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複仇之夜
今夜的月特別明亮,院中沒有一絲風兒。
燭光中,盯著手中的地圖,胡芍愣了許久。
這間房早已不像閨房,更像一個幽暗的牢房。
胡芍怕光,更怕人的目光,所有窗戶一律封死,身邊的侍女隻在院外侍奉,隻有那名美婢陪在她身邊。
“你又睡不著了?”婢女披著衣服,從房間左側的床上起來,關切地問道。
胡芍呆呆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滿了無助、絕望和羨慕。
燭光照到了婢女的臉頰,她與胡芍竟然一模一樣!隻是臉上沒有胎記,這是一位絕世的美人!臉蛋光滑如許,肌膚白如月光,長發如瀑,細眉若柳,一顰一笑,澄如碧水,眼神中沒有一絲雜質,充滿了真無邪的光澤,衣著樸實無華,卻難掩身姿曼妙。
隻是她從到大沒見過一麵鏡子,這位婢女並不知道自己的長相。
她的主人,胡芍一直告訴她:“你和我長得一樣。”這並沒有騙她,隻是沒她並沒有那塊難看的胎記。
所以這位婢女一直以為自己很醜陋,極度自卑。
“姐,快點睡覺吧,不然又要吐血了。”婢女安慰道,她彎腰整理了一下床鋪,準備攙扶姐睡下。
“我今晚有事出門,你不要離開這個房間。”胡芍從絕望中恢複,眼神流露出堅毅,換上一身夜行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婢女無奈地搖了搖頭,吹熄了燭火。
村南頭,蔣家宅院,占地數畝,雖比不上胡府的數百畝大宅,也是一個頗有錢糧的地主,更何況蔣家出了個秀才,地位更是高於平凡百姓。
蔣夫人問道:“官人,你關好門沒有?”蔣家本有兩個仆人,隻是當晚有事,各自回家了,蔣秀才隻得親自來關門。
這兩扇大木門十分沉重,蔣秀才人雖高大,卻是手無縛雞之力,費了半功夫才將門掩死,插上了重達十來斤的木門閂。
忽然,月光下,一個黑影站在土牆上,靜靜地等他關上了門。
蔣秀才關上門,喘著粗氣,轉身看到了地上的影子,抬頭吃了一驚,叫喊道:“大膽賊人,快滾,不然我叫人了!”
黑影飄然落地,一雙怒目,死死地盯著蔣秀才。
蔣秀才吃了一驚,定睛發現來者身材不高,十分瘦弱,胸前身後凹凸有致,居然是個女子。
心中防備之心大大減少,他低聲問道:“你是誰,怎麽半夜來找我?”
蔣秀才風流成性,附近庵中的尼姑沒少勾搭,平日以開私塾為生,上門授課時與偷偷幾家娘子廝混到一處,認識的女人可不少,隻是這樣好身材的女子印象中並沒有。
黑影顫聲怒道:“你是不是叫蔣孟玉?”
蔣秀才頗為得意,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讀過我刊印的詩詞,慕名而來,不錯,孟玉是我的字,我本名蔣兆會!”
黑影狂笑數聲,一口鮮血噴出,連道數聲“好好好!”
蔣兆會驚駭不已,倒退數步,聲音顫抖著:“你莫不是瘋了?到底想幹什麽?”
仇恨積壓了太久,苦尋“蔣孟玉”數年不得,今終於找到了,大仇即將雪恨,胸中壓抑太久的苦悶一時釋放出來,胡芍竟有些難以自抑。
“你可知道我是誰?”胡芍怒道。
蔣兆會苦苦思索,想不起曾幾何時招惹過這名女子,苦笑道:“若是和你這種身材極好的女人共度春宵過,我怎會忘記,隻是真的記不得了!莫怪莫怪!”
胡芍怒火攻心,道:“鳳棲山,風雨亭,你唾麵一女子,可曾記得!”
蔣兆會恍然大悟,隨即怒道:“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你這醜女,實在令人倒胃,惡心至極!如今深夜闖私宅,難道癡心不死,還想讓本秀才我垂憐你一番不成!快滾!不然我報官府抓你!”
一劍封喉,血噴如柱!
一切喋喋不休,刹那間靜止了,世界頓時清靜了。
胡芍想過一萬種複仇與折磨仇人的方式,隻是如今,她懶得多聽他一句,髒了自己的耳。
抽劍回來,用秀才的衣服擦幹了劍,利劍歸鞘。
動作極快,幹淨利落,痛快至極!
