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私奔（二）
冷流自領口灌入，隻覺全身毛孔陡然一滯，不禁打了個寒顫，意識總算清醒了。
夜幕下的原野，繁星點點，清風徐徐，駿馬疾馳，卻使這輕風落在臉上，有如刀割針刺一般淩厲。
此刻，我正跨坐在馬背上，身後是一具寬大溫暖的軀體，視線兩旁的樹木正極速倒退著，看著情景，已是出了長安城了！
巨君實在太瘋狂！我已是被陽阿當作禮物送給了漢成帝，就這麽一走了之，很快便會被發現，皇帝盛怒下，合德怎麽辦？家人怎麽辦？甚至那為我連性命都不顧的青鸞怎麽辦？
“停下！快停下！”我越想越不安，急的大叫。
巨君趕忙緊扯韁繩，逼停了駿馬，馬兒吃痛，在空曠的原野留下一聲刺耳的嘶鳴。
“飛燕，原諒我用這樣的方式對你，要眼睜睜地看你離開，我實在做不到！”
身後一聲長歎，夾雜著痛苦和糾結。
他這般情真意切，我亦不忍再疾言厲色，柔聲道：“巨君，你的心情我明白，我又何曾不想與你遠走高飛。隻是，我們這麽一聲不響地走了，留下一堆爛攤子誰來收拾？我的家人和你的家人都會因此受到牽連！我們不能這麽自私地隻考慮自己！”
天子之怒，何其可怖！況且還有陰戾的陽阿，她一心想著攀附皇恩，眼看目的就要達成，卻突逢變節，隻怕要了合德等人的性命也未可知！越想便越覺周身透著寒意，尤其背部仍未好全的鞭傷，此刻又隱隱作痛，似在提醒我，依陽阿的狠絕，絕對做得出來！
半響，身後的人才沉聲道：“我已修書一封告知伯父，畢竟我非他親子，不至連累到大司馬府上下，並請他盡力保全你的家人，憑伯父的官位和名望，他們應該沒事。”
巨君這話，自己也說得底氣不足，恐有自欺欺人之嫌。
自知曉巨君身世後，我便有意無意打聽了些關於他的傳聞。他自幼聰穎無雙，加上王鳳自身無子，所以王大司馬對這個侄子期望甚高，視若己出。照理說他的請求王鳳不會拒絕，隻是私奔一事不甚光彩，王鳳知曉後怕也隻剩怒其不爭了，何有心思理其他？
想到他到底對王鳳懷著敬畏之心，才未敢當麵請辭，隻留書信一封，便繼續勸道：“王大司馬年事已高，膝下又無子女照拂，你若一走，他豈不更孤獨無依？況且，他一心為你，仕途打點才這般平步青雲，如今你自毀前程，豈不叫他老人家傷心？”
跨於馬上背身於他，看不到他如何的神色變換，隻從擱置我腰間的寬厚大手的陣陣顫栗，便知他心頭同樣一團糟亂。當下便有些於心不忍，我是在逼他做倫理抉擇呀！
“伯父他戎馬半生，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這些兒女瑣事又豈會看不開？權當我不孝，不能親身侍奉左右，此後雖不在身旁，但必定日日為他老人家祈福！”他終下定決心，頗為動容地說著，又附身耳畔，深情道：“什麽仕途、權位，在我心裏，都及不上你的一星半點，飛燕，我隻要你！”
聽完這話，一片昏暗的視線更覺水霧朦朧，今生何德何能，有幸遇上如此有情郎！若是沒了這心頭許多牽絆，我便二話不說隨他去了，隻是……
周遭空曠寂寥，時有三兩聲鴉啼，滲得人心慌意亂。見我半天不再言語，他又急切道：“我王莽對天起誓，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疼你，愛你，用我的生命憐惜你！”
方才還沉浸在甜蜜的糾結中，此刻卻如遭雷擊，簡直比得知“我叫趙飛燕”還來得叫人驚懼害怕！
“你剛才，說什麽？！”
“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疼你，愛你，用我的生命憐惜你！”隻道我是小女人心思，矯情撒嬌地明知故問，便又湊近幾分，耳鬢廝磨地柔聲說了一遍。
“前麵一句！”我急吼出聲，此刻哪還有空跟他調情！
身後的人明顯一愣，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我王莽對天起誓……”
“哪個‘莽’？是哪個‘莽’？”依舊不死心地追問，用力抓著他的手臂，指甲都快嵌進肉裏。
“蒼莽洪荒的莽，我姓王名莽字巨君。飛燕，有什麽問題嗎？”巨君小心翼翼且地答道，對我的突然反常，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雙臂隻好繼續任我蹂躪著。
