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負劍的少年
一般來,江湖上以一敵多,凶險至極,被圍之人,必然為了防止他人圍攏靠近,不停地揮舞手中武器,形成防禦之勢,近之者非傷即死。
然而,對於趙尉鬆這種級別的劍客來,仿佛下棋一樣,初學者下一步算一步,不計後果,中等水平可以多算幾步,知曉三五步內的鬥法,高手則全盤謀劃,每一子皆有用處,針鋒相對,寸土不讓,而爐火純青的大家,不但謀全盤,更加重視盤外的戰術,攻敵攻心,棋子未落,心膽已喪,勝負自然成了定數。
趙尉鬆麵對十餘高手對戰的險局,心知非奇招不能製勝,若不能殺敗眼前包括遊光玨在內的這十二人,縱然殺了其中十一人,被最後一人所殺,也隻能算是失敗。
為了贏,他寧願身赴險境,被十一人重重圍住,這時極其容易腹背受敵,但這也是同時離十一人最近的地方,近到每個人離他都隻有一劍之地。
他手持青芒利劍,夜色中,靜默不動如一尊立佛。
那一刻,趙尉鬆想起了年少時的成名之戰。
暗夜,破廟,大雨,瓢潑。
初出茅廬的少年,負劍在廟下躲雨,鞘中的冷豔霜刃,還未曾嗜血,苦練多年的劍法,夜裏正好挑刺廟中惱人的飛蚊。
八匹飛騎破雨而來,一個女子被縛在馬背,聲嘶力竭地呼喊求救。
當首的大胡子哈哈笑道:“破廟中讓你叫個爽快!”
少年挺身而出,一臉怒色,喝道:“放下那女子!”
大胡子狂笑不止,舉起刀,道:“這白臉,老七你好這口,給你了。”
另外七人披著蓑衣,戴著鬥笠,鬥簷下的笑容猙獰可怖。
少年絲毫不緊張,畢竟他曾一劍刺穿過七隻飛蚊,比人的反應快得多的蚊子都躲不過的劍,在雨夜中,低聲鳴響,如渴望飲血的劍魂。
下了馬的八個人,將那女子扔在了泥濘的地上,渾身汙泥。
八個蓑衣大漢提著刀,圍住了少年。
大雨愈發猛烈,傾盆泄下,澆淋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少年視線愈漸模糊,眼睛裏流下的雨水,遮蔽了視線。
他幹脆閉上了眼睛,不用再多想,每隻蚊子的位置都固定了,隻有飛舞的蚊子才需要睜眼看。
此時視線已不再重要,固定在八個點的蚊子,都已經是垂死的蚊子,而送他們死亡,隻需要一劍。
一劍刺出,如雷光火石,在雨中揮舞了一圈,將雨水削得斷流。
雨水繼續落下,融進了絲絲縷縷鮮紅的血液,落在地上。
哀鳴,痛叫,捂著眼睛,亂舞狂刀,八個人陷入了癲狂。
每一個人的眼睛都看到了那極快的劍光,隨即眼中的世界變成了一片黑暗,入骨的刺痛從眼睛裏爬出來啃噬著大腦。
少年不明白這些人的身份,隻記得師父曾告訴他,下了山,多交朋友少結仇,所以為了秉承師父的訓導,隻能下手殺光這八個結了仇的人,死人自然是不會再結仇了。
江湖上,從此少了一夥自稱鱷魚幫的劫匪,多了一對劍法無雙的神仙眷侶。
想起常常纏著問自己一個問題的夫人,溫柔的言語似在耳畔:“那一夜,你為何願意冒著生死危險,救我一個陌生的女子?”
