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禦前失儀

  半響,終於尋了處僻靜之所,四下無人。


  抬首一看,晚楓亭,名字就甚是蕭索,想必鮮有人踏足。漢成帝摒退左右,抬步進了亭子坐下。


  我駐足不前,考慮還要不要跟過去,又想著,到底何故要跟過來?需要向他解釋些什麽嗎?我本無心於他,何時又變得如此在意他的喜怒哀樂?

  “過來。”漢成帝寒著一張臉,沉聲道。


  無法,我隻好硬著頭皮,一步一步靠前。快要走到他跟前時,他迅速伸手一撈,橫臂鎖過我的腰肢,抱坐在腿上。動作之快,我尚不及反應已被牢牢鉗製,一動不敢動地老實坐著。


  我低埋著頭,不敢看他。他一手鉗住我的下巴,逼迫與他對視,目光炯炯如火炬,恨恨道:“你與王莽早就相識,為何瞞著朕?!”


  頓時心驚肉跳,腦中飛快轉著,他終究是在意的,我又該如何回答他?告訴他實情?我與巨君已是過去式,況且他已娶妻,我們二人更無可能了。求他諒解?可捫心自問,心裏始終未將巨君徹底放下,就如今日一見他,心中難免還是會起不小波瀾。再者,漢成帝堂堂一國之君,是何等驕傲和尊貴,豈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心裏還想著另外一個男人?不!我不能認!皇帝喜怒無常,一個不小心不光自己遭災,巨君也會被連累,絕對不能冒這個風險!

  想到這,我忙解釋道:“回皇上的話,他本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臣妾不說是怕皇上誤會,平白生出事端,卻不想皇上如此在意,臣妾該死!請皇上責罰!”


  “朕當然在意,你是朕的女人,朕希望知曉和了解你的全部!不論過去還是現在,不容有一絲隱瞞!”他說著,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下巴疼地似要憋出淚來,我輕聲道:“皇上,疼……”


  他找回一些理智,下意識鬆了手,又憐惜地幫我揉捏著,語氣也鬆軟了,“飛燕,答應朕,以後,不論你有何事,朕都不希望從別人嘴裏得知,朕希望你能第一個告訴朕,明白嗎?”


  “喏,飛燕絕不欺瞞皇上。”我扯出一絲笑意,輕聲道,終於瞞天過海,現下也是無比輕鬆。


  他像個得了糖的孩童,高興地咧著嘴笑,滿眼漾著幸福。


  半響,見他還沒有起身的意思,我小聲提醒著:“皇上,咱們繼續遊園吧,莫要辜負這繁花拚耗氣力吐出的芬芳。”


  漢成帝一聽這話,來了興致,道:“你可怎知這花草的心思?”


  “自古文人墨客就用鮮花比作女子,苦經歲月與風雨才有如花的年歲和美貌,花期短暫,轉眼即逝,如果無人欣賞,可不就要白白辜負了嘛。”


  “好,飛燕說得好,朕不會辜負了這滿園的牡丹花,更不會辜負了你這朵鮮花。”漢成帝摟緊了我,動情地說道。


  被他說得,麵上又是一紅,對於他頻頻情話,已不自覺地漸漸無了排斥感。


  漢成帝大手牢牢牽住我,漫步走回了人群中。


  園內還是一片相親盛景,如意郎君就在眼前,任是大家閨秀們此刻也顧不得矜持,僧多肉少,遲了一步,如意夫婿可就是別人的呢。


  劉欣此刻被那些小姐們纏得不行,忙亂中脫身過來求救。


  “皇上、娘娘,臣還有事,要先行告退了!”


  漢成帝忍不住嗤笑:“欣兒,你老大不小了,也該成親了,看上了哪家小姐,跟叔父說,叔父給你做主。”


  劉欣趕忙拱手作揖道:“皇上,您就別取笑臣了,那些個千金小姐,臣實在無福消受!”


  我亦調笑道:“欣兒,你這麽說可要傷了好些心呢,那些小姐們對你可是喜歡得緊。”


  “娘娘,您就饒了臣吧。”劉欣叫苦不迭。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子,叔父替你物色。你父母雖不在身邊,這終身大事也是誤不得的。”漢成帝一本正經道。


  劉欣竟抬眸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複又對漢成帝道:“多謝皇上關心,待臣碰上了鍾意的女子,再求皇上賜婚。”


  漢成帝拍拍他的肩膀,慈愛道:“好,可別讓叔父等太久。去吧。”


  待劉欣走遠,他又喃喃道:“這孩子,有心事。”


  看得出來他對這個侄子甚是關愛,又想到青鸞,便上前,輕聲道:“許是已經有了喜歡的女子了吧。”


  漢成帝轉頭看我,眼中閃著亮光,“哦?聽愛妃這麽說,莫非知道是誰家小姐?”


  “臣妾也隻是猜測,義妹青鸞倒是十分鍾情欣兒。”


  “青鸞?是個不錯的姑娘,隻是年歲尚小,若他二人真有此意,朕倒是樂見其成。”


  “臣妾與皇上同感。”我與他對視一笑。我視青鸞如親妹妹,一心希望她幸福,她喜歡劉欣,那麽顯而易見,我何不成全了她?

