風華絕代的臉。
他抱著她,手握著通紅的鐵鏈朝著一塊巨石上躍去。
玉笙他不知道抱了她多久,隻是一睜眼,她已經看不見麒麟洞的洞口,而出口似乎也渺無希望。
那隻隱隱約約出現的火麒麟沒了蹤影,想要她魂飛魄散的紫陽真人也沒了蹤影,隻有慕小五一隻手抱著她,時刻往她身體裏注入靈力,另外一隻手就那樣隨便的握住通紅的鐵鏈,帶著她躍過一塊又一塊的巨石。
“玉笙,你乖一點,不要亂動,不就是個紫陽真人嗎?真能逼死你?真是越活越沒出息。”慕小五對玉笙尋死的行徑嗤之以鼻道。
“能啊,這世間隨便一個人都能逼死我。”玉笙忍不住白了慕小五一眼。
典型站著說話不腰疼,她什麽道行,別人心裏不明白,你心裏難道會不知道?
紫陽真人什麽道行,那可是渡劫期修士,隻差被天雷劈一劈,就能得道升仙好不好?
“放心,我已經替你報仇了,我讓他也嚐了嚐灰飛煙滅的感覺。”
慕小五握住通紅的鐵鏈,繼續帶著玉笙飛躍,好似混不在乎那熾熱到讓他那隻手熟透了的溫度。
“你不會禦劍嗎?”玉笙問。
你的手烤熟了,你知不知道?咱能不能別搞得那麽悲情?
你什麽道行我不知道嗎?
紫陽真人都死你手裏了,你別說你不能禦劍?
你把自己搞得那麽慘,是不是讓我心裏覺得特別虧欠你,特別感激你才好?
別做夢了。
“你知道紫陽真人怎麽死的嗎?”慕小五笑了笑,依舊滿不在乎抓著那滾燙的鐵鏈問。
“怎麽死的?你殺的?”玉笙冷哼。
這又是想告白告白他的豐功偉績,好讓她對他感激涕零,無以為報,以身相許?
“因為他在麒麟洞禦劍而行,敢在麒麟洞囂張的人,紫陽真人是第一個,我很佩服他,火麒麟自然也很佩服他,所以拉他下去一起泡了個澡。”慕小五笑得得意洋洋。
呃,好吧,算你贏。
原來抓鐵鏈子,是對火麒麟最起碼的尊重。
慕小五抱著她,快速的飛躍在千萬道滿是岩漿溝壑之間。
玉笙忽然覺得這貨不一般的好看。
是不是每個女人都有英雄主義情節?
於是每一次遇到危險,她就會想誰會來救她,為什麽還不來救她?
這種等人來救的習慣不好,得改。
要不然她會習慣某一個人的存在,而漸漸忘記了自我強大。
隻有你自己強大,才沒人任何人可以攔得住你的路。
“就送到這裏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玉笙默默的推開慕小五,笑得比哭還難看。
“都送到此處了,再送一送又有何妨?”慕小五不由分說握住了她的手,不重也不輕,卻足以讓她不能拒絕,清亮眼眸閃過一絲挑釁。
“這世間沒有誰可以永遠陪著誰一輩子,路是自己選的,哪怕用鮮血鋪就,也要自己走下去,我們要習慣孤獨,習慣寂寞,習慣一個人走一條……隻有自己的路。”
“這是你教我的,墨殘……”玉笙的手握住慕小五另外一個被鐵鏈燒到變成黑炭的手,平淡,冷靜的說道。
曾經墨殘的手就是這樣黑乎乎的像一塊焦炭。
就是這麽像焦炭一樣的手,一天又一天的握著她的手,千難萬難的走過一段段路,爬過一座座山,采過一顆顆野菜,掏過一窩窩的鳥蛋,做成一碗沒有油沒有鹽,卻特別特別香甜的湯。
曾經就是這樣一雙手在每一個打雷的夜晚,或者不打雷的夜晚都默默的抱著她,好像生怕她跑了一般的讓她依偎在他身邊,保護她,保護她不受山鬼野怪的驚擾。
也曾經是這一雙手打碎了她要飯的碗,讓她沒有走上那一條現在想起來,自己都會唾棄自己的路。
那個時候,他們相扶相伴,相依為命,相濡以沫,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那個時候他是她的唯一,她也是他的唯一。
他們之間沒有其他人,也沒有其他的事情,隻有他們自己。
那時候如果不是他快死了,玉笙一度以為他們也許就這麽一直相伴的過下去也不錯,雖然他很黑,黑的像塊焦炭,可人總是不錯的,可以在打雷的天氣時時刻刻的保護她。
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
是從天上仙宗開始的嗎?
