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趕緊打消這死丫頭的貪念
一路再無話，眾人無言地走向廚房。
夕陽的橘色餘光柔柔地鋪灑在屋中的餐桌上，暖暖的光暈熨帖了抑鬱的心。桌上已經擺好兩碗青菜肉絲麵，冒著絲絲的熱氣，筷子也架在了碗上，其中一碗面前放了一碟子紅紅的辣椒。洗碗池邊有一副空碗筷，碗里剩餘了少許湯汁和零星的斷面碎菜。
原來就在聽到門口傳來說話聲時，奶奶已經盛了面擺上了桌，並把孫子溫鑫的碗收去了洗碗池，隨後才走出去的。后媽真的誤會奶奶了，還口出惡言。
溫馨沒再說什麼，坐在桌前開始吃麵條。
奶奶走到土灶前，打開靠里的一個鍋蓋，拿起灶邊的空碗和湯勺去鍋里打菜粥，然後端了去灶后，坐在草垛中的小凳子上開始喝起來。
「奶奶，你別坐草垛里啦，有飯桌呀，快來飯桌上坐著。而且你怎麼不吃肉絲麵啊？喝粥很容易就餓的，而且也沒什麼營養啊。」溫馨看到奶奶又去草垛，很是心疼，便走去草垛那裡拉奶奶過來桌上吃飯。
「哎呀，你走開，你吃你的，別管我，我的事不要你管。你的任務就是趕緊吃完飯，然後去寫作業。」奶奶很強硬地掙脫開溫馨的手，揮揮手叫她自己回去吃飯，然後繼續舉起粥碗，仰頭喝粥。
奶奶在心裡想，馨兒吃點兒肉，那劉紅霞都要把眼睛死盯在上面了，自己再去吃點兒肉，劉紅霞還不得心疼地跳起來。雖然劉紅霞不敢說她吃肉的事，但必然會在其他地方發泄，甚至是作惡，必定會連累馨兒。何必呢，幾十年沒吃肉也活過來了，也不差現在的這點兒肉。倒是要保證馨兒吃的上肉才行，她既在長個子，讀書又廢腦子，得補充營養才行。
溫馨自然不知道奶奶的想法，不然的話必定不會同意奶奶犧牲自己成全她的做法。溫馨感嘆著奶奶的頑固，只好自己坐回了桌上。面有點燙，她夾起麵條湊到嘴邊吹著。
劉紅霞把電動車推進了院子，把購物袋掛在車頭上，轉身去拉上院門並鎖了，這才走進廚房。她一眼就看到邊上擺著辣椒碟子的那碗面，心裡舒服了一些。她一下班回來就有現成飯吃，還是盛好的，不錯，這老麻袋還算有點用。
而溫鑫則是一會兒尾隨著姐姐跑進廚房，一會兒又跑出去找他媽媽，一會兒又溜進廚房，跑來跑去的，沒個消停的時候。 一秒記住ｈｔｔｐ://ｍ.bqge.org
「今天本來下了班就直接回來的，但是路上經過鼓樓街多看了幾眼，就這幾眼才看到一家褲子店搞活動，買兩條打九折，買三條打八折，買四條打七折，買五條打六折，這優惠力度大吧？我一看這麼划算，剛好自己又沒褲子穿了，就買了五條，每條褲子差不多80元，真便宜啊，一般買不到這個價的.……」后媽劉紅霞一邊沾著辣椒醬一邊眉飛色舞地說著買褲子的事，彷彿佔了天大的便宜，而別人沒這運氣一樣。
溫馨看她居然一口氣就買了五條褲子，看來手裡有錢。自己的所有褲子都小得勒肚子，必須得買兩條合身的了。就開口道：「媽，你買了這麼多褲子啊，還這麼便宜，太划算了。反正這麼便宜，要不給我買兩條吧，我的褲子都小了，穿著很難受，上課都沒法安心。你看——」說著，溫馨就撩起上衣衣擺，露出褲子，果然褲子都勒得放佛嵌進了肚子里，把肚子分成了上下兩塊。
「喲，那要給馨兒買兩條褲子了。」奶奶聽到后也贊同。
劉紅霞本來興奮且得意的神情頓時一滯，心想：壞了，自己得意忘形、興奮得過頭了。怎麼能在拖油瓶面前老是提買褲子的事，她還不抓到機會得寸進尺了，看，這就來了，她也要買新褲子，老不死的還在一旁幫腔。這死丫頭八成是為了俏也要新褲子，哼，真當自己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哼！
