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宿醉
北京的夜晚真美啊,輕飄飄的霧氣,迷霧一般的燈光,子晴把頭靠在椅背上,出租車裏放的是87.6,到了晚上好聽的歌曲就掩蓋了這城市的肮髒。她感到五髒六腑翻江倒海地湧上來,頭要裂開了,喊了一聲:“師傅停車。”她蹲在路邊吐了,開車師傅問還走嗎,子晴搖搖頭:“算了,您先走吧。”杜宇軒看看她:“沒事吧?我還以為你很能喝呢,上次你喝了那麽多也沒吐呀,就是沒怎麽吃東西,先吐一吐,我買瓶水你漱漱口,帶你去吃點東西吧,肚裏燒得慌嗎?”“還行,咱們走回去吧,也就剩兩站地了,這會兒北外地下通道那家的麻辣燙肯定還在呢,我帶你去吃,比海底撈好吃一百倍。”果然小吃攤前人頭攢動,子晴和杜宇軒使勁往裏頭擠,攤主大聲嚷嚷:“誰的白菜好了?誰要的油麥菜?趕緊的,寬粉再煮就爛了。”她老婆看見子晴,邊擠芝麻醬邊說:“有日子沒過來了?你朋友她們剛走。”“我搬家了,過來挺遠的,她們還在附近住著呢,今天饞了帶著我朋友過來吃吃你家的特色。”子晴拿了一大堆,杜宇軒哈哈大笑:“你的飯量從來不因為心情遞減啊,我以為你剛才那麽難受吃不了多少,拿這麽多?”“今天我請客,五毛錢一串,你敞開吃。”“別說,你們學校周圍好吃的地方可真多。”“好吃吧,他家不僅好吃,量還大,最適合我這大胃王了,好多外國人都來吃呢,你看那邊那幾個韓國男生,幾乎天天來。”“不過吃個麻辣燙跟打仗似的,我可搶不過這些女生,奇怪了,你說你們女生怎麽都喜歡吃這些小攤的東西,你真應該去西安,西安的小吃又便宜又好吃,我這身肉就是在西安吃出來的。”“對呀,我記得你中學的時候跟個瘦猴似的,不過現在也就略胖一點,你稍微減點肥應該還算帥。”“我不吃動物內髒,給你吧,這羊腸一股味兒你還吃得這麽高興。”“你不知道,越是小攤上的東西越好吃,太幹淨的東西沒味道了,重慶有種街邊的小吃,我沒吃過,我聽同學說,蒼蠅還在邊上飛呢,大家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可見美食對於人的誘惑要大過健康。”“我也在網上見過這個報道,有機會咱們也去吃一吃。你把你的菜放盤子裏咱們去台階上坐著吃吧。”子晴拿了一大盤過來,還從旁邊賣水果的拿了兩塊切好的哈密瓜,兩個人擺開架勢開始吃。子晴吃得正興頭上,灑在衣服上一點麻醬湯,她叼著菜含糊地喊:“紙紙,快,快點。”還是慢了點,麻醬已經印在衣服上了,子晴無奈地說:“回去還得洗衣服,這點可不好洗了。”杜宇軒拿著紙巾邊替她抹嘴邊說:“著什麽急呀?燙著了,大不了回去我給你洗唄!”他的這個動作做得極其親切自然,不帶一絲虛假,即使子晴害羞地看了他一眼,他也完全沒理會,笑著說:“這麽笨還說自己是女強人呢。”吃完麻辣燙,兩個人打算散步回住處,子晴說:“我得消化消化,要不明天長肉。”“吃這麽點就長肉了?早點回去吧。”“看,你就是沒有危機意識,總覺得今天多吃一點沒問題,日積月累你就從猴子變大象了。我可不想這邊享受著口舌之酣,那邊把腰包裏的錢送給健身房。要不你回去吧,我沒事了自己能回家,正好我也獨自享受一下首都的美好月色。”天突然下起雨來,一開始是滴答滴答,轉眼間地上已經開了花,白色的水傾斜著落到腿上,起初大家是快走,後來便跑了起來。子晴一抬頭看到暮然綻放的路燈,在不太黑的夜空裏,如同絢爛的花瓣,嘩啦打開了,溫暖的,囂張的,迎著白亮的雨水,就那樣展開了身體。子晴從書包裏掏出雨傘來:“幸虧我有先見之明。”“你知道今天要下雨?不早說,咱們還在地下通道磨蹭那麽長時間,現在下雨了,這麽近的路程打車都打不到。”“你信那,女人一過了二十五歲以後夏天出門傘是必備的,因為紫外線呀什麽的,我今天不是去學校簽合同嘛,正好出門就帶傘了。”“你這合同簽了不是工資減少一半嗎?人家跳槽都漲工資你是減半,天天說自己聰明,就這呀!”“我哪知道她說話不算話呀,還歸國的博士呢,一天一個樣,先幹著吧,能怎麽樣呀!”