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驟雨(十三)
這夜,華陽宮燭影搖曳,夜晚的涼風吹動窗邊的珠簾,發出叮咚叮咚清脆的響聲。按照丞相的吩咐,隻有三兩侍衛在宮門口守著,以免人多了被發現趙子頤的病情。
顧俞接過霜月遞來的熱手巾,在手背上試了試溫度,放在趙子頤的額頭上。
“主子,時候不早,您該歇息了,陛下有守夜的宮女照看著,您也要當心身子。”
趙子頤的呼吸均勻,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卻昏迷了這麽久。
顧俞給他掖了掖被子,問道:“這是第幾日了。”
霜月答:“回主子,第三日。”
顧俞皺了眉頭,“你說這藥也喝了,銀針也施了,怎麽一點都不見效。我記得太醫說過,若是五日未轉醒,陛下怕是性命堪憂啊,你說這叫我如何能安眠。”
她連連歎氣,最後還是被霜月好勸歹勸,才願意回六出宮歇著。
皓月當空,華陽宮裏寂靜無聲,顧俞走後,一個宮女鬼鬼祟祟的推門而入。四處張望過後,見果真除了躺在榻上的趙子頤一個人都沒有。
她才舒了一口氣,緩緩地走近床榻。
隻見她將照著蠟燭的紗罩拿開,從袖子裏摸出一個黃紙包來,展開之後,裏麵是白色的粉末。
這一刻空氣安靜的讓人窒息,她的手在抖,腳在抖,整個身子像凍在冰窖中一樣,唯獨眼睛直勾勾盯著燭光,正要將那些粉末倒在燃燒的燭芯周圍。
“來人!抓刺客!”
突然一陣響動,原本晦暗的殿內一下子燈火通明,四壁的燭光都被點亮了。那宮女嚇得手一抖,將紙包掉在了地上。
顧俞在外等了許久,聽見那聲“抓刺客”,和旁邊的常英相視一眼,快步回了殿內。
她進來,便見著先前安排好的侍衛手握長刀圍成一個圈,一個宮女癱坐在地上。
“回俞夫人,果真如俞夫人所料,這個宮女趁著華陽宮無人,趁機在燭油中做手腳。”
顧俞掃了一眼那宮女,瑟瑟發抖額頭叩在地上,見之便知道這人是受了指示,得了什麽好處才敢做出這樣的事。
那夜宮女被收監,常英親自帶人審了。太醫院那邊也驗出了那些混合粉末的藥效。似乎是出自匈奴,藥材在中原甚是罕見,隻能認出其中幾樣是使四肢麻痹的藥物。
資曆老的太醫當第二日便得了結論,此藥甚毒,雖少量不至於危機性命,可若是長久吸入這藥物,輕則心神不安,重則性命堪憂。
“誰人居然這樣害陛下!”常英尖聲道。
顧俞一大早便來到華陽宮,趕在萱皇後來之前先見到了常英。若是依照太醫所說,那麽宮女幕後之人便是為了讓趙子頤慢慢心力衰竭而死。
這樣一來,沒人會起疑心。
這樣想來,大概在顧俞被薑恒帶出皇宮之時那人便開始行動了,趙子頤也不似真的性情大變殘酷無情,而是不知不覺中中了別人的奸計。
“可為什麽太醫院診了數次脈卻沒有發現什麽端倪?”顧俞不解,下藥這種事,應該很容易發現才對。
常英搖頭,“那藥多是匈奴特有藥材研成的粉末,藥效什麽宮裏的太醫們沒人見過,自然就驗不出來。再加上陛下一向喜怒不定,哪怕是陡然變得躁鬱起來,也不會讓人起疑。”
常英一本正經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顧俞下意識瞄了一眼榻上的趙子頤,有點慶幸他此時還聽不到二人的話。
不過有了粉末,找出破解的方法就隻是時間問題,這就交給太醫院那幫人了。至於那個宮女,的確是受人指示。
顧俞道:“那可知曉是誰想置陛下於死地?既然是匈奴的藥,那麽可是匈奴派來的奸細?”
常英道:“很可惜,她直道是受人指使,卻不肯供出那人的身份。當然是匈奴奸細的嫌疑最大,可不排除借此掩人耳目的嫌疑。不過牢裏的那些刑具可不是擺設,很快她就會開口的。”
顧俞打了一個激靈,若是匈奴還好說,可若不是,就意味著藏在暗處的某人才是最有威脅的敵人。
“皇後到——”
常英和顧俞一同施了禮,皇後每日都來,看起來是非常擔心趙子頤的,臉上的消瘦一眼就能看出來。
“陛下怎樣了,今日還未有好轉?”她拉著顧俞的手問道。
顧俞搖了搖頭,讓她放寬心,太醫院已經在配藥了。
不知為何,從封後大典結束以後,顧俞就覺得和萱皇後之間變得怪異起來,倒也不是針鋒相對,比起這,更像是疏遠。
可是她照樣總會請顧俞去她宮中喝茶閑聊,倒也不像是疏遠的樣子。
回到六出宮的時候天都黑了,霜月攙著顧俞,沒有乘步攆。
這幾日為了趙子頤的病,所有知道內情的人都繃緊了心弦,邊關的戰事由馮丞相代為處理,顧俞便鮮少聽到趙靈均的消息了。
她也沒有絲毫想去探知的欲望,這大抵能猙獰證明她的話沒錯,自己隻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覺得對趙靈均動了心。
回了六出宮,卻沒見著霜花,霜月找了一圈都沒找到。薑恒和顧嵐也說沒見到她。
“這個小祖宗,又去哪裏了?”
霜花怕萱太後顧俞清楚,為她著想便不帶著她去華陽宮免得碰上,可是總見不到人影可就有些過分了。
霜月道:“若是不在六出宮,那就可能是在勤政殿處了。”
顧俞揚眉,“是去找她那個小友?”
“小友?”薑恒麵露疑色。
霜月便給他解釋,薑恒聞言麵色卻深沉了起來,“這可是皇宮,規矩這麽多,她萬一被人發現了……”
顧俞歎氣,她也是擔心這個,可是霜花一點心眼都沒有,跟她說了也不放在心上。
反正霜花一定會在宮門落鎖之前回來的,顧俞讓薑恒他們都去睡了。
秋夜微涼,顧俞身子乏了,睡得很快。
這一夜,她做夢了。
夢中沒有父皇母後,而是眼眶紅的滴血的趙子頤,和許久未見的趙靈均。兩人相對而立,一人執著一把劍,眼看著兩人欲刺向對方,顧俞大喊了一聲“住手!”
隨即二人停下了,兩人同時轉過頭看她,神情看不真切。
風一吹,便變成黃沙消散了。
她有些時日沒做夢了,一夜都沒睡好。卻不曾想,第二日有更大的噩耗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