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臨潼關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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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漸微,鬆林破碎。
一株株蒼翠遒勁的巨鬆破碎倒塌在地,樹幹上密布著恐怖的劍痕,以及插滿了細密的鬆針。
鬆針本身即為柔然脆弱,但此時卻插滿方圓近百丈的地方,有些插在樹幹上的鬆針更是入木十餘寸,顯然射出鬆針的力道極強。
方圓百丈的地麵,如同被地龍翻身過,坑洞處處,一些深埋地底數十丈的岩石都被翻轉到地麵上,第一次直接接受夜雨的洗禮。
而在這些高低不平的坑洞斷樹廢墟中間,一座方圓十幾丈,深達數丈的坑洞裏,佇立著一隻青銅巨鼎,鼎身上流淌著微弱的青銅色光芒,巨鼎的鼎口上方,百十隻利劍靜靜的懸停在半空,任由夜雨灑在劍上,然後順著劍身滑落,雨水滑到劍尖即將落下時,被無形的劍氣炸成嫋嫋白霧。
然後這些白霧繚繞在利劍周圍,將其籠罩的若隱若現,而白霧又像是一座傘蓋,將下方的巨鼎和坑洞遮擋住,讓天空飄落的雨水落不到地坑裏,落不到巨鼎裏,更落不到巨鼎裏端坐的黑衣男子身上。
寧白峰循著爆炸聲,趕到這座戰場的時候,看到就是這麽一副玄奇的畫麵。
隨著人身的走動,懸停在半空的劍陣受到氣機牽引,瞬間攢射而出,數十柄利劍刺向地坑邊緣的白衣男子。
寧白峰立即一聲大喝,“是我!”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像是有著神奇的力量。
疾馳的利劍全部都停了下來,最前麵的一柄利劍,此時距離白衣青年的頭顱不過兩尺。
寧白峰看著這些利劍,臉色一沉。
不是因為利劍上的鋒銳之氣讓他麵皮發涼,而是這些利劍全都顯出本體,竟然維持不了稻草形態。
自從東羽進階玄妙境,枯草鬥笠這件法寶劍輪,便被他當成本命物來培養,兩人山林裏遊曆數月,鬥笠上的利劍脫離殺敵時,全都是稻草的樣子,再也沒有出現過利劍的本體。
此時此刻,連自己的本命物都不能完全控製。
唯一的解釋,極有可能東羽已經身受重傷,甚至傷及氣海神魂。
巨鼎裏傳來一聲劇烈的咳嗽,“寧白峰,你的膽子是真的大,剛剛要不是鎮魂鼎助我療傷半炷香,劍陣真的是停不下來。”
寧白峰看著巨鼎裏的鬥笠男子,皺眉道:“將劍陣收起來,我替你坐鎮!”
巨鼎裏的鬥笠男子極為艱難的掐了一個劍訣,懸停半空的利劍全部倒飛而回,貼在鬥笠上,重新化為枯草。
當最後一柄利劍返回後,東羽瞬間噴出一口鮮血。
身處險地,既要鎮氣療傷,又要分神控製劍陣護身,這對遭受重創的他來說,是一種極大的負擔,尤其是剛剛劍陣的猛然發動,然後瞬間而停,更是讓他差點暈厥過去。
寧白峰右腳發力,身形一躥,飄身落到青銅鼎的鼎耳上,然後從芥子袋裏掏出兩枚鵝卵石,右手一用力,將其捏成粉碎,然後撒進鼎裏,片刻間,鼎內便升起靈氣煙霧。
端坐其中的東羽,蒼白的臉色立即一抖,勉強咧咧嘴,聲音微弱的低估,“真浪費……”
寧白峰自然也聽到了這句話。