這般心思的流轉也不過就在電光火石間，劉紅霞頓了頓，然後才說：「哎喲，你怎麼不早說，優惠活動就只限今天，鼓樓街還在城裡，現在去也來不及了。」其實還有兩天活動才結束，但劉紅霞怎麼會告訴拖油瓶，而老不死的整天要下田干農活，也不會知道城裡的事，不怕被戳穿。一定要趕緊打消這死丫頭的貪念。劉紅霞心下不滿地想著。
把嘴裡的麵條咽下，一抬眼，劉紅霞就看到了溫馨難看的表情，想一想自己一下子買了五條褲子，而這個繼女說沒褲子穿了，似乎自己有些理虧，老不死的也在一旁看著，實在沒辦法輕鬆地打發掉。想了想，決定先騙騙她，等騙過晚飯的時間，然後自己拿起新褲子就上樓，門一關就說自己不舒服先睡了，拖字訣一出，死丫頭還能怎麼樣？
想到這些，劉紅霞就鬆動了臉上的不悅神情，換上親切溫和的笑容：「我買了五條呢，我們可以一起穿嘛。就不用再單獨給你買了，浪費那個錢做什麼，多買點肉給你吃也好補身體。」
溫馨聽到后媽的承諾也開心起來，這些天被這不合身的褲子折磨死了，上課都沒法專心，這下這個問題迎刃而解了，以後上課就不會被分散注意力了。真好。於是，露出了笑容：「太好啦，謝謝媽。」
把后媽的話當了真的溫馨心裡很高興，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試穿一下褲子，看看是否合身，於是她加快吃飯的速度。說了這麼好大一會兒話，面也不如之前那麼燙了，她偶爾吹一口氣，便大口地大口地狼吞虎咽著，發出陣陣「吸溜吸溜」聲。
而溫鑫也跑累了，走過來依偎在劉紅霞的懷裡，一邊撒著嬌一邊道：「媽媽，我好想吃手抓餅，你明天下班回來的時候，能不能買個手抓餅帶給我吃？」
「好好好，買個14元的，還像之前一樣，裡面加雞蛋，放培根、雞排和熱狗，是吧？你這個小饞貓。」劉紅霞滿口答應，一邊輕笑一邊輕點溫鑫的鼻尖。
「嗯嗯，媽媽最好啦！」溫鑫笑著摟住劉紅霞的胳膊。
要是往常，溫馨聽到這話，一定要開口懟劉紅霞的：「好哇，且不說你只買給你兒子卻不買給我，就說你有錢買這麼貴的手抓餅，卻沒錢給我10元剃頭髮，有這麼偏心眼兒的嗎？」
然而今天溫馨一心只想趕緊去試穿褲子，所以並沒有理會。很快，碗就見了底，溫馨急忙把空碗往洗碗池裡一放，洗洗手擦擦嘴，就急忙出了廚房。一眼就看見院中的電動車車頭上掛了幾個購物袋，她馬上取了下來，拎著進了房間。
廚房裡，劉紅霞還在親親熱熱地和溫鑫說著話，一邊夾起麵條放進碟子里把最後一點辣椒油粘光，呼哧呼哧吃著，又端起碗仰頭把湯喝光。
「嘶——辣呀，好辣，真痛快。」劉紅霞收拾起碗碟，端去洗碗池洗碗。
「這死丫頭，也不把碗洗了就跑了，真是懶得生蛆了。」劉紅霞一看洗碗池上的兩副空碗筷，頓時罵罵咧咧起來。
「霞子，你這是說什麼呢？誰家娃子洗碗幹活？讀書還忙不過來呢，還叫幹活，耽誤了學習怎麼辦？也就今天是周五，不上夜自修課，回來得早些，還不趕緊讓孩子寫完作業早點休息？你還在這裡罵罵咧咧的作什麼？說出去給村裡人聽到你這話，你要被人戳脊梁骨戳死。」坐在土灶后草垛里的奶奶很不滿地出聲道。
這是茳蘇的一個小村銀杏村，村子里家家戶戶都非常重視教育，連最老的一輩人都時常念叨一句：「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因此，競爭壓力也很大，孩子們從小聽到的教誨都是：「好好讀書，書讀得好，以後就能坐辦公室拿大錢，要是不好好讀書，以後就只能在村裡種田，苦的不能再苦，窮得不能再窮。」
