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柳家舊事
那是個清明節，柳曼麗依稀記得是母親帶著自己和姐姐一起去城外的廟裏還願的。
自己如願以償，即將嫁入恪親王府，柳曼麗按耐著自己心中急欲撲騰而出的歡悅。她不愛恪親王，但她想做恪親王妃，這是母親自小的教育。她要成為一府的掌權者，她要她的子子孫孫都能夠食帝王餉，可以在京都有所作為。
這便是她的向往——權勢。
而姐姐，那是的柳曼如長的不如曼麗，而曼麗一直都知道姐姐長的不如自己，姐姐性情溫順，和玉和郡王恰好相配。聽聞風評，玉和郡王的確是一個好男兒，她為姐姐而感到高興，姐姐追求的幸福也就在眼前了。
柳曼麗麵對梳妝鏡台，挑了挑彎彎的柳葉眉，不由的笑了，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意，在她的臉上開出了嫵媚的塵世之花。可是，這花開的這樣嬌豔，這樣急切，仿佛預示了不久的將來荼蘼的也這樣劇烈。
還記得有一年，曼麗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柳府中來了一個美貌姬妾，父親對其很是寵愛，母親的失寵帶來的便是仆從的輕慢。
母親一如既往的保持著端莊和賢淑，不爭不妒，這樣她才能獲得一份來自父親的敬重。可是那時成人的世界，年幼的柳曼如尚且不懂，遑論在地上瘋跑玩鬧的柳曼麗。
有一次，身旁的奶嬤們都不在，柳曼如醒來時已發現曼麗不知跑去了何處，年僅四歲的曼麗在沒有嬤嬤們的看護下如果碰到了府中有孕的姬妾，那必然又是一場紛爭。
有些事情，是早已可以預料到卻無法避免的。
四歲的曼麗在湖邊玩耍的時候，碰傷了父親最寵愛的姬妾，而且那個姬妾胎盤不穩，所以毫無懸念，姬妾落了胎，父親對處罰管教不嚴的母親怒目相向，曼麗依稀記得父親每次大發脾氣，自己隻是躲在姐姐的懷裏麵哭著，而那次卻沒有。
因為在碰撞之後，曼麗落入了湖中，所有的婆子丫鬟手忙腳亂的照顧著摔倒的寵姬，半刻之後，才有人救起四歲的曼麗。
世事總有因果。
自己終究在母親和柳曼如的悉心照顧下活了下來，盡管柳曼如在妹妹落水後，不住的求母親去求為年幼的妹妹報仇，可是隻換來了母親淡然如常的一句“等著，便好。”
那一句淡然的“等著”在柳曼麗落水後的三個月實現了。
這個世上從來不缺美麗的女人，寵姬不複往日的寵愛，而仆從們在夫人的手段下逐漸不再對兩位小姐懷有輕慢。寵姬在自己的院落一日日如嬌羞的花朵逐漸掉落，也許她已經等不及那最後一日的到來，寵姬最後自己吊死在房梁上，被發現的時候，身子都散發著腐爛的臭味，在冬日中依舊引來無數蟲蟻。
柳曼如說起從小到大姐姐對自己的萬般照顧，但是萬般情誼在紅燭失手的那一夜，全都化作了虛無。
隻記得那一夜自己被姐姐迷暈了，躺在佛堂裏麵，昏迷中的曼麗依舊能夠感覺到紅燭的淚一寸寸滴在自己的臉上的灼痛，而動手的儼然是自己的親姐姐。
若想要，姐姐說了，自己便會給，為何讓事情變成這樣。不知道姐姐有沒有注意，自己眼角滑落的那一顆淚水。
柳曼麗盡管毀了容，但其聲音還是很好聽的，生病給她的聲音蒙上了一層幹澀。“我不知道姐姐為什麽那麽想當恪親王妃，我想當親王妃入了迷，我瘋狂的迷戀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可是一夕夢碎，是姐姐親手毀去了我的臉。”
當第二天人們起來的時候，時光依舊在輪轉，隻是故事的主角已然紛紛調換。
說起這一段舊日的姐妹之情，葉然不禁感到詫異，為什麽，是對權勢的迷戀，讓曾經相親的姐妹走上了這樣的命運。
柳曼麗無力的摸著玉佩，繼續她的故事。
她的內心始終不甘，她怨恨自己的姐姐。玉和在不久之後就戍邊了，常年沒有音信。柳曼麗甚至開始怨恨玉和，為何娶了她，卻要離家千裏。
盡管當日出嫁的時候，柳曼麗還不能控製自己對姐姐的恨意。但到了後來，一個人在郡王府太過無聊，她接受了姐姐的邀請，來到了恪親王府。
