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學。


  退學這件事自從進入高一下學期之後,已經無數次在我的腦海閃現。直到這件事最終塵埃落定的最後時間,它已經不是閃現,而是直播。它幾乎無時無刻不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我的思想由搖擺不定變成了孤注一擲。我跟我的同桌說,我不上學了,我要寫。我同桌聽後似乎很詫異又似乎無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對我說,寫好了送我一本。


  退學吧。我最後堅定了自己的思想。


  我的成績經過半年的刻苦努力仍然毫無起色。數學雖然還是站著聽課,可是這跟聽得懂聽不懂不能劃等號。甚至站著上課也會異想天開,醞釀我的或者思考我該怎麽如何跟父母溝通這件事。如果我的心思已經不在上學這件事了,那麽我所有的努力都會流諸於表麵,站著上課和坐著聽課已經沒了區別。我記得我曾經上過課外補習班,可惜永遠隻會白花錢,因為我不想上補習班,父母要求我上,我也隻好敷衍了事。這個時候上補習班已經失去了意義,老師所講的東西根本沒有經過大腦,成了罪惡的形式主義。所以我的數學成績毫無起色。英語更是因為基礎薄弱,無法撐起更高的積累,雖然勤奮,依舊很爛,退學後瞬間崩塌。生物本來就不行,換了同桌之後,我的生物因為缺乏第二導師也就再也沒有聽懂過。曆史的長板遮不住整個學業的短板,說白了就是白費。隻有語文,還勉強說得過去,可是由於自大到認為已經不需要指導就可以完成一件大事情了,也就這樣和語文揮手再見。


  散了,亂了。一切即將重新開始。


  當一種思想不間斷的出現在腦海,那這種思想即將變成行動。


  我要怎麽跟父母說清楚這件事呢?於是我在站著上課的時候不再浮想聯翩我的,而是思考用何種形式才能讓父母接受並且同意這個現實。一個從小被冠以大學生的聰明孩子就這樣馬革裹屍於戰場。如果大家從來不認為我肯定能夠上大學,那麽這件事很簡單。可是現在這件事已經是公認的必然結果,我要突破的就不再是退學這件事而是丟人這件更大的事情了。雖然父母也知道,我的成績從初中時代一路下滑,可是我們都在小心翼翼的守護這個越發渺小的希望,它不破碎,就說明它還存在著,哪怕是渺茫的。一旦我們選擇戳破它,雖然事實上對整體事件意義不大,可是對心理衝擊是顛覆性的。上不上學沒關係,別人知道你上不上學才是重點。我很難突破這層原因。然而事實就是危如累卵的局勢,很容易打破僵局。


  幾經思索之後,我認為我找到了很好的借口可以讓父母接受這件事了。在那個月假我開始向父母發難。也算不上發難吧,闡述一個我臆想出來的事實。我忘記了我們怎麽開始的這次史無前例的交流,我能肯定在我準備說出這一切的時候我緊張的要死,我的手不停地顫抖,高頻率低幅度的顫抖。我肯定不知該怎麽開口,也會因為不知道如何開口而每次話到嘴邊咽回去。

  得說出來啊,是死是活就是這一刀了。


  我真的忘記了我是如何開始這段對話的,我隻記得我說了很多讓父母放棄的話。比如學校很垃圾,學生們根本不是在認真求學,上大學毫無希望可言。比如我在學校裏很受欺負,得幫助同學刷鞋洗襪子。這個故事是我編的,事情的原本是,初中的時候他們為了打消我當兵的念頭跟我說新兵給老兵刷鞋洗襪子,我把這件事情挪用到了我的身上,為了打消父母繼續讓我上學的念頭。一番哭訴之後,父母最終勉強接受了這個現實。母親流著淚說不願意上就別上了。說完回到臥室繼續痛哭。父親沒說話,算是默認。後來也不知道什麽場合下說起這件事,他坦言“想讓他繼續上,可是心思已經不在了,上也白上了,強求沒用”。