不知道城裡是怎麼教孩子的，但是村裡的家家戶戶都不肯讓孩子做家務，自己可以累些可以苦些，絕對不能讓孩子浪費學習的寶貴時間做這些不用費腦子的體力活。
同樣，玩兒的話也是要管的。但凡孩子偷偷去看電視或是去打遊戲了，被發現后，保管是一頓雷霆般的厲喝：「在幹嘛呢？啊？！作業寫完了嗎？複習了嗎？預習了嗎？這次考試能考第幾名？你還在這裡悠哉悠哉地看電視，想來第一名肯定沒問題咯？」深入靈魂深處的幾連問瞬時打散了孩子玩樂的心思，低垂著頭一言不發，灰溜溜地走去看書。運氣不好的孩子還會挨一頓胖揍。
溫馨小時候也貪玩兒，不過她腦子聰明，上課又專心聽講，小學里教的知識也不難，老師說一遍她就記住了，成績非常好，況且小升初的競爭壓力也不大，奶奶就沒管那麼嚴。
小時候的溫馨可調皮了，跑東家看電視，跑西家玩遊戲，跑南家「搶」小夥伴的金魚，跑北家蹭飯吃，經常玩到忘記時間，得奶奶扯著嗓子在村裡喊：「馨兒，馨兒，你在哪裡呀？快回家吃飯咯……」悠長的嗓音飄蕩在村子上空，直到溫馨回到奶奶身邊才會消散。
不過上了初中就不同了。當然，在最初，她也偷偷溜去別家看電視呀玩遊戲什麼的，被奶奶找到后總是如上文的一頓臭罵。尤其是后媽回來后，奶奶管的更嚴。當然，溫馨也慢慢變得非常自覺，也開始知道改變自己命運的第一次機會來了，況且日日受到后媽的壓迫，她更加希望通過知識改變這困境。
中考是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機會，決定了孩子是上高中還是職中。在鄉下人眼裡，上職中的孩子就是沒本事的，是去混日子的，以後是找不到好工作的，是很沒出息的。只有上了高中，才是有出息的，才能考大學，然後才能有光明的未來。
而高中也分了三六九等。泰中，就是市裡最好的高中，在泰興市的地位等同於全國的清華北大，連村裡的老太太老爺爺訓誡自己的後輩子孫都會說：「一旦踏入泰中門，一生都是大學人。」
如果達不到錄取分數線、考不上的話，就只能花錢買著上，差一分就要花好多萬。鄉下人是沒錢買著上的，也瞧不起花錢的，覺得不是孩子的真本事，有些歧視。而花錢的也不會聲張，都會盡量掩飾。
而能考上泰中的，那都是萬人傳頌的，能迅速傳遍好多個村子，人人都羨慕得不得了，恨不得是自己的孩子也這麼好運，考上了泰中。考中了的孩子也喜悅非常，他們的家長高興更甚，不是放鞭炮就是放煙花，還會宴請孩子的老師們，都要大肆慶祝好幾天才罷休。
銀杏鄉初中的教學水平比不上城裡，孩子們的眼界也不如城裡，故而儘管學校和學生都拼盡全力，但每年也就一兩個孩子能考進泰中的錄取分數線，這些孩子被稱作「統招生」。
好的是，泰中每年都會分幾個指標去轄區各鄉的初中，以錄取鄉里名列前茅的學生，這些孩子被稱作「指標生」，大約是國家為了均衡城鄉的教育而制定的政策。所以，滿打滿算，銀杏鄉初中一年裡也就四五個學生能考進泰中。故此，每年錄取名單公布后，銀杏鄉初中都會在校門口張貼紅榜：「熱烈慶祝某某同學考中泰中，前程似錦」，一直貼到紅榜被風雨打沒了。
奶奶等一乾親人對溫馨的要求很高，就是希望她能考進泰中，從而能考上大學。所以，聽到劉紅霞罵溫馨不洗碗，奶奶頓時很生氣。在她眼裡，這就是后媽搓磨繼女，企圖佔用孩子的學習時間，耽誤孩子考不上泰中。
而劉紅霞也是一樣的思想，她也是一樣地重視自己兒子的學習，所以被老太太說了之後也不再吭聲，但是憋的很不痛快，劉紅霞想著一定要找個機會抓到拖油瓶的錯處，好好罵一頓，才能把受的氣給找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