隻有一把傘,子晴舉著杜宇軒就得淋雨,杜宇軒把傘舉得高高的,傘太小了,子晴撅嘴抗議被淋到了。杜宇軒借著酒勁兒攬著子晴往前走,子晴用力打了他一下:“手下去。”杜宇軒乖乖的放下手來,把傘往子晴那邊挪了挪,子晴白了他一眼:“這不也能放下兩個人嗎?”子晴突然停下來,指著橋上的燈說:“我第一次見到北京的燈光是小學六年級的暑假,也是在夏天,不過是在半夜的火車上,看到一排排和哨兵一樣的電線杆一直帶著我駛入這個城市,我在瞬間愛上了這裏。以後的大學歲月裏,我也一直愛著這樣的燈光,不管多麽喧囂,那燈光永遠那麽安靜的停在那裏,如同父親那時的手。這個城市,有我的青春,所以我無法逃離。青春總是和夢想綁在一起的。”“你呀,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所有人生的苦難都是由作家自己擴大的,想要獲得幸福心胸要寬闊,沒事多看看老子,別老看海子。”“倒是我小看你了,你還懂柳永的詞?你喜歡那個詩人啊?”“我就喜歡李白。懂一兩句詩詞有什麽了不得的就天天掛在嘴邊,好像別人都俗得無可救藥,就你們陽春白雪,你看到生活的美好才會覺得麻辣燙就是陽春白雪。你以前和班長不還下雪在操場上對詩呢嗎?他
最後還不是找了個女博士呀?學曆高就素質高啊,你的高亞傑你不都看不上嗎?人和人不能貼標簽區分,有個博士頭銜就是有文化,沒有就一文不值?什麽壞事不都高級知識分子做的嗎?我難道因為自己念了大學就說自己不是農民?說別人怎麽樣,其實你跟他們一樣俗。”“杜宇軒,別過分了啊,還說你老實,這損起人來一套一套的,我沒說你一文不值吧,我就說咱倆不合適。我有看不起農民嗎?”“我跟別人在一起吧,還真沒這麽多話說,行了,到家了。回去吧。”子晴頭也沒回地上樓了。過了一會兒杜宇軒又跑回來了:“我打不到車,可不可以讓我在你家客廳湊合一晚。”子晴甩了一句:“隨便。”給他扔出一個枕頭,自己關上窗戶,卸妝,洗澡,酣然入睡。半夜起來喝水,看見明亮的月亮,杜宇軒那個家夥歪在沙發上,一個月前美麗的朋友也歪在那裏等著美麗回來。子晴對著皎潔的月光,咕嚕咕嚕的喝水,這寧靜的夏天,讓人不能忘記這個城市的色彩,忘記這樣的明亮,她走到門口,緩緩地望著他,他一動不動,很久沒有動,仿佛在說,嗨,你還在這裏啊。“是啊,我還在這裏。”子晴自言自語著。酒真是害人的東西,子晴每次宿醉後都發誓要戒掉啤酒,她頭暈暈的,搖搖晃晃地走到客廳,發現桌子上擺著兩個小涼菜,還有個紙條:“鍋裏有粥,早上起來喝點,我先回去了。”這小子還真行,粥熬得真好吃,子晴打個電話過去:“謝謝了,粥熬得不錯啊,我怎麽熬不了那麽粘糊呢?”“我昨天晚上就泡米了呀。怕你昨天又是啤酒又是麻辣燙的胃受不了,今天你過來嗎?他們今天要去眉州東坡吃飯,昨天都喝高了,半夜打車回來的。我今天早上回來都沒人發現我不在,這幫家夥。”“算了,我不去了,昨天淋雨好像有點感冒,嗓子不怎麽舒服,你幫我推了吧,再說了一群男的我去了挺別扭的。”“今天他們都叫女朋友過來,老王說要開個派對,出去買瓜子水果去了,估計是要給單身的介紹對象,你說我還呆著嗎?”“你不呆著去哪兒啊?再說了,你不也是單身嗎?”“萬一有人看上我怎麽辦?我是從了還是從了呀?”“你最近話怎麽這麽多,還這麽貧啊,從了唄,從此以後又為祖國的計劃生育工作增磚添瓦了。我喝粥了,你掛了吧,班長剛才說帶他女朋友過來吃飯呢。”杜宇軒真被王子晴氣死,無論他怎麽威逼利誘外加旁敲側擊,她都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他們一個屋子的哥們看著他有一次沮喪地掛斷了電話,就知道他又一次失敗了。子晴掛了電話一邊微笑著一邊喝粥,這粥可真軟和啊,要是天天能喝著就好了,有人伺候,真爽!她伸了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