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私奔（一）
呆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中盛裝的自己，一張美的不真實的臉，嗬，當真是有禍國的資本。但在這樣男子為尊的社會，美貌可真算不得福氣，否則豈有那麽多的“紅顏薄命”呢？
房間的桌上堆放著各種珍貴賞賜和賀禮，那四方桌本不小，此刻仍顯得盈盈不足。
合德興奮地這兒瞧瞧那兒摸摸，不時發出嘖嘖讚歎，“姐姐，你快看看，這錦緞，好水好柔啊，要是拿來做身衣服，穿在身上該有多舒服。還有這珍珠，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大顆的呢，姐姐真是好福氣。”
“你要喜歡，這些都給你了。”我淡淡開口，現在哪還有心思理會這些。
“真的？！”她興奮地尖叫。
“那還有假？姐姐什麽時候騙過你？”
“姐姐真好！”她隨即歡快地拿起一匹錦緞，輕扯出布料在身上比劃著。
懵懂真好，若是可以選擇，我寧願渾噩些，總好過這般受著煎熬。也不知巨君若是知曉了我的處境，會作何反應。
好一會，合德的興奮勁兒終於過去了，又蔫蔫地坐回到我身邊，一言不發，與方才的嘰喳不停簡直判若兩人。
“怎麽了又？方才還好好的。”
她歎息一聲，“姐姐就要入宮做皇妃了，以後，我都很難再見到姐姐了，再多的珠寶衣飾也換不回姐姐！”
眼瞅著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要滲出淚來，忙扯出一絲笑，安慰道：“好了好了，別這樣，姐姐寧願見你快快樂樂地享受那些賞賜。”
“可是想到以後沒有姐姐在身邊，我心裏難過嘛。”說著說著，那丫頭還真哭了起來。
唉，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合德尚且如此感懷，巨君知道後，又該是如何傷心欲絕。
思索良久，我終於開口：“合德，你幫姐姐一個忙好嗎？”
見我神情嚴肅，她終於止住哭聲，答道：“姐姐你說，隻要我能辦到。”
“幫我去找巨君，我要見他一麵！”我滿含期待，她是目前我唯一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
合德連連搖頭，驚訝失聲，“姐姐你瘋了嗎？公主已經把你送給了皇上，你就是皇上的人了！怎麽還能私自與其他男子見麵？！這要是被發現了，該是多大的罪過！”
“不管多危險，今日我一定要見他，否則，我死都不會安心！”緊握住妹妹的手，語氣無比堅定。明日一早便要隨聖駕入宮，所有的事情需在今日有個了斷。
“你！”合德似在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好一會兒才軟下來，“好吧，我答應你，連死都說出來了，你這不是威脅我嘛。”
“真是我的好妹妹。”我一把抱住她，濕了眼眶。雖然我與他命中注定有緣無份，可終究愛過一場，也該彼此言表清楚，不留遺憾。
入夜，一整日的喧囂漸漸沉寂，我換上深色衣衫，獨自悄悄摸出了房門。
合德帶回消息，巨君已在偏門外等著我。那裏僅有幾間柴房，偏僻寂靜，離皇帝下榻的地方又遠，平日已是公主府的死角，鮮有人踏足。今夜羽林騎守衛森嚴，但這個地方到底會比其他地方薄弱些。
一顆心狂跳不止，既有即將見到巨君的激動，又有害怕被發現的不安，畢竟皇上當眾收了我，若是被發現與其他男人私會，那這罪名牽連甚廣。
小心翼翼地摸到牆根，終於快到了偏門，興許是太過心急，一個不小心踢翻了個小花盆，引起不小的聲響。
立刻有附近巡夜的小隊羽林騎聞聲趕來，隻聽得整齊迅速的腳步聲，心想，這下死定了！有皇帝在公主府，這侍衛可比平常機敏了不止十倍！若是被當成了刺客，怕是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就在我急得快絕望時，一隻小手拉住了我。驚懼回身，竟是之前給我送藥的小丫頭！她對我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把我往灌木中一拉，隱藏起來。
“是何人？”帶刀羽林騎已飛奔過來，帶頭的侍衛一把抽出明晃晃的刀具，滿臉警覺。
“官爺，官爺！奴婢是公主府廚房的燒火丫頭。”小丫頭站到光亮處，移開了眾人的視線，怯弱地開口，語氣中盡是驚恐，步子卻沒有絲毫退縮。