一枚鵝卵靈石就蘊含一位金丹地仙數十年打坐練氣所收集的元氣,上次梁渙坐在鼎裏,之所以數個時辰便化解藥力,就是因為有一刻鵝卵靈石的靈氣支持,而現在哪怕東羽身受重傷,也不至於需要如此之多的靈氣,況且又是在這種敞亮的地方,靈氣流散的速度,比東羽汲取的更快,確實是很浪費。
隻不過寧白峰並不在意,做完這些之後,他便盤膝坐在青銅鼎的鼎耳上,以天地息吐納起來。
茫茫鬆原裏,細雨微風間,
兩人再無一絲聲音,全都靜坐療傷。
客棧廢墟前的那場對戰,拚消耗對寧白峰來說隻是九牛一毛,真正凶險的反而是傀儡武夫最後的拚力一擊。
那一刀盡管隻是砍在遊方杖上,但其勁道與刀罡,依舊撞進體內,當時吐出的那口鮮血並非是假裝,真的是因為胸腹受傷所致。也幸虧寧白峰體魄超凡,早已是無脈之體,否者就憑那一刀,胸腹上的真氣竅穴以及筋脈,絕對會崩毀震斷,不死也要成為廢人。
反倒是最後地靈師的驚豔一擊,看似凶險,實則最為平淡。
法冠防護,飛劍殺敵,如此而已。
忽然,鬆林傳來一串輕微的踩踏聲。
寧白峰立即睜眼,循聲看去,隻見一道身影手持長槍,槍身上掛著一張旗幡,踩著鬆樹枝丫,急速掠來。
鼎內的東羽這一次並無動靜,顯然已經完全沉心療傷,同時也說明對寧白峰的信任。
持槍身影掠到地坑邊緣,自然也看到了眼前的情景。
寧白峰對著漢子點點頭。
漢子同樣也點點頭,然後轉身大步疾掠而走。
來的快,去的也快。
兩人並無交流,但點頭之間已經將意思傳達出去。
這裏有我。
我去那邊。
此時並不是坐下來喝酒敘舊,戰後複盤的最佳時候,另外一邊還有事情沒有處理。
盡管寧白峰已經安排聶紅竹前去,但是為了穩妥起見,還是需要過去一探究竟。
鬆林間再次陷入沉寂。
事實上,對於這場廝殺,在寧白峰看來有些沒有道理。
雖然事情的起因可能是意外出手救下那對貴人母子,然後又恰逢其會遇到鬆間客棧的幾人,本身並無交集的一些事情和人,卻被機緣巧合的撞到一起。
雖說在進入鬆原前,東羽和寧白峰就有猜測宦官高瑾會有所行動,不然在高坡上,東羽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但是當時兩人並不絕的又多大事,隻是緊跟隨者發生的情況,卻有些超出預料,所以在白日裏看書練字的時候,寧白峰才會細細思索,然後做出最壞的打算,甚至做出能達到的最佳應對。
直至夜幕降臨時,所有沒道理的事情全部都匯聚到一起。
成為這場廝殺的最大道理。
約莫一炷香後,寧白峰換出胸間濁氣,睜眼向右看去。
夜雨天邊,一劍北歸。
那抹赤芒從天而降,落到寧白峰的麵前,赤芒一個旋轉,一道白衣身影站在一柄長劍上,禦劍而立。
聶紅竹粲然一笑,然後輕聲講述。
寧白峰聽完事情的經過,點頭道:“既然何尉已到,剩下的就不需要我們多管,隻是秦二娘和扶遊受傷如此之重,普通藥物估計不太好用,你再辛苦一趟幫我送些藥過去。”
寧白峰取出兩個瓷瓶輕輕拋出。
聶紅竹捏住瓷瓶,點頭之後立即離去。
寧白峰收回看向那抹禦劍而去的目光,低頭看向鼎內,發現東羽早已睜開眼,隻是古怪的仰著頭,張大著嘴巴,活像一隻癩蛤蟆。
寧白峰楞了一下,問道:“你這是?.……”
東羽伸著舌頭攪動了幾下,咂嘴道:“沒水喝啊,這不是正指望著老天爺賞臉麽。”
寧白峰解下腰間酒壺,晃了晃,問道:“能喝?”
