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如影隨形

  小程自幼就是個普通人，膽量和腦筋都很普通，被叔伯趕出家門後他也不敢遠走，仍然是圍著附近這一片區域轉悠。周圍的老鄰居有時瞧著他可憐就給他一口吃的，這家一口、那家一口，小程就這樣靠著吃百家飯掙紮在餓死的邊緣之前一點點。


  妞妞他們一家三口剛剛出現在附近時小程還著實緊張了兩天呢，怕他們搶走自己那本就不多的一點點口糧。


  人家有父女三口人，而且其中還有一個成年男人，雖然那男人瘦得很、看上去懦弱呆笨，但小程仍然覺得自己爭不過人家，甚是沮喪。


  經過半個月的觀察後小程才放下心來，知道這三個人不會故意搶他的吃食。那男人雖然不得不帶著女兒乞討為生，但從未放棄過找活計，但凡附近居民有需要幫忙的，不論多重多累多髒的活他都願意幹，工錢不過是一些剩飯剩菜。那男人肢體上有些傷痛殘疾，太重太累的活他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能掙到的剩菜剩飯並不多。


  因為那個男人在乞討的同時兼職做一些零散活計，所以他的收入比小程好一些，雖說好得也有限、而且他還要養活兩個女兒，但隔上十天半個月的可能就會接濟小程一角粗糧餅子。


  因為小程一直對那個男人比較有抵觸情緒，所以每次他都是派他大女兒來給小程送吃的。一來二去的，小程就認識了妞妞，知道他們是外地來投親的，親戚沒找到才落得現在這般光景。


  小程這孩子不太會與人溝通，僅憑著追隨食物和抗拒孤單的本能而靠近妞妞他們家三口人。他又不敢離得太近，基本處於看不到的如影隨形狀態。


  有一天，小程潛伏到離妞妞家三口人不遠處的草叢裏，趴了一會就睡著了，後來被一陣說話聲給吵醒了。


  “……你做事這般不爽利，哪裏掙得到錢。”這個聲音很陌生，小程從未聽到過，隻能憑口音知道是本地人。


  “誒誒！張老爺，不是我不想掙錢，可這……可這……”妞妞爹不善言辭，越著急就越表達不出自己的想法。


  那個陌生人甚是不屑地嘖了一聲。“這什麽呀？不就罵兩句人嗎，又沒讓你去殺人，怕甚？別跟我說你從未罵過人。”


  “不是，不是。那……那溫老爺是大人物，罵不得。”妞妞爹根本都不用做，一想到那個場景就快嚇哭了。


  那陌生人咕噥了兩句什麽，小程離得遠沒聽清，但八成是在罵妞妞爹沒用。“溫阿五與我是朋友，他跟我另一個朋友打賭說這玉碗縣中是否有人敢當街罵他。我們隻是鬧著玩，沒事的。你衝他罵幾句，他最多也就是扇他兩巴掌、踹他兩腳，死不了。你要你乖乖按我說的做，我給你兩貫錢。”


  “兩貫？！”妞妞爹終於動心了，有了這兩貫錢，他們可以選擇繼續在本地找親戚還是回家。


  那人見妞妞爹同意了後就給了他們一張餅作為定金，在妞妞家三口人吃餅的同時那人還抓緊時間培訓了一下如何罵人。待確定妞妞爹已經把罵詞都記住後，那人讓妞妞爹跟他走，說溫阿五稍後會路過前邊那條街。


  “你把倆閨女也領著吧。有兩個年幼的孩子在身邊，溫阿五被罵得再生氣也不至於對你下重手。”


  妞妞爹覺得道理，就把兩個女兒帶著一起去了。


  小程這時已經徹底睡醒了，悄悄跟了上去，想著等妞妞爹弄到吃的後沒準還能分自己一點。


  走在路上時，小程聽那人叮囑妞妞爹一會罵人的時候要大聲一點、吐字要清晰一點，他就躲在旁邊聽著，如果他聽不到聲音或者聽不清罵詞的話拒絕付錢。妞妞爹則一疊聲地保證會大聲罵、清楚地罵的。


  待溫阿五出現在街口時那人指給妞妞爹看，然後那人就迅速地躲到旁邊不知什麽地方去了。小程剛找了個旮旯躲好，妞妞爹那邊就開始罵了。聲音洪亮、吐字清晰、用詞肮髒，妞妞爹將他對那兩貫錢的渴望全都傾注到罵詞中，發揮得甚是超水平。


  後邊的事小程記得有些模糊了，恍惚是在他暗自尋思妞妞爹罵人的聲音為何會終止時一聲聲“殺人了”的驚呼在左近響起。待小程懵懵懂懂地跑過去時，地上已經躺了大小三具屍體。


  小程確實不夠聰明，但他不太笨，看到眼前的情形就猜到妞妞爹是被人騙了。說什麽不過是扇兩巴掌、踹兩腳而已，但實際上卻丟了三條人命。


  當時小程光顧抱著妞妞哭了，沒能第一時間跟捕快說有人慫恿妞妞爹罵人這事。很快，溫阿五被判死刑，押送至京畿府等待秋後處斬。小程想無論起因如何，殺人者馬上就要給妞妞家三口人償命了，被騙不被騙的又有什麽差別呢？於是小程決定不提這事了。


  後來嚴捕頭他爹走訪鄰居、查找小乞丐時，小程已經被城南的一戶人家收養了，嚴捕頭他爹一直沒找到他。


  待小程長大後，回憶起當年這件事件，一方麵特別想查出那個騙了妞妞爹的騙子是誰，雖說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人，但查出此人的決心很堅定，所以小程才當了捕快；另一方麵他又開始自責、害怕、後悔當年沒有向捕快說出有騙子騙妞妞爹罵人這事，當年沒說現在就更沒法說了，導致他不敢承認自己的身份。


  為什麽自責、害怕、後悔？

  於妞妞一家人來講，被騙不被騙的沒差別，反正命都沒了，證實了有人誘騙妞妞爹罵人這事最多能證明他罵人並非出自本心、他是個講禮貌語言文明的人而已。這是小程過去不想說這事的主要原因，沒必要說。


  但有騙子參與其中這事對溫阿五的量刑是不是有差別？小程不知道，即使他當了捕快後也沒搞明白。小程不敢問別人，怕這事被泄露出去。如果證實有人故意激怒溫阿五、導致溫阿五暴起殺人則溫阿五不用判死刑的話，小程當年沒說出有騙子參與其中這事意味著他把溫阿五推上了斷頭台。這是小程現在不想說這事的原因，不敢說。


  小程確實想揪出騙子、給妞妞全家報仇，不然也不會把當年的細節記得這般清楚。但小程是個膽子很小的普通人，害怕被溫家人報複、讓他給溫阿五償命。於是這事就一再地被耽擱下來，直到今天。


  “楚姑娘，你說有騙子這事跟溫阿五被判死刑有關係嗎？”這事是小程心裏的一根刺，不問出來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