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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情事何能自已

  馬車一路顛簸,林芸卿被撞得七暈八素。半個時辰過去,那匹馬才平靜下來,她趕忙上前控製馬車停下。


  身後並無追兵,她猶豫片刻,最終調轉車頭,往來時的路趕去。


  ……


  馬車停下,林芸卿還沒下車,便扶著車身吐了一地。目之所及盡是屍首,地上血液甚至還未幹涸。


  足足一炷香後,她才踉蹌著下了車,卻依舊幹嘔著,臉色蒼白。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緩步走近屍體堆,細細辨認著死屍猙獰的臉……


  最後於一具屍體下找到渾身鮮血生死不知的薑雲。


  她用盡力氣將他拖上馬車,淚眼模糊地駕車往他說的小鎮奔去。


  薑雲的鼻息已幾近不可聞,她沒敢褪去他的衣服,隻能用新的衣物給他裹了幾層,以止住流血。她不知她所作還有何意義,這人應是救不活了。但她不願欠人,至少少欠些,至少讓她還能還……


  不知是林芸卿救援及時,還是薑雲命不該絕,他最後竟活了下來。救治的大夫滿目不可思議,直呼“天意”。她守於一旁,終於鬆了口氣,倒了下去。


  林芸卿連病了五日。第三日時,薑雲已能下床,他接過藥童手中的碗,給林芸卿喂完,隨後又將自己那碗喝下。


  “為何回來?”他問。


  “這下你欠我命,我不欠你。”林芸卿緊皺眉頭,嘴裏的苦澀令她苦不堪言。


  薑雲不知從哪取來一隻蜜餞,塞進她嘴裏,蜜糖化開,苦味漸漸退散。


  他忽然說道:“我等著你父皇封我個正一品司徒、司空。”


  又接了句:“大將軍也不錯。”


  林芸卿微微一愣,這是願意留在西楚了?隨後又氣急:

  “你以為西楚的官不要錢啊?”


  “要錢?”他故作不解,“多少錢?你幫我買幾個便是。”


  林芸卿狠狠瞪了他一眼,轉過身去,再不願理會他。


  許久,他又問:


  “可還要去齊安?”


  她不吭聲,他亦不再開口。


  可還要去?林芸卿暗自思量,不過一天便遭遇了山匪,若不是他拚死相互,怕是不堪設想,如今還臥病在床。且她出來已有四日,父皇他們定然著急了。


  她應當回去吧,畢竟這外邊,也不如宮裏麵……


  林芸卿病愈那日,兩人便再次啟程,依舊往齊安而去。不過此次並未經曆變故,第二日便如期抵達此行出潁川後第一座府城雲陽。


  雲陽緊鄰潁川,且作為西楚第一富有府城,奢華程度比潁川自然是有過之無不及。本已耗盡神氣的林芸卿,進城那刻又精神起來。


  她急忙讓薑雲將車停穩,跳了下來。


  沒多久,整條街皆知曉來了位慷慨的金主,一擲千金,隻要她瞧上的,絕對高價購得。

  薑雲跟在林芸卿身後,牽馬而行,馬車已塞滿了各色貨物。直至天黑,林芸卿方才不舍地同薑雲去找客棧留宿,沿途商販也隻好同樣不舍地回去。


  林芸卿令人領路尋到了雲陽最好的客棧,要了兩間最好的客房,給了領路人與客棧夥計不少賞錢。


  他們在此地揮霍了三日不到,此行所帶的一千兩盤纏便付之一空。客棧念及他們著實有過巨額的花費,便收留了他們最後一晚,當然是最次的排不上號的房間。


  次日,兩人便被趕了出來。林芸卿去找那些她光顧過的商販接濟,對方卻皆是如避瘟神。她氣憤得直跺腳,嘴裏念叨著:“白眼狼,看我不叫父皇封了你們……”


  隨後又嘀咕了句:“至少再給口飯吃啊……”


  薑雲嘴角微揚,她正巧看到,立即凶巴巴道:“有什麽好笑的!”


  薑雲視而不見,自顧自笑著。林芸卿惡狠狠瞪著他,忽而蹲下身子哭了出來,來往行人不明所以,對他們指指點點。


  林芸卿後悔自己逃出了皇宮,她開始討厭起那位素未謀麵的南齊六皇子,若不是他,自己何至於受如此多的委屈,何至於受人欺負。


  所有悲愁化作清淚,道不盡,流不盡……


  薑雲俯下身,湊近她,柔聲道:“帶你去吃好吃的。”


  林芸卿顧不上他突然的溫柔,抽噎道:“你哪有錢?”