  我覺得這是父親在我印象中最理智的一瞬間。


  我甚至做好了挨打的準備,可是這件事居然就這麽風平雲淡的過去了。我勝利了,可是這場勝利更加像是一場潰敗,就這樣了?難道還能怎樣?不會吧?堅持了十年的生活就這樣結束了?我對不起父母的期望!我這麽做是對的還是錯的?會是我理想的那個結果麽?我五味雜陳,喜憂摻半。


  我也記得那我勝利之後我用父親的手機給班主任發短信,明言不上學了,開學後去收拾東西。班主任回複,讓家長來。我根本就沒打算讓父母折騰這一趟,也就沒跟他們說這事還要麻煩他們。開學後,我獨自一人來到宿舍開始整理自己的鋪褥和家當,把有用的打包,把沒用的留給了夥伴們。然後去教室收拾書本。同桌說真不上了?我說那還有假。於是這個消息四散開來,很多同學都過來一探究竟,無非就是類似的同桌的發問。在他們看來這件事出人意料,一個力爭上遊的好學生,從來不打架不戀愛不嬉鬧的三好學生怎麽說不上就不上了呢?不上就是不上了唄,有什麽稀奇古怪的。


  他們不會明白,我隻是不想在這裏繼續浪費時間了。


  當我收拾好東西找班主任辭行時,主任哂笑說,這麽大的事情必須讓父母來。我說不用了,我跟他們說好了。主任說不行。於是我隻好給母親打電話,讓她來一趟學校。我們家離縣城很遠,一個小時的車程。於是我開始了在學校一個小時的漫遊。同學們已經排隊去上微機課了。我沒去,排隊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清醒過來我都不上學了,還去幹嗎。看著同學麽排隊離開了教室,我一個人在教室裏也沒什麽意思,於是來到了學校的報刊亭花十五塊錢,買了在學校的最後一本書以作留念。書是一本短文集,裏麵全都是我們這個年紀迷茫和尋找的故事。主題不外乎愛情,家庭,朋友以及未來。我有很多這樣的書,雞湯文,羊皮卷,智慧背囊,讀者,意林。那時候這些書指導我迷失的人生。很多年後我拒絕看這樣的書,因為它們本身就迷失,又怎麽能夠指導我的人生。

  資本的產物自然充滿了資本的味道。


  母親是不願意來的。電話裏她就說了。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漫長等待,班主任終於和母親直接對話了,當時辦公室裏還有很多我的任課老師,物理老師,化學老師等。讓我記憶尤深的是物理老師,他神似白岩鬆,知天命的年紀,認認真真,一絲不苟,精神麵貌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教育工作者。當班主任和母親對話時,主任對母親挽留我,並且表示我是一個很上進的學生,不上學可惜了。母親說,他不願意上了,我們也沒法子。這時物理老師說了一句發人深省的話,有的時候別太慣著孩子,後悔時就晚了。


  我聽了之後雖有感觸但又不以為然。父母怎麽會慣著我呢?我要做的事情我很清楚。我怎麽可能會後悔?我要做的是大事,將來是作家,是像韓寒一樣驚天地泣鬼神的神話。


  多少年以後,我回想起這位物理老師的時候仍舊不能忘懷,他說了一句真話,可是他做不到挽救局勢。如果當時他那句話能夠點醒母親點醒我,我也不會像現在這麽追悔莫及了。現在這句話更像一根刺紮在我的心裏,拔都拔不出來。是的,也許父母太嬌慣我了。


  最終交涉無果,我還是退學了。母親幫著我辦理完了退學手續後,我就這樣離開了我生存十年的戰場。之後偶有機會去學校工作,看到熟悉而陌生的一切,百感交集。


  對了,還有百靈。那對期待的眼神,在我退學的那一天,我看到了失望和幽怨。我的記憶中,那一天我們還是沒說話,一如從前。。


  半年後,我們學校解散。我稱之為倒閉。和發小喝酒他們總說我命中帶煞,連學校都能克死了。後來想想,他們說的也對,不僅僅是學校,我選擇的諸多職業中有不少單位在我走後關門大吉,比如一家糖果批發門市,甚至還有一家大型化肥廠。


  看來我還真是個天煞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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