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錢櫃
老太太看著美麗一趟一趟地進出終於忍不住問:“丫頭你忙什麽呢?”“洗衣服,去問問今天中午吃什麽,我問問附近哪家飯館好吃,晚上提前點點菜讓送過來。隔壁的大媽是南方人煲湯可厲害了,我學學,明天給您換個口味,我那冬瓜排骨湯您喝得都快膩了吧!”“不用忙乎,別轉悠了,你這一圈一圈的我頭都昏,坐下給我削個蘋果,咱娘倆說說話。”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嘮著家常,美麗知道了不少D的秘密,小時候的調皮,長大以後的辛苦,原來他們家也不是什麽世家,都是農民出身,到了D才算做了回城裏人。難怪D很喜歡樓下的那家刀削麵飯館,即使和美麗出去也從來不大喜歡那些西餐的地方,用他的話說又貴又吃不飽,不如買點值當的東西。老太太挺健談的,問問美麗家裏有什麽人,怎麽到醫院幹這伺候人的事,美麗抿抿嘴笑了:“奶奶,我不是護工,我是D總的員工,他讓我來伺候您的。”“我說的,看你說話也不像啊,我聽你打電話有時候還說外國話,丫頭,不錯,人熱心實誠還挺能幹的。昨天晚上剩那湯我那孫子都喝沒了,肯定外頭沒吃好飯,你說這官當的,天天連頓合適飯也吃不著,都快奔五十的人了,身邊連個人都沒有,看他累得。”“您說D總是單身?”“是啊,他老婆帶著孩子出國了,好像跑到什麽利亞了,兒子一年回來一趟,他這幾年倒是領回過幾個,個個長得都挺漂亮的,心機多得不得了,我呢,沒別的願望,就想讓他找個過日子的媳婦,他媽不想讓他兒子找,老覺得誰都是看中我們家的錢,中間有過一個挺不錯的,受不了他媽的怪脾氣,最後走了,從那以後,D就沒再往家裏領過女孩子。丫頭,你跟我們D好像還挺熟的,他挺喜歡你的,我看得出。”她不知道老太太是暗示她發現了她們的關係還是由衷地喜歡自己,反正自己並沒有嫁給D的想法,她略含歉意地笑了笑:“我掙錢當然得幹好要幹的工作了,D總那麽優秀找個政府裏的一點不難。”“那有什麽用?他都奮鬥大半輩子了,要什麽都有了,又不是毛頭小夥子了非要找個門當戶對的,找個政府裏的,兩個人天天忙的不著家,前麵的那個就因為這個離得婚,不如找個安穩過日子的,每天回家有熱菜熱湯的,能給他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屋子就行啦。”“您說的這些現在保姆都能做。”“那能一樣了嗎?保姆能跟他一個桌子吃飯?保姆能晚上跟他聊天嘮嘮心裏話?我呢?老伴死得早,孩子們又不怎麽能幹,生個病都是D管我,說實話,跟自己的孫子是一樣的,他就是輩分小,論歲數,比我兒子還小兩歲呢。丫頭,你剛才不是說你家裏就剩下你和你媽兩個人了嗎?你爸爸呢?”美麗沒想到和自己“老板”的姨奶奶怎麽就聊起了自己的事,她也許是很久沒有痛痛快快地述說這積壓許久的家庭瑣事,她回憶起了她八歲的時候父親帶著一個女人回家,他對懷孕的母親揮拳相向,母親拉著她回到外婆家。她還回憶起在東北臘月的一個晚上她離開家,她也回憶起來初戀男友因為她不是北京人的拋棄,她回憶起媽媽在病房裏自己等著子晴和朋友們寄錢過來的煎熬,她更回憶起來生病的時候媽媽床邊的守候,她落淚了。她感到難受,難受的不是生活,而是她的青春歲月,顯得那麽的漫長難熬,別人的日子都是在男友的嗬護下公主一樣享受著青春,她幾乎將這一切交給了掙錢然後奉獻給醫院這項事業中,更為難過的是,除了子晴和媽媽,沒有人肯心疼她一點點。D在門口站著,看著一老一小抹眼淚,過了很久才進去:“幹什麽呢?我是讓你照顧我奶奶的,可不是讓你來上表演課的,你這樣她怎麽好呀?不許哭了,我車上買了兩套睡衣你去拿過來。”美麗出去了,D摟著奶奶:“瞧您,讓個小丫頭招的,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還哭成這樣,不過哭哭也好,哭哭心裏痛快,過兩天出院了,讓她帶你北京轉轉,不過不許哭了。”老太太點點頭:“這孩子心裏苦呀!是個心善的孩子。我滿意了。”“您滿意什麽呀,人家可沒說跟我啊,回去別跟我媽說啊,行了,睡會兒吧。”D扶著老太太躺好,坐了一會兒出去了,美麗站在門口等著她,他的心裏泛出一點溫柔,這個小姑娘,比起平常見那些風姿綽約的女人們,少了那麽一些妖嬈,可是瘦弱的肩膀叫人忍不住心疼。她的嘴角倔強地向上卷翹著,那麽不肯認輸,她跟自己也不過為了母親的醫藥費,更何況半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到時候她又會像以前一樣抱著肩膀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自己那時候是該心疼呢還是痛恨呢?