  正說著,安經娥拉著一位年輕女子,輕擺腰肢,一路扭了過來。


  到了跟前,用甜的發膩的聲音屈膝行禮,道:“臣妾拜見皇上、婕妤娘娘,皇上娘娘萬福萬安。”


  “平身吧。”漢成帝淡淡開口。


  “謝皇上。”安經娥盈盈起身,媚眼如絲地瞧著皇上,傾身上前,聲音嬌媚地聽得人骨頭都要酥了,“皇上,今日遊園會,臣妾家中的妹妹也一道前來了,特引來拜見皇上。”


  說著,將身後的女子拉到跟前,介紹道:“皇上,這是舍妹,名喚毓敏,今年剛滿十六。”


  我一瞧,那被喚作毓敏的女子,不正是今日於飛廊上囂張跋扈逼我讓道的那位嗎?原來是安經娥的妹妹,想來也不奇怪,姐妹二人的蠻橫無理簡直如出一轍。


  毓敏甜甜地笑著,嬌弱地行禮,簡直就是個知書識禮的深閨小姐,與之前對我的飛揚跋扈判若兩人。


  我一時來了興致,很想看看這毓敏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還能不能如此淡定地維持麵上的柔弱。


  “皇上,這安經娥的妹妹長得可真美,又如此大方識禮,可見安國公府禮教甚嚴。”


  冷不丁地開口,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我身上,我隻定定地瞧著毓敏。


  她抬首一看,那個在長廊忍氣給她讓道的不得寵的女人,此刻正站在皇上身邊,還十指相扣,頓時,麵上的柔和就快維持不住了,笑容僵住,臉色一陣煞白。


  安經娥聽著卻是十分得意和受用,隻當我是真心誇讚,又當著皇上的麵不好駁了我的興,便對毓敏道:“妹妹,這位是趙婕妤娘娘,還不快拜見娘娘?”


  毓敏好似受了極大的驚嚇,愣愣地半天不出聲,隻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神色複雜。


  漢成帝微微皺眉,不悅道:“不知禮數,安經娥,你便是如此隨意地將這般女子引入宮的嗎?”


  安經娥麵上一時也掛不住了,萬萬沒想到一向聰慧伶俐的妹妹在聖前竟如此失態,忙低聲嗔怪道:“毓敏,你是怎麽了?怎如此失禮?”


  那丫頭這才驚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婕妤娘娘饒命,婕妤娘娘饒命!”


  我撲哧笑出聲,有些喘息不勻地說道:“初次見麵,妹妹何須行如此大禮啊?快起來。”


  毓敏一聽,我在刻意強調“初次見麵”幾個字,想到長廊上對我的大不敬,更加駭然,頭磕得更響了。


  我輕蔑一笑,原來是隻紙老虎,比她家姐還不如,三兩句便叫她現了原形,真是沒用!


  安經娥見著自己的妹妹如此沒出息,還是在我這個她一直看不上的低賤舞姬麵前,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


  又瞅著周遭的王宮貴族紛紛圍上來看熱鬧,便狠狠地拉著毓敏的胳膊,要她站起來,憤憤地罵著:“死丫頭,快給我起來,丟人現眼的東西!”想來她當場扇毓敏兩耳刮子的心都有了。


  漢成帝隻淡然地搖搖頭,嫌惡道:“掃興!”說完,拉著我走遠。身後隻聽到安經娥一聲高過一聲的責罵聲,想來這毓敏回去是沒好日子過了。


  “飛燕,那安毓敏見了你,怎如同貓見了老鼠?可有何淵源?”漢成帝睿智,什麽都瞞不過他的雙目。


  “說起來,也是今日遊園會所致。”我據實以告,將今日安毓敏如何無禮都一五一十說道出來。


  “可惡!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竟敢皇宮如此橫行霸道!真該扔到刑房去受罰才解氣!”漢成帝聽完我的訴說,不禁光火,氣憤道。


  淡然一笑,輕撫他的胸口,道:“皇上何須動怒,若不是她無禮在先,恐怕您今日又要收個妃子了。”


  “盡是不堪俗物!”漢成帝恨恨說道,轉而又柔聲對我,“飛燕,朕娶了這麽多妃子,多數是無奈之舉,你可能理解?”


  我點點頭,寬慰道:“飛燕都知道,皇上的江山需要這些個肱骨大臣、皇商巨賈來維係,一切都是為了江山社稷,飛燕又豈能不理解。”


  漢成帝欣慰一笑,“此生得飛燕,朕足矣。”


  “臣妾瞧著,今日也唯有涼亭中的那位大人未有帶女眷,十足清閑,與這繁花似錦有些格格不入。”我抬手指去,不遠處的亭台中,獨坐著一位四十上下的男子,正自斟自飲著,好不落寞。我注意了他許久,初進園時,他便形單影隻。


  他順著我的目光望去,笑道:“那是太常,諸葛雲飛,四十好幾了,仍未娶妻,何來家眷?”


  “哦?”我一時來了興致,“他深居高位,又氣度不凡,到底是出於何因才會至今未娶?”


  “不甚清楚。隻道他潔身自好,從不結黨營私,倒是位十足清廉的官。”


  我默默點頭,不禁又往亭中多看了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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