入鞘那一刻,秀才高大而肮髒的身軀砰然倒地,烏黑的血流開了一大灘。
呆滯在地的胡芍,想不通一個人的血,怎麽會流出那麽多,幾乎染紅了整個院子。
胡芍低聲泣哭,聲音由低轉高,最後竟狂笑起來。
報仇雪恨了!她笑中眼噙淚水。
月光灑在大地,仿佛純潔的雪。
蔣夫人衝了出來,看到倒地的丈夫,與狂笑的賊人,不顧一切地拿起木棍想要上前拚命。
胡芍可憐她,一個嫁錯了人、愛錯了人的女人而已。
她懶得糾纏,一躍離開了蔣家院子,等到蔣夫人搬下門閂之時,人早已沒了影子。
回家的路上,她仿佛回到了童年時,沒人關注她的胎記,沒人在意她的美醜。
六歲的她,溜出了深宅大院,跟一群不認識的孩童,奔跑嬉戲,光著腳,踩過街巷的青石板,拿著從河溝裏摸到的幾隻臭魚蝦,一路跑著回家。
長大後,隻有夜晚,無人之時,才能在大街上,這樣放肆灑脫的走著。
過去數年間,仇恨吞噬了這個年輕的少女,沒人懂得為何一個弱女子會如此癡迷於江湖漢子才苦練的武功。
她早已沒了少女的心智,沒了少女的憧憬,此刻看到那抹白如雪的月光,也隻想起血色在月光下,原來隻有烏黑一團顏色,月光下分不清許多顏色。
來到郊外的稻田裏,她不願回到那個牢房一般的閨房,脫下那雙厚底白緞長靴,摘下一雙白色的布襪,露出一對潔白無瑕的腳。
夜風拂過麵頰,遠處的城中傳來三更的鼓聲,對她來,隻有這一刻是自由的。
腳放進了清澈微涼的溪水裏,仿佛一對白玉,沉璧水中,打碎了月光在水麵的倒影,泛開一圈圈波紋。
多麽美麗的一雙玉足!若是不看臉,隻這一雙玉足,足以讓下男人為之爭風吃醋,能夠捧起這雙玉足的男人一定是下無敵的存在!
忽然,靜謐的夜晚被一陣喧鬧聲打破,胡芍轉身望去,身後火光衝,熏的火焰照亮了夜空。
胡芍連忙穿好夜行衣,戴上麵紗,伏在草叢中,遠遠地看著那一團火光。
腳步聲近,兩人踏過雜草向稻田走來。
一人道:“老爺,乞丐全部被殺,已焚屍滅跡。”
另一人道:“那個乞丐也殺掉了?”
一人回答道:“最先殺死的便是乞丐。”
“好!”那人的聲音鑽入胡芍的耳朵,甚是熟悉。
“這是父親的聲音!居然是父親!”胡芍內心驚異無比,她滿以為此次偷偷溜出來複仇,無人知曉,想不到逃不過父親的眼睛。
兩人似乎並未察覺胡芍的存在。
胡胤山繼續問道:“蔣家呢?”
另一人答道:“全殺光了,有一個嬰兒,啼哭不止,我怕驚到鄰居,太早發現死人,便弄死了。”語氣平靜,言語間仿佛掐死一隻螞蟻。
胡芍心內一驚,心道:“嬰兒有什麽錯,未免太過……父母皆橫死,長大恐怕也會像我一樣充滿仇恨,無知中早早死去,也算是解脫。”
胡胤山冷冷道:“這次可要做的幹淨利落,上次布店掌櫃屍體你隨隨便便丟到了南城門外,若不是我與知縣王大人交好,壓下了此事,可有不少麻煩!”
另一人道:“謝老爺不殺之恩,屬下今後一定更加謹慎行事。”
胡胤山道:“不必放在心上,這種人請他上門裁布製衣,居然色膽包,想要偷看女眷,幸虧及時發現,不然若是偷看到我芍兒,出去亂敗壞我女兒名聲,殺一千次也不夠!哼!”
胡胤山兩人漸漸遠去,消失在茫茫無際的稻田中。
胡芍不明白為何父親要殺死一群乞丐,又想起自己本來隻殺蔣秀才一人,不料害得蔣家滅門,心中不知是痛快還是其他滋味。
胡芍生怕從稻田裏抄近道回去會撞到父親,打算原路返回,穿過青石板鋪就的街巷,她發現一個身影,極其迅速,快如鬼魅,朝著蔣家方向奔去。
胡芍不由得暗暗好奇,難道這是父親派來清理凶殺現場的殺手?好奇心驅使她緊緊跟上,不過隔開一段稍遠的距離,不會被輕易發現。
到了蔣家宅院,那身影在門口遲疑了一下,回身張望四周,月光下,那張麵孔有幾分熟悉。
“竟然是那個喂馬的臭子!”胡芍躲在暗處,偷偷觀察,大吃一驚。
上次老道士救活了他之後,因為胡芍以為能夠醫好臉上的胎記,所以忘記了與他的仇恨,此刻發現了他,心中怒火中燒。。
胡芍心道:“這個臭子,上次趁我挑馬,故意衝出來想要看我漂不漂亮,結果定是看到我醜陋無比,竟抱住馬不敢再回頭!欺人太甚!今日就算你是我爹派來清理現場的,也要一起了斷了。”
她早已不是正常少女的心智,怒火之下,衝進了蔣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