子晴從夏令營回來整個人都黑了,照照鏡子有一道明顯的圓圈,因為每天跟著學生跑步身體倒是覺得有精神了不少,也不睡懶覺了。周六一早打扮整齊去簽合同,子晴恨得牙根直癢癢,因為周五她們幾個全繳械了,如果這幾個人齊心的話,肯定校長是要做一定讓步的。可現在其他幾個人都簽約了,剩下自己一個人也沒有什麽挾製的資本,算了,一咬牙簽了算了,明知道資本家剝削你,就向五鬥米折回腰吧。杜宇軒叫了幾個老鄉朋友一起在南門烤翅等著子晴,今天來了個新的,說話一嘴的土味兒,看見子晴兩眼冒光,後來聽別人介紹說是杜宇軒的女朋友,不停地問:“真的?真的嗎?”子晴瞪著杜宇軒小聲跟他說:“你給爺造這樣的謠,看朕沒人的時候怎麽收拾你?”杜宇軒一本正經地問:“請問這位女士,您倒是爺啊還是朕啊?”說著伸手遞過來一盤板筋,悄聲道:“人挺多的,給點麵子。”回頭跟那位內蒙爺說了句:“正在努力讓她成為女朋友的路上。”他們當中有個自己開公司的剛剛注冊不久,今天請他們錢櫃。子晴是第一次來錢櫃,坐在沙發裏默默地喝啤酒,杜宇軒也不唱歌坐在子晴旁邊,子晴捂著耳朵問:“怎麽來這種地方,肯定很貴的。”“放心,不用你掏錢。你喝你的啤酒吧。”子晴不習慣這種燈紅酒綠,有兩個穿著暴露的女生進來探了探頭,拿著話筒的那個擺了擺手她們就出去了,子晴心想:“這不會是陪酒的吧,看來今天我不該來,有我在,誰好意思叫人陪呀。”她受不了裏頭的人鬼哭狼嚎地叫,一個人在大廳裏站著,她上次來KTV還是和單位同事一
起來的,平時看著正人君子的男老師們到了這裏各個都跟色狼一樣,子晴黑暗中不知道還被誰摸了一把。她討厭這種烏煙瘴氣,她看見不遠處有個女生叼著一支煙,仰著頭,不怕煙灰掉身上,不一會兒出來個男生摟著她走了。杜宇軒拿著兩個冰激淩過來了,“你不唱歌啊?我記得你以前可喜歡唱歌了,走路都唱歌。”“以後有這種活動提前通知我,我就不來了,要不我人到了吧,不來顯得我小家子氣,來吧我不舒服你們還受約束。”“受什麽約束啊?一直都是這樣的,你來也是這樣不來也是一樣。”杜宇軒不明白子晴為什麽不高興,過了一會兒他問:“是不是剛才那兩個女的進來你想歪了?”“我可沒想,我要不在,你朋友能擺手讓人家走嗎?再說了,你們男的出來不都這樣的嗎?我們單位以前男老師出來都找陪酒的。”“瞎說什麽呀?這是錢櫃,哪有那種事呀,那種小的KTV才有呢,不信你問,人穿的露點兒就是小姐啊,你太沒社會常識了,現在都說大學生穿的像小姐,小姐穿的像大學生。你該不會是因為這事以為我是不正經的人,所以生氣吧?”“你要鏡子嗎?我兜裏有,自己照照,你哪怕明天被集體抓奸在床我都不在乎你是什麽樣的?我隻是不喜歡這種氛圍,很不喜歡,那些傷感的情歌,昏暗的燈光,都讓人不由得想起很多紮在心裏很深的刺,拔又拔不出來,多難受啊!”杜宇軒掏出煙來:“能抽嗎?”子晴點點頭。“來根兒?”“我不抽煙,我頂討厭抽煙的人,不是說你,不過有一次我偷偷地抽過幾根,好像抽的時候整個人都沒了想法,不那麽愁了,這大概也是許多人無法戒煙的原因吧,我見過美麗的男朋友吐過很漂亮的煙圈,你會嗎?”“不會。”杜宇軒搖搖頭:“我對煙沒癮,想起來抽一根,一個月我也抽不了幾包,你聞聞,挺香的。”說著遞了一支過來。子晴說:“我要是也在耳朵別一支,就真成了女流氓了。你這叫給我過生日啊,我給你過還差不多,莫名其妙的,為什麽大家都拿我當你的女朋友對待。”“我跟他們說不是了,不過他們覺得咱們倆實在太般配了,又可憐我這麽多年獨守空房的寂寞,嘴上說說,你別介意,你不還照樣去相親呢嗎?”“你怎麽知道的?你別告訴我你趁我不在又去蹭飯了?美麗也真是的,見了你跟丈母娘見女婿似的,我認真地跟你說一句,咱倆真不合適,咱們一個班的你也知道我性格,咱們倆放一起真不行,你收不住我。”“你就覺得找個特會說特能幹的就合適了?你呀,書讀多了又沒讀透,咱倆在一起那叫互補,你這麽強,再找一強的,兩人天天開辯論會,不像我,我想辯論也辯不過你呀。其實我覺著咱們兩個也挺有共同語言的,你慢慢就發現了,我不著急,你要是找到你心目中的好的,那我就退一步,永遠不見你了。”“你這一步退的可夠遠的,你還不如現在撤退呢。”“算了,不說這個了,我跟你說不清楚。今天晚上這麽晚了,我跟他們說一聲先送你回去吧,要不這幫人待會還不定幾點散場子呢。”子晴點點頭:“喝了這麽多啤酒還真有些頭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