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鼓之舞
半月之期轉眼便到。
是日，卯時，東邊天空才泛起魚肚白，府中上下便緊張而有序地忙開了。
大約到了巳時，皇帝朱紅色的龍輦才在千擁萬護中出現在長安城街頭，朝公主府緩緩駛來。
周遭擠滿了伸長脖子看熱鬧的百姓，被羽林騎用刀鞘阻隔在幾丈開外，隻能遠遠地龍輦上一襲玄黑色的身影，看不太真切。
即便如此，皇帝的現身還是引來百姓們叩首跪拜，山呼萬歲。
我拉著合德，站在公主府的一眾人中，踮著腳瞧著。
隻見朱紅色的龍輦被八匹純白的駿馬拉動著緩緩走在前方，紅木車輪四平八穩，明黃色的龍紋華蓋貴氣逼人，下擺的帷幔配合著隆隆的滾軸聲，簌簌地搖曳著。
龍輦後頭緊跟著綿延不絕的車馬和儀仗，一眼看不到盡頭。
待車隊停穩，便有一位三十歲上下的男子自內走下。
他身形高大，麵容冷峻，棱角分明，尤其一雙深邃的眼眸，睥睨眾生，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高貴和神秘的氣息。一襲玄黑色的的寬大外袍，領口和袖擺皆用正紅色鑲金線繡邊，十二顆夜明珠鑲嵌的玉帶緊束腰上，龍庭闊步，氣宇軒昂。
隻一眼，便覺得這皇帝不俗，哪點都不像野史上描繪得那般肥頭大耳、色欲熏心、【淫】亂宮闈的樣子，可見野史都是瞎掰，巨君所言不虛，心中也不由得對自己今後的又一絲期望。
陽阿公主熱情地迎上前幾步，帶頭跪拜，我們跟在她身後的幾十號奴才便齊刷刷地跟著跪下。
隻聽陽阿公主拔高音調，恭敬有禮，抑揚頓挫的聲音響起：“陽阿攜眾家奴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奴才們便跟著山呼萬歲，震耳的聲音久久在殿前回蕩。
漢成帝微微一笑，十分親切地上前扶起陽阿公主，朗聲道：“公主快請起，你與朕本就是血緣親人，無須多禮。”
陽阿受寵若驚，並不敢僭越，十分恭敬地把漢成帝讓進大殿。
奴才們低垂著頭，有序地散開，回到自己的崗位，接著忙碌起來。
我也趕忙拉著合德離開，下去舞房做準備。
一路上，她的嘴就沒聽過，一直在議論著漢成帝，眼裏盡是豔羨和崇拜，“皇上的嬌輦好氣派啊”、“他的衣服好好看啊”、“他看起來也很年輕呢”、“長得還挺英俊”……
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為了堵住她的嘴，我隻好故作神秘，緊張兮兮附在她耳邊，道：“噓！快別說了，要是被別人聽到你私下議論皇上，是要被拉去割舌頭的！”
“真的？！”合德驚恐地睜大雙眼，雙手緊緊地捂著自己的嘴，生怕被人割了舌頭去。
我憋著笑，堅定地點點頭。
這丫頭果真被嚇得不輕，再也不敢嘰嘰喳喳地亂叫了，也總算耳根清淨了。
飛奔到舞房，在司儀官和林教習的催促聲中，我迅速換上了華麗繁瑣的舞服，姿態輕盈，宛若驚鴻，在一眾舞者的簇擁中，懷著依舊忐忑的心，準備著登場。
且說大殿內，席間觥籌交錯，喝得酣暢無比。
隻聽陽阿公主向漢成帝介紹道：“陛下，接下來的一個節目，是我府中第一舞姬為您獻上的《鼓之舞》，此舞氣勢恢宏，意在比喻我大漢軍士的戰無不勝，請皇上鑒賞。”
“《鼓之舞》？朕可是聞所未聞，今日就好好見識見識。”漢成帝饒有興味地捏著金盞杯，豪飲一杯美酒，笑說道。
我揮舞著長長的水袖，赤腳踩在男舞者們的臂膀上向前踏步，翩若遊龍，一直踏上了舞台中間的雕龍大鼓，腳掌和鼓麵相擊，發出渾厚悅耳的聲音，“咚！”。
如此精心設計，別出心裁的出場方式，果然立刻贏得了滿堂喝彩，也成功吸引了漢成帝的目光，朗聲讚了個好。
按著公主的計劃，我輕輕抬起頭，無畏地對上了麵前的高貴。隻見他微眯著雙眼，目光卻炯炯有神，隱隱透著精光，緊緊盯住我，像隻獵豹盯上了獵物，嘴角的笑容更加興味。
心中微顫，怕是已徹底提起了他的興趣，雖萬般不願，但我不得不這麽做，姐妹倆的小命還把在人家手上，必須要淋漓盡致地將這支舞完美展現，一個細節也不能出錯。
《鼓之舞》原是講訴在戰場上給軍士助威的神力鼓舞，本是男子舞，經過陽阿一手改編，以女子於鼓上舞，使得此舞剛中帶柔，氣勢磅礴又溫婉流長，美的叫人移不開眼。
我巧力甩開水袖，迎風而起，素手婉轉流連，裙裾飄飛，整個人猶如隔霧之花，朦朧飄渺，閃著動人的靈光，飄逸如出塵仙子，遙不可及。
一舞作罷，全場鴉雀無聲，隻聽得漢成帝有力的擊掌，不吝稱讚道：“好！精彩絕倫！賞！”
我便與一眾舞者跪地叩謝皇恩，等侯著離場，心中默默祈禱著事情就此打住，可別再出什麽亂子。
偏偏事與願違，越不想發生的事情，它越是來得快。
漢成帝站起身，撤去威嚴，柔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隻好硬著頭皮答道：“回皇上，奴婢姓趙，名飛燕。”
“趙飛燕，飛燕。”他輕聲呢喃著，隨後爽朗一笑，“好名字，人如其名，氣質飛揚，身輕如燕！好！”
陽阿見時機已到，忙笑著說：“皇上如此誇讚你，飛燕，還不快謝恩！”
“謝皇上誇獎。”我語氣平靜答道，沒有受寵若驚，更不敢出言不遜。
“皇上，不如讓飛燕上前來伺候布酒如何？”
瞥了一眼陽阿，那嘴臉甚是諂媚，今日是不將我推到皇帝懷裏她是不罷休了，攥緊了拳頭，默默將她祖上十八代問候了一遍。
漢成帝卻並未答話，隻是嘴角帶笑地飲著酒，我與陽阿公主皆是心急如焚，無法揣測出聖意。
好一會，他才緩緩開口說道：“朕若向公主要了她，公主可願意割愛？”
陽阿驚喜過望，趕忙連連稱是，“陛下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氣，更是我府中上上下下的福氣！陽阿豈會不願？”
漢成帝臉上的笑意更盛，看我的眼神也更加熱切。
失落地垂下雙眸，到底是高估了他作為一個男人的情操，送上門的軟香溫玉又有幾人能抗拒得了呢？恨極了這身不由己的封建黑暗，卻不得不口是心非地跪謝皇恩，當真是天大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