暗夜的大街上,隻聽趙尉鬆喃喃自語:“以前我從不知道答案,以為隻是少年意氣,今我才明白,沒了你在身邊,我早已活不下去。”
“殺了這十二人,我就回去了。”趙尉鬆語氣平淡,如下地幹活的老農夫跟屋裏酣睡未起的老婆子告別。
遊光玨冷笑道:“莫癡心妄想了,還是乖乖地服藥,讓你有命回去。”
雙方在夜下僵持已久,一個黑影按耐不住拔劍欲上。
趙尉鬆飛劍刺出,那黑影劍未出鞘,悶聲倒地,眼睛中充滿了驚懼的神色。
那劍尖沾著鮮血,已經回到了原地,出劍,收回,速度之快,仿佛從未動過劍。
隻有一道青芒在夜色中飛舞,頃刻間回到了趙尉鬆的手中。
而躺在地上的黑影人,隻見劍刃挑斷了他的手筋,筋肉幾乎斷連,利劍向上抽刺,開膛直至咽喉,死狀慘不忍睹。
一切都在瞬息之間,連刺三處要害,世間能做到如此的劍道高手寥寥無幾。
“不愧是下第一劍客,果然劍法出神入化,想不到十年不聞趙劍宗的劍,曾在江湖上出鞘,如今依然鋒利如初,令人佩服!”遊光玨撫掌讚歎。
趙尉鬆恍若未聞,眼神中緊盯著近身的剩餘十人,無論哪一個隻要敢擅動,便以快劍斬殺,如此,與十人的對局便成了一對一的車輪戰。
隻是,他隻有一次機會,每殺一人,隻可一招致命,萬一沒能一劍封喉,立刻身陷絕境,前後左右均會有高手圍攻而來。
另一人不信邪,暗暗運力,準備一躍而起,利用輕功飛開這一劍的凶險距離。
趙尉鬆沒等他抬足,青芒已到咽喉,一劍刺穿,橫劃而過,連殺三人,人人喉嚨處割破寸許深的傷口,鮮血噴湧而出。
遊光玨罵道:“一群蠢貨,不會一起上嗎,非要一個一個動,他自然一個個將你們殺絕了!”
剩餘七人聽到此言,互相眼神交匯,一同舉起了手中的兵刃,齊向趙尉鬆殺來。
遊光玨見他劍法實在厲害,不由動起了歪心思,拿出懷裏蠱門同袍賜給的毒迷藥丸,彈向趙尉鬆的臉上。
趙尉鬆低頭躲開暗中飛來的藥丸,挺劍而鬥,連刺七八劍,重傷了對麵的兩人,自己後背上也中了五刀。
麵對多名高手,他的處境凶險至極,劍縱然快極,畢竟是凡人,如何能敵眾手?
趙尉鬆又傷對方一人,自己已被砍刺十餘刀,血噴湧而出,衣衫盡濕,黏在身上,熱血被夜風吹拂,立刻變得冰冷無比,寒意逼人。
趙尉鬆兀自支撐著,劍速絲毫不見減緩,隻是力度已經大大削弱。
對麵還有四人,遠處站著看戲的遊光玨。
大喊著“我跟你們拚了!”縱馬奔馳而來的丁自禎,看到趙尉鬆腹背受敵,舉著長劍,視死如歸般衝鋒過來,被遊光玨一個暗器擊中,掉落馬下,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趙尉鬆咬牙道:“還有五個,殺完就回去了。”
遊光玨擦了擦額頭的汗,臉上又露出了慣有的油膩笑容,道:“差點讓劍宗一網打盡了,快點上去結束了他。”本以為穩操勝券的他,沒想到因為這個中年老劍客折損了四名高手,重傷倒地不起三人,回去恐怕難逃責罰。
“慢著。”一個瘦削如杆子的漢子出現在大街上,病怏怏地走過來,話語有氣無力,倒不像勸人手下留情,反而有點“慢著點殺,好好折磨一番”的感覺。
遊光玨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道:“苦臉,你不跟著姐,來這裏做什麽?”
苦臉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道:“姐半路逃走了,我回祖庭恐怕難逃一死,隻好來這裏找姐。”
“找姐?你找大姐吧你!我看你是找死。”遊光玨對他似乎十分不耐煩。
苦臉附身在他耳畔低語數句,兩個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形成了十分滑稽的場麵。
遊光玨疑惑道:“你當真覺得這樣可行?”
“我那裏是爛攤子,你這裏何嚐不是,你我回去就算不死,也要受那萬蟲噬心之苦,你願意受那個苦?”苦臉道,兩道愁眉緊鎖,一點不見舒展。。
遊光玨沉吟了一會,道:“如此可以,但必須保密,隻得你我二人知道。”
“這個自然。”苦臉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