頃刻頹然！王莽！巨君竟然是曆史上著名的王莽！莽奪漢室！他將來會篡奪漢室江山！
我此刻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古人的文縐真是要害死人！好端端的“名”不喚，要喚“字”！讓我一個隻讀過幾頁野史的人怎麽知道王莽字巨君哪！
身後這個我已付出真心的男人，早知他不是凡夫俗子，卻未料想會有那麽傳奇的一生，命運有時候還真是會捉弄人！漢成帝、王莽，無論哪一個，帶給我的都將是逃不開的深淵！
巨君見我一副中了邪的樣子，不安地晃了晃我的身子，關切道：“飛燕？飛燕？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
回過神來，想著事已至此，橫豎都是一死！就讓紅顏禍國的趙飛燕和篡奪漢室的王莽一起在曆史上消失也是大功一件，若真能逃離，做得了一對平凡的夫妻，倒是我和他的福氣了。
淡淡搖頭，“我沒事，不用擔心。”
“沒事就好。此地離長安城還不甚遠，沒多久也快天亮了，得加緊趕路。你坐穩了。”說著揚起馬鞭，作勢就要朝馬背抽去。
就在此時，後方衝上來一隊人馬，將我們團團圍住。心中一緊，不會是遇上山賊了吧？這古代的治安，分分鍾要人命啊！
待看清楚來人的頭領，我才知道我錯了，這些人比山賊更可怕，山賊可能隻是求財，這些人卻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對麵高頭大馬上一臉猥瑣的人，不是公主府的王管家又能是誰？
不過心裏有疑慮，按理說，公主府的人要到第二天早上皇帝回宮時才會發現我不在，但是他們怎麽這麽快就追上來了？情形危急，來不及多想，隻一臉警惕地看著前方的人馬。
王管家對巨君也不陌生，此刻看到我們二人如此親密地在一起，笑得格外陰險，“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執金吾大人拐走了我們家姑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這我能理解。不過，趙姑娘如今已是皇上的人，大人不會明目張膽地跟皇上搶女人吧？”
巨君滿臉肅殺，一手將我護在懷中，一手抽出佩劍，輕蔑道：“廢話少說，今日，擋我者，死！”
王管家也順勢收起虛偽的笑容，沉聲道：“既如此，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給我拿下！”
話音剛落，身後的人馬便一擁而上，朝我和巨君襲來。
人群中不少麵孔都不陌生，皆是公主府中較為精壯的家丁，身上都帶著功夫的。
而今又隻見公主府的人卻沒有羽林騎侍衛，想必事情還未有驚動皇帝，陽阿是顧著我的名聲想要秘密捉拿再獻上，那派出的這些人下手必是得了死令，下手斷不會留情。
心中的不安擴大，巨君一麵要與他們打鬥，一麵還要抽身保護我，怕是疲於應對，難占上風啊。
不出所料，雙方都下了死手，一陣“鏗鏘”之聲後，地上已然躺倒了幾具屍體，而巨君，也身受了好幾處刀傷。尤其護著我的左手，被砍的一刀極深，幾乎見骨，汩汩地冒著血，連帶著我的衣裙也沾染了一片殷紅。
關心則亂，巨君這個傻瓜還死死地將我護在懷中！陽阿會秘密派人來就說明她對把我獻給皇帝一事還抱有期望，又怎會冒險讓我這個最大的籌碼受傷而無法向上交代呢？
看著他血流不止，我慌了，趁著雙方人馬分離隔空對峙的間隙，趕忙扯下裙擺一角，拚命地幫他捂住了不斷往外冒血的傷口。
“我勸你們還是束手就擒，不要做無謂的掙紮，說不定公主還會網開一麵。”王管家看似善意地勸說著，想必心裏也是慌神了，地上躺著的可都是他那方的人，再這樣耗下去，形勢對誰都不利。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傻子才幹的事！
我倒不在乎公主開不開恩，目前最擔心巨君的傷勢，他嘴唇已是泛白，再用力拚殺，血流的更快，後果不堪設想！帶著哭腔祈求道：“巨君，我求你，我們放手吧，不然你會死的！”
“傻瓜！”他在我額頭落下一吻，柔聲安撫道：“我的命，可不是他們幾個就能取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