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我和父親沉默的站在月台上,等待著火車的到來,這裏每個人似乎都帶著離別的悲傷,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選擇沉默。
月台上有人抽著煙,有人抬頭看著夜空,有人看著某處愣愣的發呆,我看到父親不時的回頭看向出口的地方,表情顯得異常沉重。
這是父親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父親在酒廠工作了二十多年,下崗後賣了一段時間蔬菜,那個時候父親每天早出晚歸,開車三輪車一個村一個村的轉,生意好的時候,太陽落山之前就能回來,生意要是不好,天摸黑了也見不到父親的身影。
印象中記得最清楚的是,在父親賣蔬菜那段時間,家裏總有吃不完的菜,每天賣不完的剩菜,不新鮮的第二天是沒人會買的,就隻好家裏人自己解決。父親今天賣油麥菜,母親明天就會做一天的油麥菜。最搞笑的是有一段時間正直蒜苗熱賣的時間,父親因為剛開始賣菜拿不準量,幾乎天天都有剩餘,於是母親每天不管是炒菜也好,下湯飯也好,都會放大把大把的蒜苗進去。吃得我和子榮看到蒜苗都覺得頭皮發麻。
母親看到我和子榮嫌棄的樣子,就會忍不住發笑。
“快吃吧,總不能浪費吧,太可惜了。過幾天等你們爸賣瓜的時候,你們可就有吃不完的瓜了。”
我和子榮終究還是沒有等到父親賣瓜的時候,母親說的吃不完的瓜我也始終沒有看到,因為父親賣了一段時間菜後就發現,賣菜的利潤實在太低了,反正也沒什麽大的資本投入,父親就另謀生路了。
不賣菜的父親又搞起了養殖,他聽別人說牛奶很暢銷,鄉下人都喝不起,都會賣到城裏,還有專門的牛奶廠會收奶,市場正處於供不應求的時候。
父親便拿出下崗時清算的三四萬塊錢,買了兩頭黑白花色的奶牛犢子。我隻記得那玩意兒是真貴,小小一家夥就得上萬。
有了奶牛以後父親便每天悉心的照料著,一日兩頓拌料,按時按點的喂草,有時候父親還拿把大梳子給他的奶牛梳毛,父親還曾玩笑的說過:“這牛啊,人家美國人養的時候得聽音樂,讓牛放鬆心情,產的奶才好喝,肉才鮮美。”
父親在我的眼中不管做任何事都是極其認真負責的,既然養了牛就一定要喂好,就這樣到了第二年奶牛終於在大家的期盼中生下了小牛開始產奶。
開始產奶後的母牛在父親心裏就更成了香餑餑,我甚至一度有失寵的感覺。當然,也是玩笑,我怎麽會更一頭牛爭寵呢。
第一天擠奶的時候是在下午黃昏的時候,那天我剛好放學,迫不及待的就圍在父親和牛旁邊,看著父親噗呲噗呲的擠出一股股白色的牛奶。
由於母牛剛生完牛崽不久,前期擠出來的牛奶中還帶有一點點的粉紅色血液。有時候母牛被擠疼了,就揮舞著蹄子和尾巴亂甩,有一次父親好不容易擠的大半桶牛奶,被擠疼的母牛一蹄子就踹倒了,父親趕忙去扶也還是慢了一步,看著地上流的白花花一片牛奶,父親氣急敗壞的拿起鞭子對著母牛就是一頓抽,嘴裏還不停地罵著。
牛奶剛開始的銷量確實挺好,每天父親騎著摩托車回來,兩邊掛的桶都空空的。這樣的日子維持了半年左右,奶牛市場一下子就萎縮了,父親開始兩三天都賣不出去一桶奶,好不容易賣出去了也拿不回來錢。
養奶牛的成本很高,牛奶卻不值錢了,村裏其他人家都開始賣牛了。父親原本還想撐一下,或許市場會有轉機,半年以後,家裏入不敷出已經撐不住了,父親就忍痛割愛把辛辛苦苦喂養了兩年的奶牛給賣了。
從那以後父親就開始四處打工,幹體力活掙勞苦錢,父親說他不適合做生意,做啥啥不行,還是安安穩穩打工吧。
這工一打就是十幾年,直到今天,在這裏,我帶著父親離開。
火車穩穩的停在我們的麵前,我在父親前頭上了車,當我轉身去接父親手裏的箱子時,看到父親還依依不舍的看著出來的方向,看著家鄉這片璀璨的夜空。
上了火車,安頓好後,我和父親坐在了過道裏的椅子上,這是父親第一次坐火車,他眼睛一直盯著外麵黑茫茫的一片。
在家裏的時候,姥爺聯係了新疆的大爺,大爺給父親找了份活計,幹活的地方離我上班的地兒不算遠,但離我學校還有很遠的路程。因為我還有兩個月才能畢業,所以,我必須先把父親送去幹活的地方再走。
“你先幹兩三個月,等我上班了安頓好了就接你過去。”
“沒事兒,你好好去學校處理你的事,我這邊你放心。”
“這個天氣,吐魯番可能會很熱,你可能適應不了,堅持一下,爸!”
“都是受苦的人,還能受不下來這點兒苦,沒事的。”
“出來了就別多想了,已經這樣了,往前看吧。”
“嗯……”
父親盯著我的眼睛抿了兩下嘴,低下了頭。
看著父親我沒有再說什麽,我知道說得再多,他心裏還是很難受。還是交給時間慢慢去消化吧。
火車慢慢的開動了,窗外的建築物逐漸變得虛幻起來,直到什麽都看不清,偶爾隻有星星點點的燈火一閃而過。走了,這片土地,這個家,還有黃土底下躺著的母親,再見。