東羽點頭道:“啥時候都能喝,隻要沒死。”
寧白峰將花間壺扔進鼎裏。
東羽依舊端坐,接住酒壺後喝了一口,齜牙咧嘴道:“娘的,那蒼鬆老妖是真的狠,要不是我見機的快,真的
會被她炸死。”
寧白峰微微偏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東羽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喝著酒,說道:“你的計算確實很準,鎮魂鼎剛好克製那隻妖異的骨笛,而且蒼鬆老妖的鬆針雨陣,也被我的兩座九九劍陣壓製,若是換做還未破境之前的我,絕對不是老妖的對手,遇上了扭頭就跑,這一次戰而勝之,真是是僥幸。”
戰而勝之,不是戰而殺之?!
寧白峰驚訝道:“蒼鬆老妖沒死?!”
東羽點頭道:“讓他給逃了,被淩霜擊殺的瞬間,蒼鬆老妖自爆了那隻骨笛,以及大半截樹心。”
寧白峰立即站起身,轉頭四望。
東羽說道:“不用擔心,那老妖自爆樹心逃命,沒有數百年的功夫,是恢複不過來的,況且這裏百裏鬆原,老妖若是隱匿其中,真的是如同大海撈針,除非你一把火將鬆原給燒個精光。”
寧白峰這才重新坐下,點頭道:“既然殺不了,那就隻能防著點,看剛剛梁前輩的樣子,顯然已經斬殺高瑾,代價卻也不小,一條手臂都沒了。”
東羽沉默了片刻,武夫失去手臂,意味著什麽他很清楚。
不同於武夫,練氣士一身能耐靠的是氣海元氣,以及各類仙家法寶,隻要氣海不崩,有手無手都一樣,而武夫全靠一雙拳腳,沒了手臂,實力必定大打折扣,就算是宗師也一樣。
東羽仰頭看著寧白峰,問道:“那地靈師死了?”
寧白峰點頭,“死了。”
能不死麽,寸思直接洞穿頭顱,更是將頭顱裏攪碎一空,再強的神魂也都沒了。
東羽喝著酒,說道:“事前我看到一隻穿雲響箭,想必是那什麽娘娘用出來的,看來是早有準備。”
寧白峰指了指夜空,“紅竹匯報,這兩天那隻鷹隼來往客棧與外界有好幾次。”
東羽咂咂嘴,似乎是在品味酒的味道,感歎一聲,“看來那女人也是心狠,竟然拿自己做誘餌,隻是他怎麽確定我們能扛得住高瑾的圍殺。”
寧白峰想了想,說道:“或許我們才是誘餌。”
東羽默默喝了口酒。
兩人閑聊間,鼎內靈氣能吸收的已經被東羽納進體內,多餘的全都消散一空,回歸天地。
東羽再次喝了口酒,然後將酒壺拋還給寧白峰,說道:“傷勢目前也就隻能弄成這樣,剩下的就要慢慢熬日子調養。”
寧白峰將酒壺掛回腰間,站起身,跳下巨鼎,站到地坑邊緣。
剛一落地,他就感受到地麵有些輕微顫動,由遠及近。
東羽收起鎮魂鼎,看著鬆林遠處,低聲笑道:“都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今螳螂被蟬弄死了,來的這是黃雀,還是什麽?”
寧白峰沒說話。
盞茶時間,一隊騎兵穿出鬆林,站在遠處,然後向兩側分開。
一位身材魁梧,騎著一頭靈獅的漢子走了出來。
漢子看著兩道身影,高聲道:“在下南燕逐北軍統領何尉,感謝兩位仙師護送舍妹至此,特來感謝。”
寧白峰與東羽對視一眼。
那個珍妃娘娘竟然是何尉的妹妹。
眼見兩人沒說話,騎著靈獅的漢子繼續高聲說道:“此地已毀,兩位仙師不如隨同我一起前往臨潼關,何某好當麵致謝,兩位的朋友梁渙兄弟已經先行一步,二位仙師意下如何?”
東羽笑了笑,問道:“臨潼關有酒麽?”
那漢子愣了一下,高聲笑道:“酒水管夠!”
片刻之後,馬蹄聲再次響起,風卷殘雲般離去,隻餘下一地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