  他取出一隻錢袋,在她麵前晃了晃:“你給的。”


  她這才想起,自己在出發前便給過他一百兩。


  “你怎麽不早拿出來?”她抹了抹眼淚,嘟囔道。


  “早拿出來那還能剩下?”


  “你……”她眼淚又一次落下。


  他急忙道:“這不是留著給你買好吃的。”


  “嗯。”她點點頭:“走吧……”


  在薑雲的精打細算下,他們一頓飯花了二兩銀子不到,與林芸卿此前相比,這算是“寒酸”至極了,但於一般人而言,已是天價。薑雲仔細同她講解自己的盤算,若按他計劃,這一百兩完全足夠他們一路“揮霍”到齊安。


  林芸卿忽然開口打斷他:


  “我要回去了。”


  薑雲愣了愣神,半晌,微微頷首,答複了句“哦”。


  “記住你答應過的。”她又道。


  “嗯?”他不明所以


  “留在西楚,我自會向父皇引薦你。”


  他不答話,隻是一笑。她自是明白他還是要走,隻能作罷,但又忍不住道:

  “那我及笄之日,能來?”


  她緊張地看向他,他這次點點頭:“好。”


  她終於鬆了口氣,還能再見便好……


  雲陽府尹兩日前便得知了公主來到此地的消息,立刻命人上稟皇帝,皇帝的意思是護其周全,不得幹涉。他便隻能小心看護。

  今日卻得報,公主要回宮,他急忙帶上一隊護衛去見林芸卿。林芸卿並未難為他,隻讓他命人送自己回去。


  上了馬車,林芸卿掀開簾子,四處尋覓薑雲的身影,直至出了城,城牆逐漸模糊……也始終不見他。


  淚水不知何時打濕了衣襟,她急忙去擦,卻如何也擦不盡,到最後便也不顧,低聲啜泣。周遭的護衛不知所措,也不敢上前詢問。


  回宮後,皇帝見到失魂落魄的她,原本想好的責罰全換作疼惜。她撲進皇帝懷中,失聲痛哭。皇帝邊小心安慰著,邊喚來內侍。


  內侍已察覺到皇帝的怒意,緊張跪伏在地,不敢動彈。


  “叫雲陽府尹來。不,命禁軍綁他來。”皇帝聲音帶著殺意。


  西楚皇帝向來親民愛臣,內侍從未見皇帝對臣子動過殺意,惶惶不安的同時,急忙領命出去。但才行兩步,皇帝懷中的公主便叫住了他。


  林芸卿抽噎著對皇帝開口道:“父皇,女兒沒受委屈,府尹更不會怠慢女兒。隻是女兒許久不見父皇,想父皇了。”


  皇帝聽此,揮手屏退內侍,仔細詢問林芸卿此行種種。


  ……


  西楚曆嘉祥三年,五月十五,西楚安國公主行及笄禮,禮畢擇婿,除南齊外諸國皇儲齊至。此次盛會百年難遇,全天下皆在觀望,紛紛猜測哪家皇儲能贏得美人心。


  西楚皇帝禮前便詢問過林芸卿,她隻答有了人選,卻不願透露是誰。皇帝以為女兒羞怯,便沒再問。


  誰料,西楚公主最後竟選了被魯國逐出的前大皇子姬平。天下嘩然,諸國驚怒,西楚臣民麵色巨變。


  皇帝一改往日待公主的溫和慈愛,大怒嗬斥道:“胡鬧!你可知你在幹什麽?西楚顏麵全讓你丟盡,你怎能如此任性!”


  林芸卿態度堅決:“非他不嫁。”


  “你……”皇帝氣得抓起桌上的杯子往地上狠狠砸去,刺耳的聲音穿透大殿,飛濺的陶瓷片劃破林芸卿手背,鮮血染紅衣袖。皇帝氣焰頓消,急忙命人傳太醫。


  他上前去小心為林芸卿止血,語重心長地勸誡:


  “那姬平父皇早便命人查過,他本是一宮女所生,魯國先皇後並未生子,便將他養於先皇後膝下。後來先皇後病故,魯國皇帝冊封了瑜皇後,立其子為儲君。誰知他竟謀逆,魯國皇帝不忍殺他,才將他逐出。這些都證據確鑿,他與你所說三分真七分假,當時我以為真如你所說,他隻為在西楚求富貴,便未在意。誰知……狼子野心啊……”


  林芸卿怔怔看向西楚皇帝,她顯然沒料到這些,也不知皇帝所說幾分真假。但不論如何,一切已晚,她與他一路相伴,情根不知不覺間已深種,回宮後日夜思念,更是令其間情愫萌芽生長,到如今一發不可收拾。


  她是非他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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