見隻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侍衛頭稍稍放鬆了警惕，但依舊少不了盤問：“你怎麽會出現在此？剛才的響聲又是怎麽回事？”
“回官爺，奴婢是去給偏院的姑娘送安神茶的，路過這裏，天黑不小心踢翻了一個花盆。”她低埋著頭，身形輕微顫抖著。
不禁暗暗佩服，小小年紀，在生死攸關的時候出於本能的害怕無可厚非，但她依然能如此鎮定，對答如流，當真是不簡單。若受盤問的是我，未必有她的氣度
侍衛長用刀鞘撥了撥側翻在一旁的花盆，又瞧瞧她手中確實端坐一個茶盅，便也沒有再發難，帶著小隊便往別處去了。
“可以出來了，姐姐。”見人都走遠了，小姑娘輕聲提醒道。
我長舒了口氣，從灌木中走出來，對麵前的小姑娘非常真摯地道謝：“方才多虧你了，謝謝！”
“不用謝，姐姐上次還賞了奴婢一盒蜜餞，就當是奴婢答謝姐姐了。”小姑娘靦腆一笑，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再次對這小姑娘刮目相看，蜜餞的事我都沒什麽印象，她卻一直銘記在心，方才更是豁出了命來幫我。小小年紀出身貧寒卻重情重義，真是難能可貴。
我俯下身，摸著她的頭，溫和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姓夏叫青鸞，青蔥鬱鬱，鳳鸞戚戚，就是奴婢的名字。”
“青鸞，真好聽。你可讀過詩書？上過學堂？”對這燒火的小姑娘能出口成章驚訝不已，也疑惑不已。
“奴婢的爹爹原是教書先生，後來死了……”她低聲道。
“對不起。我沒想到……”我沒想到看似不起眼的小丫頭竟有這麽一段經曆，心中更是憐惜。
“快別說這些了，姐姐。你要去偏門是嗎？奴婢帶你去。”
她不光機敏，而且聰慧，讓我再次側目，如此良苗，若是好好培育，日後必成大器。
在青鸞的掩護下，終於有驚無險地到達了偏門。
巨君正在樹下踱著步子，神色焦急。
見我終於出來，立刻疾步上前，一把將我拉進懷裏，緊緊抱著，寬大的衣袖快要把我整個身軀都遮住。
無比安心地窩在他懷中，相對無言，時光靜好，一眼萬年。
此刻的思緒倒通透不少，何必要追求什麽天長地久，曾經的擁有便已足夠回味一生了。
好一會，他才雙手捧起我的臉，眼中滿是疼惜，“飛燕，今日之事我都聽合德妹妹說了，委屈你了。是我大意，沒想到皇上他竟真會如此！”最後一句更是充滿憤恨。
我搖搖頭，淡然道：“不怪你，這是我的宿命，與人無尤。入宮前能再見你一麵，我已沒有遺憾了！”
“不，飛燕，我要帶你走，我不讓你入宮，你是我的！”他疾聲說著，頗顯激動。
鬆開他的手，後退兩步，冷然道：“你不要意氣用事。”
他再次欺身上前，熱切地說：“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當我得知這件事時便已經決定了！一切我都準備好了，隻要你點頭，我們連夜就離開長安！”
才發現，他今日除了佩劍，身上還背著個錦布包袱，不遠處的樹下還係著一匹黑色的駿馬。
方才的話不是一時頭腦發熱，他真是打定了主意要與我私奔！他能為了我放棄長安優渥的生活和尊崇的地位，說實話，心中不乏感動和欣喜。可是，現實終究是殘酷的，我斷不能陪著他一起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今日能離開長安，那以後呢？我們要一直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嗎？”
“我們可以離開大漢去邊塞，去草原牧馬放羊，去海邊遊沙捕魚，找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過那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他雙目泛著亮光，嘴角含笑，似在憧憬著那不切實際的幸福。
愛情麵前，他竟是個如此偏執的理想主義者。
抬頭望了眼，皓月當空，已然夜深了，青鸞還在門那邊冒著生命危險幫我放哨。實在不忍打斷他的幻想，卻又不得不這麽做。
“好了，巨君。我們今生注定有緣無份，又何必強求？時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該走了，若是被人發現……”
他拿出一塊方巾，捂住我口鼻，下一秒，已然被迷暈！
失去意識前，清晰聽見他無比憐愛地說了最後一句：“好好睡一覺，醒來後一切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