他在太上仙宗思過崖閉關五年,想想就應該知道他與太上仙宗很有關係,要不然誰會請人去思過崖做客,分明是去受罰了。
五年過去,那個叫墨殘的木炭不辭而別,她說一個老頭子她才不稀罕,別驚雨笑得何等無恥。
同門師兄妹,就這麽欺負人啊。
什麽渡劫期修士,什麽老而不死是為賊,都是騙子,大騙子。
“終究瞞不住你,玉笙……”慕小五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頹敗而悲傷。
“你做菜的味道從來沒有變過,開闊清脆,一直是我喜歡的味道,其實我一直想讓你自己說出來,現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
玉笙珍而重之的握著那隻焦炭一般的手,苦笑。
“玉笙,你愛過我嗎?現在我想聽句實話,你不後悔的實話。”慕小五眉目如雪,靜靜的看著她問。
“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我愛你,今生無論我見過多少人,走過多少路,看過多少美麗的風景,無論我和多少人喝過酒,論過劍,談過心,徹夜狂歡,都不及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一刻。”
“君之風華,山川為骨,日月為魂,滄海為魄,回眸微笑,傾倒眾生,我就是那個眾生,此生得遇公子,吾之幸也。”
玉笙輕輕的抱住慕小五,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漫不經心的聲音一字一字撞擊人的心間,那般清婉纏綿,那般令人絕望。
那一天,他懶懶散散,隨隨意意的走來,爽朗清舉,如鬆下之清風。
那一日,他衝她燦爛一笑,好一個風華絕世的翩翩公子。
那一刻,她心動了,她的心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仿佛有一座高山忽然傾倒。
可是他說他叫李煦陽,李煦陽是水嫵喜歡的人啊。
她的心滿目狼藉。
不過幸好水嫵要嫁給別人,那一天她很可恥的想道。
後來她為那對苦命的鴛鴦打掩護,也就經常和李煦陽接觸。
她和李煦陽並肩同行在熱鬧的大街上,感覺很羞恥,很揪心,因為她控製不住的喜歡他,控製不住偷偷看他,控製不住想念他。
錯了,一切都錯了,為什麽會喜歡上不應該喜歡的人呢?
她鄙視自己,很鄙視自己,可是她拒絕不了他的每一次邀約,於是泥足深陷。
後來慕雲空,周自橫邀她進宮為他們送行,她又一次看到那張風華絕世的容顏,她忽然就明白了,其實李煦陽就是慕小五的對不對?
因為她是太上仙宗小九,作為同門師兄妹,她一定和慕小五有很多接觸,而李煦陽一直在鳳凰城,她怎麽可能第一次見他就心心念念的想他呢?
果然,她在星空中與他一起修行百日,然後無意間看到了他們在太上仙宗的事情。
她喜歡的果然是慕小五,是假扮成李煦陽的慕小五。
既然已經心動,如何分不清楚他們兄弟誰是誰?
所以多管閑事的妖狐狸揭露他的身份時,她很生氣,因為她再也沒有理由和他一起偷偷摸摸的約會,雖然偷偷摸摸很不好,雖然她討厭被他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可是她終究控製不住自己的心,也終究控製不住想要走進他的心。
遮遮掩掩的感情終究不入流,現在她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她愛他,很愛他。
哪怕她明明知道她上一世被他逼至絕境,哪怕她明明知道她灰飛煙滅與他有莫大關係,可是愛了就是愛了,遮遮掩掩做什麽?
後悔,為什麽要後悔?
她都死過一次了,還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