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淡定
楚安萍用平和且堅定的聲音回答說:“無論那乞丐是出於何種原因辱罵溫阿五,占理還是不占理、合理還是不合理,溫阿五因此殺人都是觸犯我朝刑律的。被捕後溫阿五並未主張乞丐辱罵他導致他殺人所以不應負全部責任,未給自己做任何辯解,直接認了個殺人罪,宣布被判死刑後沒有喊冤。這種情況下,即使你說出有人騙乞丐罵人,對溫阿五的量刑亦是不會變的。”
小程徹底鬆了一口氣,壓在心底十餘年的石頭終於被搬開了。
楚安萍詳細詢問了一下那個騙子的情況,可惜小程基本都不知道。那人靠近乞丐一家時小程在睡覺,不知道雙方是怎麽接觸上的;那人哄騙乞丐時小程躲在草叢裏偷聽,隻聽到了說話聲沒看到人;那人領著乞丐父女去預定罵人地點時小程遠遠在後邊跟著,他專注於隱藏自己的身形、不要把人跟丟了,無暇留意那個騙子長什麽樣。
男子、本地口人,這是小程現在唯二確定的事。
“如果你再次聽到那個聲音,你能認出來嗎?”
小程想了一下,沮喪地搖頭。“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認出來那個人的聲音。時間……太久了。”
楚安萍沒再繼續追問什麽,安慰小程說他已經幫了大忙了,不論最終能不能揪出那個騙子,妞妞和她的家人都會感激他的。
小程哭了,有委屈、有害怕、有傷心,也許還摻著些許別的感情,全都順著眼淚流淌了出來。
楚安萍回到驛館時周遠良已經先一步回來了,看樣子也有些收獲。楚安萍先向周遠良複述了一遍小程所回憶的內容,最後總結說:“根據小程提供的線索,很難找到當年的那個騙子。找不到那人,也就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騙乞丐去罵溫阿五。騙子嘛很常見,騙錢騙東西,可這個騙子圖什麽?那乞丐根本沒東西可被騙的。難道隻為了看樂子?太悲哀了。”
“這算是第一種猜想。”周遠良伸出了一根手指。“那騙子說的是實話,他或者他的朋友認識溫阿五,閑談間溫阿五號稱這玉碗縣中無人敢對他不敬,這些人還為這事打了賭。然後騙子就隨便在街邊尋了個乞丐,給他錢,讓他當街罵溫阿五,企圖贏了那場賭局。那個騙子當時說的話挺正確的,乞丐罵人後很可能被打一頓,按常理來說不會被殺的,所以對他們來講可能真就是一場樂子而已。”
楚安萍掰著手指計算著。“乞丐去罵人,會被打一頓,但能賺到兩貫錢;騙子及其朋友付出了兩貫錢後看了一場熱鬧,贏了與溫阿五的賭局,如果有彩頭的話那兩貫錢的成本不算什麽;溫阿五雖然當街被罵折了麵子、輸了賭局,但打那乞丐一頓足夠出氣的了。這麽算來,如果溫阿五當時沒有暴起殺人的話,這件事對所有人都有利,很不錯呢。”
“是呀,如果溫阿五當時沒有暴起殺人的話,很不錯呢。”周遠良雙眼微眯,問楚安萍:“那溫阿五為什麽要殺人呢?”
“他太看重麵子、一時情緒失控,激情殺人?”楚安萍的語氣並不太堅定,顯然對自己的這個猜想沒啥把握。
“今天我們見到了溫阿五的幾位親友,都說他不是那樣的人,沒那麽看重麵子,從未情緒失控到那種程度。”
楚安萍沒明白周遠良為什麽忽然就改變了話題,她關於溫阿五殺人的原因到底猜對沒有?騙子騙人的原因隻說了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呢?雖說想找到這個騙子幾乎等於大海撈針,但到底要不要去撈一撈?這一大堆問號都還沒解決呢怎麽就轉到溫阿五親友身上去了。
雖然楚安萍沒能理解周遠良改變話題的意圖,但還是遵循著他的話題聊了起來。“一個人在親友麵前和在外人麵前行為有差異是很正常的,也許溫阿五這人對親友很包容,但麵對一個敢罵他的乞丐就不同了,腦子一熱就順手抽刀捅了過去。
刑部的記錄上,還有這些對案情有印象的人,都記得被捕後溫阿五從未爭辯什麽。問他為什麽殺人,他說乞丐罵他了,但他從未爭辯說那個乞丐有錯在先、他殺人不應該被判死刑。難道是因為他明知道自己按律當斬,所以不爭辯嗎?”楚安萍自問自答。“不會的。
眼瞅著自己要被判死刑了,哪裏還會顧上那許多?能用不能用、有用沒有用的理由都要拋出來呀,試試唄,萬一縣令覺得乞丐無故罵人在先、需要承當一定的後果呢,雖然溫阿五反應過激但殺人後他並未逃走,而是乖乖跟著捕快到縣衙說明案情,說他是主動投案自首也不為過。加加減減的,判個過失殺人也未嚐不可,溫阿五這條命不就保住了嗎?”
周遠良見楚安萍神色有些疑惑,鼓勵說:“繼續。”
“公子,我怎麽覺得那個溫阿五是自己找死呢?他對自己被判死刑這事顯得好淡定呀,太不尋常了。聽我爹說,很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悍匪、大盜、采花盜什麽的,宣布被判死刑時都崩潰了,又嚎又叫磕頭道歉什麽樣的都有,還有當堂尿褲子的呢。像溫阿五這樣淡定的人太罕見了。”
“也許因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會死呢?”
楚安萍眉峰上挑。“被判了死刑他哪裏還有生機?”
“事實上溫阿五是死於囚營的瘟疫中,沒有被處斬。”
楚安萍回答不上來了。
“從被判處死刑到執行死刑,這期間差著好幾個月呢。而且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大約在十九年前、二十年前,咱們中州國多個府縣發生了重大命案,影響惡劣,楚叔叔被派巡查各州府有很大原因是基於此。
針對此事,有位禦使提議要在京畿府附近建一座重刑犯囚營,把各地發生的重大命案的案犯都集中到這座囚營中,統一處斬。既然殺一個人、兩個人不足以震懾犯罪分子的話,那就一次性多殺幾個,讓那些惡徒見識一下官家的雷霆手段,嚇破他們的膽。”
楚安萍輕輕嗤笑一聲。這能有什麽用?如果把惡徒在當地斬首的話,雖說數量是少了點,但能讓當地人都明白做惡事是要受到處罰的,震懾的力量不輕。但把這些凶徒都弄到京畿府統一處斬,對案發地的人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呀,更沒有震懾力了。
估計唯一被震懾的就是京畿府的百姓了。
周遠良明白楚安萍的想法。“這個提議確實蠻荒謬,但朝堂上一番爭論後還是通過了。統一處斬死刑犯這事有沒有震懾力一直未被證實,因為囚營建起沒幾個月就發生了那場瘟疫,死刑犯還沒上刑台呢就都死了,包括溫阿五。然後囚營也關閉了,恢複原來製定。”
楚安萍雙眼微眯,輕聲問周遠良:“這瘟疫發生的時間點是不是太巧了?而且這場瘟疫可夠厲害的,全部死刑犯都病死了,那囚營之外的人可有感染的?”
周遠良終於公布了他此次拜訪溫家人的最大收獲:“據溫阿五的弟弟說,他哥被押送京畿府之前特意叮囑他去一處相熟的茶莊中預定第二年的春茶。據說溫阿五特別喜歡喝那家的茶,每年都是提前很長時間去預定。”
咦?這個死刑犯還真的認為自己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