在恪親王府的日子裏，每當看到姐姐在姬妾中如同女王一般，她總會想那裏站著的本該是她，她表麵帶笑，卻無法控製住自己心中瘋長的野草。
葉然通過柳曼麗的話很容易就猜到了當年發生舊事。
她清了清喉。“玉和是個很好的人，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為何要娶我，但是他不愛我，他從未碰過我。當在此看到姐姐的時候，我恨她，但我也愛著恪親王府的一切，我要留在這兒。”
葉然無法想象當日的柳曼麗是以何種心情走入這座王府，一如自己嫁娶的當日，她早已忘卻了當日的惶恐。唯獨能想起的，隻有新房之中李彌筠來帶自己走的場景，他的惱火，他的勸說，他恐怕也隻有麵對自己時候，才有了那些個束手無策。
隨著柳曼麗的述說，葉然看到了另一對姐妹，她們的命運糾纏，紛紛擾擾，不願停息。
“是我殺了姐姐，我恨她，可是我也愛她。”柳曼麗的眼裏早已溢滿了淚水，一滴一滴在為死者懺悔。
愛與恨，從來都是有根源的因果。
柳曼麗坦言，當日有毒的熏香是柳曼如院子裏一個掃灑的婆子去放的，小丫鬟也被自己收買了。而柳曼如死後，婆子早已不見蹤影，柳曼麗雖然終日不安，但是殺人這件事情還源自沈管家的事情。
沈管家當管家多年，自有些銀錢不幹淨的地方，而每一筆被查出來，都足以讓沈管家被趕出一次，柳曼如深知如此，也對她二人的奸情了然於心，卻在葉然進府之後，讓二人填帳，為了填補舊賬，沈管家在一次偷情的時候告訴曼麗，隻要柳曼如死了，所有的黑賬自可以往柳曼如身上一推，他們二人便可安枕無憂。
常年的恨，卻要在眾人麵前裝出一副姐妹親善的樣子。沈管家的話讓柳曼麗想了幾夜，最終，柳曼麗告訴自己，姐姐欠自己的，這次該她還了。
兄弟姐妹之情，仿若手足，斷肢之痛，痛徹心骨。
“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姐姐死後，我很難受，我姐姐死了，我告訴自己是你殺了她，可是我騙不了我自己，那熏香中的毒是我一點一點放進去的。我拿到了很多銀子，我想離開王府，可是他說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知道他根本不愛我，他一直在利用我幫他做事情。但我除了他，早已沒有別人了。連姐姐都離開了我。”
柳曼麗哭的像個孩子，隻是再也沒有人可以將她攬入懷中，細細的安慰。
柳夫人在柳曼麗出嫁之後，便走入了佛堂，不再出來。正如柳曼麗所說，唯一會給她庇護的姐姐，卻也是她一生悲劇的操縱者。
柳曼麗舒了一口長長的氣，剛才的哽咽已經讓她無力說出再長一點的語句。“玉和的玉佩，是姐姐的最愛。”
“他想告訴我，一切一切，都是因為姐姐。”
柳曼麗說完了最後一句，嘴角的鮮血順延而下，流過她嘴角皺折的疤痕，直滴入床榻繡著的白牡丹之中。
原來，她早已吞入了一塊金子首飾。
柳曼麗至死方知玉和娶她是因為答應了自己的姐姐，而姐姐和玉和早有情誼。可是，她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當年自己的姐姐為何放過了自己觸手可得的幸福，而選擇嫁入恪親王府，也許是柳家的緣故，也許根源還是自己，也許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柳曼如一直愛著她，從始至終。
再後來又一次機遇中，和玉和郡王的交談中。葉然方才知道，原來柳曼如從來都不愛寶石。她隻想用那鑲嵌的寶石，在夜裏陪伴自己，讓自己沉浸在玉和郡王離別那夜的星空裏，而不至於一個人太過孤寂，這才是那個死去的柳側妃的驕傲。
當然，死者已逝，這對姐妹的故事也就這樣隨著柳曼麗之死而成為了一樁恪親王府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